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之作:《卫斯理系列060――追龙》共144本加9本伪作

按照明报副刊卫斯理故事年表排序(括弧代表该日期为推估或换算值)
编号           60
书名           追龙
连载日期      1983.1.31~1983.5.23
经典之作:《卫斯理系列060――追龙》共144本加9本伪作_第1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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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这个故事,是所有幻想故事中最奇特的一个,奇特在它虽然看来是一个幻想故事,可是却再实在也没有�D�D东方的一个大城市会彻底毁灭,那是"气数",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挽回。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都知道这个大城市的名字,也知道这个大城市会在什么时候毁灭。
  卫斯理能做的事�D�D孔振泉说他是"吉星"�D�D只是在事前,也就是现在,尽他的一切可能告诉大家:如果有可能,赶快离开这座快毁灭的城市别存半丝半毫悻念,赶快,尽一切可能!
  大灾劫必然会发生,一定会!
  可以逃避的话,尽一切力量逃避!
  留下来的,必然遭劫!
  天啊!
  卫斯理(倪匡)两点说明
  第一点说明:香港俚语,"追龙"这个名词有特殊意思--指吸毒,尤其指用锡纸加热来吸食海洛英粉的行为,是一个专门动词。香港的反吸毒运动,有标语:"生龙活虎莫追龙",可知"追龙"一词,应用相当普遍。
  我写的"追龙"故事,当然和这种特殊的意义毫无关连。这情形恰似早年记述过的一个故事"蛊惑",我写的是蛊的迷惑,和粤语中的"蛊惑"一词的含义,绝无关连。
  第二点说明:"蛊惑"是蛊的迷惑,"追龙",是不是追寻龙的踪迹故事呢?为了避免有这样的误会,所以要作第二点说明:也不是。
  追寻龙的踪迹,倒是一篇科学幻想小说的题材:恐龙是已经绝迹了的,生物某地,忽然发现了恐龙的足迹,于是组织探险家去追寻�font>
  白素也大声应我:"快去开门吧。"
  我来到门口,门铃不断响着,那种按铃的方式,实在令人讨厌,我打开门,陈长青一步跨进来,我想起他刚才的话,一拳照准他的肚子打去。刚才他说现在是访友的"好时辰",我先叫他捱一拳,看看是不是真的"好时辰"。
  我和陈长极为熟稔,对熟朋友,有时行动逾分一些,老朋友也不会见怪。
  也当然,我那一拳,不会用太大的力道,大约会使他痛上半分钟,令得他的表情十分怪异,如此而已。我一打出,陈长青陡然一惊,"拍"的一声,拳打在他的腹际,他腹际分明有什么硬物填着,我一拳就打在那硬物之上。
  这时,轮到我发怔,而陈长青却得意非凡地哈哈大笑,一面笑,一面掀开上衣,取出他放在腹际的一本硬皮书。
  他笑得极高兴:"卫斯理,我早知道你会否定我的话,一见面就让我吃点苦头,打人是你的拿手好戏,所以我早有准备。"
  我给他笑得十分狼狈,有点老羞成怒:"我现在还要重重踢你一脚,我不相信你的小腿上也有了保护。"
  陈长青呆了一呆,然后一本正经地道:"你不会。"
  我扬眉:"敢打赌么?为什么我不会?"
  陈长青道:"因为我推算过了,现在是访友的好时辰,不会有不愉快的事发生。"
  我真想重重踢他一脚,但是我随即想到:没有理由这样对待朋友,所以我没有踢他,只是指着他:"我不踢你,是因为我不想踢你,和时辰无关。"
  陈长青大摇其头:"你错了,你不踢我,是因为在这个时辰之内,不会有人去得罪朋友!"
  我十分恼火,想踢他一脚,可是十分怪,我又真的不想踢他。
  我的神情十分怪,陈长青又高兴地笑了起来:"你看,即使是你,也无法和整个宇宙的规律相抗。"
  我用力关上了门:"什么宇宙规律,你胡说八道什么。"
 
第四部:陈长青的怪异经历
 
  陈长青举起了手,样子肃穆:"我的新发现:宇宙之中,有一种规律,这种规律,因为宇宙中亿万星球运行位置不同而产生,可以影响到地球上的一切。"
  他讲到这里,戏剧性地顿了一顿,等待我的反驳,可以更引发他的长篇大论,我知道他的心意,故意表示冷淡和不感兴趣,连"嗯"也不嗯一声。
  陈长青多少有点失望,只好自顾自再说下去:"最简单的例子,是月亮的盈亏,可以影响地球上的潮汐,而地球上的一切生物的行为,也受无数星球运行的影响,若是掌握了这种规律……"他得意洋洋讲到这里,我才陡地插了一句:"那就可以做个算命先生,或者去摆一个测字摊。"陈长青瞪着我,大声道:"卫斯理,我不知道你对星相学一点研究也没有。"
  我对星相学自然有研究。
  事实上,还相当有研究。星相学的范围十分广阔,从观察星象来预测地球上将会发生的大事,到根据星象来测定一个人的命运和揣摩一件事的吉、凶,等等,全是星相学。
  这是一门极其深奥的学问,其理论基础是:地球是宇宙无数星球中的一个,它就不能不接受其余星球的牵引、影响,地球上的生物,更不能摆脱其他星球对之产生的影响作用。
  我懂星相学,我只是不以为陈长青也懂星相学。
  所以,陈长青这样说,我"哼"地一声,嗤之以鼻,连争也懒得和他争。
  陈长青等了片刻,未见有什么反应显得很失望,改口道:"好了,就算你对星相学有研究,你也必然不知道我最新的研究,有了什么发现。"
  我先让他让楼梯,请他在书房坐下,然后,十分诚恳地对他道:"长青,我对星相学的兴趣不浓,也不想知道你有什么发现,尤其是今天晚上。因为我才见过一个垂死的老人,他向我说了一连串有关星象的莫名其妙的话……"我想向陈长青解释不想听他多讲的原因。
  可是,陈长青才听到这里,陡然跳了起来,现出惊讶之极的神情来:"这…….。这个老人的名字是孔振泉?"
