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天命】第六章 谋算(1)

门外的脚步声唐突地止了。

过了好一会儿,紧闭的殿门才被轻轻推开,在暗夜的寂静中发出了一声让人心惊胆战却又抓心挠肝般难受的吱呀声。地上拉出了一道长长的人影,行得缓慢却沉着有力,他手中的佩剑映在青石地上,修长得有些失真。

令昊盯着这佩剑的影子,眉头陡然一缩,一时愣神。

耳畔传来窸窣脚步声,却只剩下了一个人的。

“谁?”

低沉满含警告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寝殿里,黑暗笼罩着,将危险隐匿无踪。

“出来!”他又道,“我知道你们在这里。”

公孙念没做无谓的尝试,独自从墙角走了出来。

随后是第二个,却有些不情愿。

殿内的烛火在一股无形的力量摧动下瞬间亮了起来,却又在刹那间被门外灌进来的一阵风吹得东倒西歪。影影斜斜,将这宽敞的寝殿映得斑驳。也便是在那斑驳之下,露出了一张覆着阴影的脸,却俊美得不似这魔窟里的恶魔。

令昊神君几乎是在一瞬间便被眼前这张脸吸引去了全部的注意力。他瞪着双眼,一脸不敢置信。

“苍暮?!”他顿了顿,有些失神地自言自语,“不,不对!过于年轻了!”他复又抬头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看了他好几遍,这才坚定道,“苍暮!”

站在殿门口的玄衣魔尊面不改色道:“本尊名为玄烨。不知令昊神君深夜造访本尊寝殿有何贵干?”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令昊索性收了剑,“我知道你是苍暮,你骗不了我!”

殿门倏尔在身后砸上了,发出了一记沉闷的“咚”。

玄衣魔尊将目光转向他身旁的青年,镇定自若依旧,“无论本尊是玄烨还是苍暮,你似乎并不关心。”

白衣仙君抱着自己的觉冷往墙上一歪,“我不过是被派来个寻人,其他与我无关。”

玄烨依旧握着手中的剑,并没有因为对方二人表善般的还剑入鞘而有任何松懈。

令昊焦急道:“苍暮,把翰阳收起来!”

“我施了这么多幻术遮掩,没想到还是被你一眼看穿。”他遂抬起手中的佩剑看了看,有点儿好奇,“我这把剑,究竟是哪里让你瞧出了破绽?”

公孙念:“影子。”

玄烨自嘲一笑,“还真是失策了!”他这才归剑入鞘,脸上的神情却在转瞬间风云突变,似个没有感情的杀手一般,叫人胆寒,“洛茵的确在我这里,你们可以回去了。”

令昊闻言沉下一张惊愕的脸,就连语气都跟着冷了几分,“你即入了魔族,便与神族殊途了。洛茵是我们神族的大将,不必跟着你受牵连还坏名声,趁着现在还来得及,交给我带回去!”

“来得及?”他冷冷哼了一声,恶毒道,“令昊,你是什么都不知道,还是故意在这里跟我装善!”

“你什么意思?”

“洛茵为何会在我手里?你怎么不回去问问你的好部下,问问他究竟同洛茵有什么深仇大恨,要把她打晕了丢进恒水!”

令昊一怔,“厷奕?”

“你的好狗!”玄烨周身腾起一股黑色的气浪,脚边的曼莎珠华瞬间灼灼绽放,将他的双目映得如焰,俊美的面容继而变得扭曲狰狞,额间那枚朱砂似欲滴的血珠,宛如魔王再临,“你养大的狗,却背着你匍匐在天帝的脚边摇尾乞食。我都怀疑你养的是不是一条狼了!还是说,其实你与他是一伙的?”

令昊虽然是个见过大世面的神仙,却也没有在神生这些年里见过这种场面,他不免有些怔神,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艰难地找回说话的能力。

“无凭无据,你岂敢胡乱污蔑,还企图离间我与同袍!”他怒道,“你自己堕落,为何要迁怒冤枉他人!”

殿内气氛瞬间剑拔弩张,合着脚下那一片腥红与四周斑驳的火光,将此地染得如冥府般可怖。而就在这烈焰般的仇恨与怒火旁,却摆着一座融都融不开的冰山。

公孙念抱着胳膊幽幽插了一句,“我倒觉得这位魔尊说得挺合情合理。”

令昊一个没站稳,剑都差点掉在了地上。他怒道:“公孙念,你到底是哪边的!”

