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老物件(二)

奶奶的天井里有一口大缸,这是用来等天水的。

天水就是雨水,入口比河水、比井水都来得甘甜。每当下雨天,奶奶就会把厨房里的脸盆、水桶拿到天井里。雨刚下的头一个小时,奶奶是不会把这些盆呀、桶呀拿出去的,奶奶说,屋上地上的灰尘不少,先让雨水把这些灰尘冲刷冲刷,冲干净了之后,等的天水才干净。接下来的每一桶水、每一盆水倒在水缸里,盖上一个芦苇编的盖子。这些天水,奶奶平时是舍不得舀出来吃的。等到过年,奶奶就会把这些天水舀出来,烧成开水。杯子里放上茶叶,亲戚和邻居过来走动拜年时,奶奶就会奉上一杯珠兰花茶,或者泡一碗炒米果子茶,客人会说:四奶奶,你的茶怎么这么好吃?奶奶笑笑,如果客人再说一遍,奶奶就会轻轻地说,这是天水。正月一过,天水待客的职责履行完毕,奶奶也会用这天水煮饭煮粥、烧菜烧汤。等到天水用完了,奶奶就会把缸脚子彻底清洗干净,里里外外收拾干净,这天水缸又开始履行新一年的使命了。

奶奶的厨房里有一个小笆斗,比脸盆的口要小一些,柳条编织的。每年过年,奶奶会预订花卷、馒头和米团。腊月二十四之后,奶奶就拿着笆斗,带着我,去店家取花卷和馒头。屋外寒风凛冽,屋内热气腾腾,刚刚出笼的菜油小葱花卷,倒在大大的竹匾里,非常诱人,等花卷不再烫手,店里的师傅把花卷一个个拾到奶奶的小笆斗里,奶奶捧着笆斗,带着我往回走。一到家,奶奶照例先拿一个花卷给我,我一边吃着花卷,一边看着奶奶把笆斗里的花卷馒头放到家里的竹匾里。第二天,奶奶再用这个小笆斗去米团店取回米团,这一回,不是把米团放在竹匾上,而是放在一个陶盆里,用水养着。

馒头是不能在竹匾里长时间放的,奶奶会把馒头切成薄片,放在竹匾里晒,于是当正月半之后,餐桌上还有一道吃食:炒馒头片,临起锅奶奶再烹点糖水,黄爽爽的,甜津津的,吃不够。

奶奶还有个针线匾,也是柳条编的,从年轻到白头,奶奶一直都用的这个针线匾。针线匾里啥都有,针箍子,线板子,各种碎布,还有从旧衣服上拆下的黑的、白的纽扣。还有一本旧书,里面夹着大大小小各式鞋样子,家务事做完,奶奶就会端出针线匾,订个纽扣,补个袜子,时光慢悠悠地穿过奶奶戴着的老花镜,穿过奶奶手中长长的线,穿过红纽扣,穿过旧袜子,一直站在我记忆的尽头,从没远离,永不忘记。

那个时候,东西坏了,首先想到的是修,不是扔,不是换新的。这些一用再用,一修再修的老物件,每一次看到它们,那个天水缸,那个小笆斗,那个针线匾,看到它们分外亲,仿佛是安稳温暖的巢,可以抚平任何一个焦躁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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