吃罢晚饭，王瑞把自己摊在沙发上，眼睛望着天花板，百无聊赖。
母亲麻利地收拾着餐桌上狼藉的杯盘碗盏，拿去厨房洗涮，厨房传来稀里哗啦的流水声，踢里哐啷的锅碗瓢勺碰撞声。母亲就是这样，不管干个什么事，都会制造出很大的动静，一如她平时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厨房归于平静，母亲从厨房走出来，凌厉地看了一眼王瑞，王瑞赶紧把身子坐坐直，给母亲让了座。
母亲坐在王瑞旁边，板着脸问，你刚才说同学李博雅从美国回来了，约你见个面？
是的，他博士毕业，升博士后，在家只待两个星期。王瑞小声回答。
母亲听说李博雅在国外留学，都博士后了，气就不打一处来，不由得提高了嗓门，说，想当年高考，你是你班考得最好的。拿了全国化学奥林匹克竞赛二等奖，还加了十分，考到了北大，学了心仪的化学专业。要不是你一进大学门就认为进了保险箱，四年大学，五年才毕业，现在也妥妥的该是博士后。
母亲又在开王瑞的批斗会，王瑞低下了头。
母亲是强势的女人，在单位干着财务，财务是单位的命脉，是实权，母亲把单位的一套带回家，在家里也是说一不二。
母亲的话像刀子，割着王瑞的神经。王瑞把身子往沙发角上缩了缩，本来就瘦小，单薄，简直缩成了个小老头。
高三那会，开家长会，会后家长在一起闲聊，李博雅母亲说，李博雅青春期逆反很严重，老说我们压制他，整天跟我们吵吵着要自主权。故意跟我们唱反调，我们说东，他偏要向西。发愁喔。旁边几个母亲点头附和，是的，我们家孩子也一样，简直就是一枚定时炸弹，一点就着。王瑞母亲把头一扬，自豪地说，我们家王瑞没事，他已经习惯了，因为他从小我就压制他。
王瑞进了大学，没有母亲在旁边管制，简直就是断了线的了风筝，一头扎进网吧打游戏，打得天昏地暗。王瑞自恃聪明，想着考试前突击一把，肯定能勉强及格，现实是，第一学期，他就挂科了。
寒假里，把挂科的一门课补一补，开学前补考，也就过了。母亲并不知情，她问过王瑞考试成绩，王瑞说，上了大学谁还问考了多少分，土老帽！母亲也就信了，在她心目中，王瑞这只绵羊，她训导了十八年，已经成型，量他也不会变成猛虎。
就这样，王瑞消耗在网吧的时间，大大超过了他应该消耗在图书馆的时间。每学期都挂科，每学期都补考，有惊无险化险为夷。大三这年，王瑞挂科的那门课学校不开课，就没办法补考，不补考，当然就不能升学到大四。王瑞也没跟家里人说，照例拿了学费，装模作样地到学校报到去了。
这一年，王瑞在网吧上大四。
母亲在王瑞上大学之后，已经给王瑞规划好了前景。按王瑞的智力水平，大学毕业顺理成章会读研，一路下去，博士，博士后。母亲太了解王瑞了，王瑞的性格，适合在研究所或者学校发展，王瑞不阐长交际，搞研究比较好。
大四第二学期，母亲给王瑞打电话，问，研究生确定了没有？跟哪个导师？母亲想，王瑞是个低调的孩子，肯定是不想张扬，才没跟她说。在她心里，王瑞保研是板上钉钉的事。
王瑞见瞒不过去了，眼睛一闭，在电话里大声说，都怪你一直压制我，每天逼着我学习，学习！我厌倦了，大学成绩根本就不好，上学期挂了一科，挂的这科这学期没开课，不能升学，只能留级！
王瑞一口气说完，得意地笑了，笑得额头上出现了三道横线，这么小的年纪，都有了抬头纹。王瑞想，管他呢，反正母亲在电话里也不能把他怎样。电话那头，母亲沉默了好久，挂断了电话。
母亲是虚荣的，打落牙咽在肚里。在单位，在小区，照样高昂着头，脸上写着，我儿子是北大高材生，谁人能比。
母亲苦思冥想，一拍大腿，有了，干脆让王瑞大五毕业后，上两年不用考试就能上的研究生，反正跟人说起来就说在读研究生，谁还会到学校考证去。刚好三年时间，神不知鬼不觉。
王瑞“研究生”毕业了，回到了家里，从此就被母亲囚禁在家里了。
母亲看见王瑞缩得象个小老头，一副猥琐模样，根本就不像二十八岁的年轻人，心里的火就呼呼的往上冒。她瞪着儿子，咬牙切齿地说，你说你把学习荒废了，长得高大帅气点也行，起码两样占上一样，让我脸上也有点光。一样都没占，简直一个废人！
母亲的唾沫星子雨点似的落在王瑞脸上，在灯光下冒着泡泡，泡泡破了，怪痒的，王瑞也不敢挠，强忍着。
王瑞不敢看母亲的眼睛，耷拉下眼皮，等待母亲训完话下圣旨。母亲说，要真的是李博雅叫你，我没意见。见了李博雅，多了解他的情况，看他是怎样混到博士后的。人不可貌相，想当初，李博雅一直在你之下，现如今，却是高高在上了，都怪你不争气。
母亲后来说些什么，王瑞没听见，他只要听见重点就成了。这么多年下来，他要是没有自己对付母亲的一套办法，恐怕早就要得抑郁症了。
王瑞领了圣旨，差点要跪谢龙恩了。他站起来，强忍住兴奋，跟母亲道过晚安，回房去了。
李博雅找王瑞其实也是打游戏，李博雅也是游戏迷，只不过他自制力强，能够把握住自己。李博雅高考后，志愿是自己填报的，专业是自己选择的。大一上了一半，觉得所学专业并不是自己喜欢的，大一结束，找学校调换了专业。研究生一年级，又觉得所学专业不是自己所爱，再次调换了专业。他每次调换专业，都不跟父母商量，只是礼貌性的通知父母一声，父母是鞭长莫及，索性来个大撒把。经过几次选择，李博雅终于找到了自己兴趣所在，兴趣是学习的动力，李博雅用了四年时间，完成了硕士博士课程，顺利到了博后。
李博雅叫了王瑞，还叫上了刘谦，上大学时，每年放寒暑假，他们三个就要一起打游戏，或者在家里电脑上打联盟，或者在网吧打怪兽，可以说是铁三角。打游戏也需要有智力，三个人智力相当，不分仲伯，打起来才过瘾。
三个人中午十二点见面，李博雅请客，他升了博士后，理所应当表示一下。三个人要了四个菜，三瓶啤酒。李博雅儒雅，帅气，眉宇间透着睿智。要是王瑞母亲见了如今的李博雅，不知道会做何感想。他们三个在一起，就是纯粹的玩，不说学习，前程之类的话。
吃过饭，三个人心照不宣的朝经常去的一家网吧走去。
三个人一头扎进游戏里，直打到半夜三更。奇怪的是，三个人的家长没有一个来电话催促，尤其是王瑞，以前那个让他们烦不胜烦的催命连环拷，一次也没有响起来。凌晨一点，他们终于结束了战斗，三个人分别打乘出租车回家。
第二天，王瑞给李博雅发来了信息，写道，昨晚故意手机没电，母亲联系不到我，大发雷霆，已经下了死命令，再也不许我离开家半步。看来我要把这牢底坐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