“实话实说罢了!”他继续不急不慢道,“若是没记错,洛茵仙君的亡夫便是这位已故的‘苍暮神君’。现在既然洛茵仙君在他手上,他自然知道得比我们要多得多。从受害人嘴里说出来的,往往更真实些。”

玄烨接道:“还是说,你怀疑洛茵在胡说冤枉你那条好狗?”

令昊神君试图反驳,却颓然发现自己竟哑口无言。在他人地盘上还没有后援,他也只得夹起尾巴偃旗息鼓。

“既然你找到了这里,那有些话我今天就说清楚。”玄衣魔尊冷哼了一声,“洛茵这件事,本尊记下了。终有一日,我会连本带利地讨回来。本尊不是从前的苍暮神君,我打狗从来不看主人,管他是你南翼军主将的狗,还是九重天上那狗老儿的!你若聪明些,就知道该怎么做。”他的语气继而冷到了极点,“滚,别让我再看到你和你的狗出现在我魔族的地盘上!”

天祁君闻言便站直了身子大步朝外走。

令昊拉都来不及,“你怎么就走了?被人喊狗你就这么听话地认了?”

公孙念睨了他一眼,一本正经且颇为耐心地纠正道:“他说的是‘你’和‘你的狗’,我可不是你的狗!”

令昊嘴角抽了好几抽,欲语还休,怒到颈项青筋暴起,却又无从发泄,最后只得甩了袖子怒气冲冲地跟着砸门离开。

送走了两位不速之客,玄烨掐了个诀将殿门关严实。他绕到了内殿卧榻旁,随即解了上面的幻术与封印。帐帘上映出了个身影,她正抱着膝盖坐着,看起来有些沮丧。

怒火已然自他那双眸褪去,残留下的只剩温情。

玄烨掀起一边的鲛帐,柔声问道:“还烧着呢,怎么不躺下?”

“你猜得没错。”

他抬手捋了捋她乱糟糟的额发,“嗯?”

“我的确是被厷奕那个王八蛋暗算的。”她兀自一笑,“他也的确是天帝的一条走狗。”

“之前我问你,你都不肯说。现在是想说了?”玄烨将她搂在怀里,带着她靠在了床头,“那就说出来吧,你会好受些!”

“那日,魔妖二族在恒水南岸焦灼,我与厷奕带兵守在北岸观火。一个小兵来报,厷奕就拉我去一旁说事。他说派出去的探子至今未归,要带人去对岸要人。这些年,衡曜一直告诫我们不要把手伸得太长。厷奕那王八蛋一向胆小怕事,这种时候怎可能会不顾统帅训诫私自带兵去战地找人。他大约以为我好糊弄吧!”洛茵叹了叹,“殊不知他此话一出,我便知道他是谁的狗。那时对岸打得热火朝天,我便想着不能让那吃里扒外的混账玩意儿在这个时候去蹚这一趟浑水,让天帝有了借口挑唆神族出兵。但我万万没想到……没想到自己居然成了这桩阴谋里唯一的牺牲品。终究是我把自己看得太重了,以为自己是东荒主将,神族便离不开我。”

玄烨蓦地收紧了怀抱,“我们都不过是神族的棋子罢了,当有一日站在了个不对的位置上,或者被认为一无是处还碍手碍脚的时候,便会被不留情面地舍弃。”

洛茵转过头去,试图拉开些距离去看他此时脸上的表情,却也只能看到他侧着的半张脸。那上面写着隐忍的愤怒,她猜在那看不见的阴影下,便是忧伤与失望。

“苍暮,你也是这样被坑害的吗?”

身子僵了那么一瞬过后,他贴上了洛茵的额角,留恋地来回蹭了几下,遂疲惫地闭上了双眸,哑声道:“丫头,我还欠你一个成婚宴。”

“啊?”

“彼时我写那封书信给你,虽不过是信手一笔的安抚之言,却是诚心诚意的。五百多年了,是也该还了。”

“你这转移话题的本事倒是生疏了不少!”她遂嗤笑出声,“你让我乖乖待着等你来娶,结果我一等便是五百余载春秋。想就这么蒙混过关?你也好意思!”她义正辞严道,“魔尊大人,这笔账可不能算得这么潦草,你多少得算上点儿利息吧!”

“跟个魔头谈条件?你胆子倒是不小!”玄烨挑眉看她,邪邪一笑,“好!那连本带利地,我们多生几个!”