  孔振源的那个哥哥究竟叫什么名字,我始终不知道,这时陈长青叫了出来,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我点了点头:"我看是,他的弟弟叫孔振源。"
  陈长青哼了一声:"孔振源不是什么好东西,爱摆老爷架子。"
  我笑道:"你又不是他家的仆人,老爷架子再大,也摆不到你的头上来。"
  我顺口这样说着,可是陈长青的神情,却怪到了极点,他看来十分忸怩和不好意思,但是即又有一种掩不住的得意。
  我不知道他何以对这句话会有这样的反应,只好瞪着他,陈长青支支吾吾了半晌,才说道:"我做过孔家的仆人,专门伺候大老爷。"
  我又是惊骇,又是好笑,指着陈长青,一时之间不知怎么说才好。陈长青的家世十分好,承受了巨额的遗产,随便他怎么胡花都用不完,他怎么会跑到孔家当仆人去了?
  陈长青也不是什么风流人物,不见得会是看上了孔家的什么女孩子,像风流才子唐伯虎那样,冒充书僮,为了追求异性。
  这真是怪事一椿,令我不知如何开口才好。
  陈长青又笑了一下:"真的,前后一年。"
  我忙道:"从头说来,不过别太罗嗦。"
  这时候,白素走近门口,和陈长青打招呼,我忙叫住了她:"长青在孔振源家里当了一年仆人,来听听他是为什么,恐怕是为了追求孔家的女厨子。"
  陈长青道:"少胡说,你们知道,我对星相学,一向很有兴趣,很多人告诉我,真正对星相学有资格的,只有一个人:孔振泉。"
  白素走进来,坐在我的身边。陈长青又现出那种忸怩的神情,我道:"你不必怕难为情,你做过的怪事够多了,不在乎那一椿。"
  陈长青瞪了我一眼:"于是我就设法,想去向孔振泉请教,可是托了不少人,孔振泉根本不见人,我走投无路,看到报上有一则招请仆人的启事,指定应聘者要懂古代星相学,有一定的学识,主要的工作,是服侍一个相当难服侍的老人。我一打听,就是孔家在请仆人,于是,我立刻去应征。"
  我笑了一下:"以阁下的荦荦大才,自然是一说即合了。"
  陈长青听出我话中有讽刺的意味,有点恼怒,但是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白素在一旁道:"陈先生你这种为了追求学问,锲而不舍的精神,真令人敬佩。"
  陈长青忙连声道:"谢谢,谢谢。"
  他一面向白素道谢,一面狠狠瞪了我一眼,我只装作看不见。
  陈长青又道:"我一去应征,立即录取,于是,我就成了孔家专门伺候大老爷的仆人,工作很清闲,因为孔大老爷几乎大多数时间,不是看书,就是躺在床上,观察星象。他关于天文星象方面的藏书极多,世上不会有任何地方,再有那么多这类书籍。"
  我到过孔振泉的那间大房间,虽然陈长青的话我大都不同意,但是,他这种形容孔振泉的藏书,我倒大有同感,所以点头表示同意。
  陈长青高兴了起来:"他并不禁止我翻阅他的藏书,每当我有疑问,看不懂的时候,他甚至还替我解答,我和这个老人,相处得算是融洽,只有一次,他大发雷霆,几乎将我开除。"
  我扬了扬眉:"那一定是你做了什么不应该做的事!"
