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教那些事儿】(二十七)把童年还给孩子

沿着坡地下去有几户人家,有一家的门前是一大块空地。这块圆形的空地是这一片区的“文化广场”,每个寨子都有。遇上苗族人的节日,盛装的百姓就聚集在这里唱歌跳舞,银饰清脆的碰撞,芦笙悠长的呼吸,终日不息。——没有活动的广场是孩子们的天下。


三个“抢”鸡的孩子

常常能遇见五六个年龄相仿的小孩相聚此处。吃了午饭的周末,他们各抱一只鸡,雄赳赳,气昂昂,活像佩剑出战的勇士,一脸神气,志在必得。相比之下,怀中长着彩色羽毛的鸡士兵倒显得有点不知所措,一脸茫然与惊恐。虽然与同类相斗是此地百姓赋予它们的新任务,但毫无征兆地被一帮孩子团团包围,不由分说裹挟着出征还是第一次。孩子们在小圆地上围成一圈,小个一点的孩子用手按着鸡身,生怕它飞走;大个子就镇定一些,一手叉腰一手抱鸡,胸有成竹。一般由其中年龄最大的孩子简单陈述游戏规则之后,游戏就开始了。原先呆愣愣的鸡仔们一看这架势,也清楚被“绑架”的原因了,众鸡仔一齐听完了规则,有些个体型稍大、肌肉健壮的大块头就忍不住咕咕叫嚣着要下地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

台江的鸡爱斗,不知是被斗习惯了还是怎么,回家来的坡上时常能看见斗得脱了一圈毛的“赤膊鸡”,也不知是斗赢了,还是战斗之后心中格外满足,脖颈项被啄得一片紫红,血泡四起,还依旧步履稳健,气定神闲。头一次看见这种模样的鸡,神气得好像背上每一根折断的羽毛都是军功章,每一处冒血的红印都是英雄史,我忍不住咯咯笑出声。 有时上坡正碰上两员“大将”剑拔弩张,也可停下来耐心看一场战斗。鸡冠血红,乌珠瞪圆,颈羽竖起,翅膀张开,虽不是它们的同类,也因感受到其中腾腾的杀气,不由自主想要避开。

回想《战国策》里易水送别,“士皆瞋目,发尽上指冠”;还有鸿门宴上樊哙“瞋目视项王,头发上指,目眦尽裂”;或者秦国章台上蔺相如“怒发上冲冠”,原先读去只承认作者笔触生动,对当时场景的真实性则持怀疑态度——现下有谁一生气头发能向上竖起,顶起帽子?但文学艺术允许夸张,我也乐得读几段神奇的想象。然而,如今看到一贯无害的鸡仔也如此怒血上涌,还有一回看见一条大狗尾巴上的毛根根直立,我突然就相信了书里的那几段描写,人与动物本有相通之处,到了君主遇险,国家危亡的时刻,那种源自心底的怒气真能让血液沸腾,让毛发直立,俗语说的“脸红脖子粗”“毫毛倒立”就是这个意思吧。

小广场上的“厮杀”没有尽头。鸡仔们咯咯的叫声,孩子们雀跃的呼喊,充满了整个山坡,这份激动、快乐直到鸡仔们倦了才停止。这以后又换成另一场“战斗”上演,直玩到夜深了,转角的路灯都亮起来,还能听见夜幕里传来追逐打闹的欢笑,混合着被他们当成武器的竹竿、木棍划过地面的声音,空旷的四野一下子奏响了《马赛曲》,壮烈激昂,仿佛金色的晨曦中,国王送别勇敢的士兵。原本应该听着催眠曲悄悄入睡的夜晚立时振奋起来,同这片山野一起,给孩子们作伴。


孩子们自制的玩具

因着房间的灯光昏黄,路灯的光芒也橙子皮似的洒在夜色里,融到一处,我总有与孩子们玩在一块儿的幻想。有时在窗边读书,有时在桌前写字,远远地有了他们的声响,我就微笑起来,抬起头眺望声音的方向,沉浸在那片无忧无虑的声响中。

想起小时候的情景,也是这个样子。不知道时光,不知道暗夜,不知道回家,就记得场院上的孩童是我的大部队。二十多年过去,我从江南赶来,一切都没有变过,连他们背后白发驼背的老人,亦是当年守护着我的那个外婆。 没入学的年纪玩上学的游戏,远未做母亲的年龄模仿照顾婴儿的样子,学打仗、学做饭……不管白天黑日,不管日月星辰。


还是爱玩,哈哈

能在外婆的臂弯中安睡的夏夜,才是真正的夏天。

能在夜色中发疯的童年,才是真正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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