……


当晚,潜入魔都城的二人腾云驾雾便往回赶。天边已然破晓,要不了多久,天色便会彻底断黑,将他们的行迹暴露。

令昊立在云头之上,这才开始七上八下坐立不安。衡曜定然还在南翼军等着,等着收拾自己!

他寻思再斟酌。这件事情真假难辨又牵扯太多,倘若传出去,对谁都不好。在归营前,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堵住身边的那张嘴。

令昊正儿八经道:“咱们先统一一下口径,一会儿统帅问起来,你就说人没找着,也别提什么苍暮、玄烨,就当是白跑了一趟。还有,天帝那边你也别透露半个字,把嘴给我堵严实了!”

躺在云头上打瞌睡的天祁君枕着自己的胳膊随意“哦”了一声,显然是没把这几句叮嘱当回事。

令昊怒了,“你小子给我起来,我这是认真同你说话呢!”

公孙念闻言索性翻了个身,留了个背影给他。

令昊:“……”

他实在是想不通,区区一个刚满千岁的小崽子到底是怎么被惯出了这么个欠揍的臭脾气来的!

念及此事严重,令昊安奈住了想蒙头揍他一顿的冲动,对着那个背影继续好言劝道:“天帝想收复南荒已经好多年了。这些年,一直是统帅在顶着,不然这四海八荒早就乱作一团了。天帝就差一个借口,一个能压着统帅公然派兵南下的借口。此事关乎天下苍生安危,还请天祁君慎重行事!”

令昊觉得自己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对方总也不好找说辞拒绝。可等了半晌,边上却没有反应,既没有“嗯”,也没有“哦”,就连个敷衍的喘气声都没有。令昊探头一看,嘴角颤了好几颤,遂就起了一脚把他踹下云头的冲动,想让他脸着地,好好醒醒觉!

这还没到冬天呢!即便是王八成的精,也还没到要冬眠的时候!

云头刚一落下,就有小兵紧张兮兮地跑来,令昊一瞧便心中有底,随即做好了挨军杖的准备。仰天一叹,他没想到自己活到了这把年纪,成家立业,还当了南翼军的主将,竟还要被自己的大舅子赏板子。令昊愤恨地踹了一脚砂石,领着身边睡眼朦胧的小崽子咬着后牙槽往帅帐去。

他内心焦灼得立在帅帐外,可守帐天兵却说统帅并不在帅帐,而是去了主帐。令昊心里烦躁又不能发泄,只得心烦意乱地领着公孙念调头往回走。

主帐内,衡曜神君正站在桌前皱着眉头看着上面铺着的那幅南荒地形图。

令昊捏了捏鼻子,垂着头见礼,见完礼也不敢把头抬起来。

“没找到吗?”

令昊艰难地嗯了一声,“王城里我都找过了。”

衡曜忧伤地沉了一口气,“那看来是凶多吉少了……”他的指腹在恒水北岸的那片区域摩挲着着,“这事怪我,不该派洛茵去的。”

“统帅……”令昊劝他,“我也有责任,如果不是我吵着要回来……”

“西南荒这个地方太敏感了,不能让厷奕再待下去了。”

“统帅有何打算?”

“东荒现在无人看顾,但那里还算太平。先把厷奕调去东荒一阵子。”衡曜神君看向一旁木头一般无精打采的白衣仙君,“西南荒我去顶一阵子,这孩子我带走了。”

令昊闻言一怔,“统帅,他也是天……”

衡曜即刻打断他,“我自有分寸。”他转向站着都在打瞌睡的天祁君,“阿念,回去收拾一下,明日便随我去西南荒。”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公孙念这才不情不愿地掀起眼皮子,“什么事?”

“去西南荒,让你见识一下我族天兵是如何守护这一方疆域的!”他挥手遣退他,“你累了,回去睡吧!”

公孙念二话不说调头就走了,一边走还一边不自觉地继续打瞌睡。虽然身体上的雷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体内还是时不时就泛起阵阵虚乏。这些年,他也已经渐渐习惯了这具不怎么给力还时常拖后腿的仙身,也学会了见缝插针地让自己歇一歇、缓一缓,并在歇息的同时还留有三分神识警惕着四周的异动,以防有人趁机来弄死自己。

空气中忽飘来一阵若有似无的雪松香,他几乎是出于本能便循着这个气息而去。也不知闭眼走了多久,他竟毫无戒备地一头撞在了个什么东西上。公孙念自个儿愣了一愣,这才感觉有人扶上了自己的胳膊,还用了很大的力气在给予他支撑。

恍然醒神,他抬头一望,紧紧抓住那只手目不转睛道:“子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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