  陈长青现出十分委屈的神情:"其实不关我的事,在他那张床的床头,有一只黑漆描金的小柜子,紧贴着他的床放着的……"他说到这时,向我望来,我有点惭愧,因为我没有注意在床头是不是有这样的一只柜子在。可是白素却立时道:"是的,有这样一只柜子,金漆描的是北斗七星图,而且还用一种十分古老的中国锁锁着,这种古老的锁,十分罕见,叫九子连环锁,要开启这种锁十分困难。"
  白素说一句,陈长青就忙不迭地应一声"是",等到白素说完,他已应了十七八声"是,"奉承得有点肉麻--多半是陈长青做了一年仆人养成的习惯。他示威似地望向我过来,令人十分生气。我立时冷笑道:"谁不知道九子连环锁,一定要把锁上的九个连环扣解开来,才能开锁,手续十分繁复,只有笨人才会对那种东西有兴趣。"
  我听陈长青提到了这只柜子,又提到孔振泉大发雷霆,就猜到他一定是未经允许,自己去开那九子连环锁所闯的祸,所以才故意那么说,因为我知道,以陈长青的好奇、好动的性格,他若是天天对着这样一柄锁,一定会想去把它解开来。
  果然,我一猜就中,陈长青涨红了脸半晌讲不出话。过了好一会,他才道:"我喜欢难题,要解开这样的锁上的活扣,有时还必须运用中国古代的计算方法,所以一有空,我就趁大老爷不觉察,去解那个锁。"
  我抓住了他话中的语病:"为什么要趁他不觉察的时候才进行呢?"
  陈长青神情极尴尬:"我……。第一次摆弄那个锁的时候,就被他……。严厉斥责过,叫我再也不要去碰它。"
  我摇着头,长叹了一声,没有说什么。事情再明白也没有,越是叫陈长青别去碰,他越是要去碰,孔振泉的警告,显然一点用也没有。
  陈长青道:"我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把锁解开了,打开了那个柜门,柜子内,是一只较小的柜子,在那只较小的柜子上,有着两把九子连环锁,正当我懊丧莫名的时候,明明是睡着了的那老家伙,却大喝一声抓住我的头发……"我听到这里忍不住哈哈大笑:想想陈长青那时的狼狈情形,实在是没有法子不笑。连白素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陈长青自己也不禁苦笑,悻然道:"这糟老头子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扯着我的头发向外拉,一面还杀猪一样地叫着。他这样一闹,自然很多人都来了,孔振源也来了,摆起老爷架子骂我,我心想这里也耽不下去了,态度反倒强硬。谁知我一强硬,老头子反倒客气了起来,赶走了所有人,先是望着我,半晌才说了一句:柜子里的东西动不得,你以后最好别再去动它。"
  我"嗯"了一声:"你肯不动?"
  陈长青理直气壮:"当然不肯,可是那小柜子上的两套连环锁,实在太难解,费尽了心机,一点进展也没有,不几个月,孔老头子的病越来越重,几乎连说话的气力也没有,孔振源换了一批医生护士来服侍他,就把我解雇。"
  我"唔"地一声:"雇主解雇你,你可以要求多发一个月工资。"
  陈长青抡起了拳头向我一拳打来,我一伸手,托住了他的手腕,叫道:"喂,是你自己说的,这是宜于访友的时辰。"
  陈长青叫道:"宜于访友的时辰过了,现在,最宜打架。"
  白素笑了起来道:"别像小孩子那样,你和孔老先生在一起一年,在星相学方面,一定得益良多?"
  陈长青缩回手去,神情变得很严肃:"是的,首先,我肯定了一个原则。"
  看他说得那么认真,我倒不好意思和他捣蛋,只是作了一个手势,鼓励他说下去。
  陈长青像是一个演说家一样,先清了清喉咙,直了直脖子,才道:"我可以确定,中国传统上,一切推算的方法,全源自天象的变幻,子平神数也好,紫微斗数也好,梅花神数也好……。没有一种,不是根据星象的运行、聚合来推算的。"
  我道:"这算是什么新发现?"
  陈长青道:"连中国最早的一本占算的经典作易经,也全和天上的星象有关。
  我以前听得有人对"易经"持这种说法,但我在这方面的所知不是太多,所以只是答应了一声。
  陈长青道:"你不信,易经流传几千年,各家有各家的解释,总是抓不到痒处,唯有依照星象来解释,才能圆满,例如,什么叫'九龙无首,吉'呢?这里的'龙',是什么意思?"
  我态度严肃:"我想,'龙',是代表了某一个星座。"
  陈长青用力在我肩头上拍了一下:"对!把一些星,用想像中的虚线连结起来,看来像是一条龙,当这些星体的运行,龙首部分观察不到,就是大吉的吉日,一切占算推算的方法,全从星体运行而来。"
  我举起手来:"我完全同意你的说法,但是却不认为那是什么新发现。"
  陈长青不断眨着眼,像是想反驳,过了片刻,他才说:"你同意星象的变动,可以影响地球上人类的一切活动?"
  我皱了皱眉,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有一部分人,坚决相信,星象的变异,会影响地球上人或其他生物的活动,从而发展到,可以依据星象变异来预测吉、凶。这种学问,可以笼统地称之为占星学。正如陈长青刚才所说,所有推算未来吉凶的学问,其实都属于占星学的范畴。
  占星学在古代就已经十分发达,"夜观天象,见一将星下坠,知蜀中当折一名大将"这样类似的记载,在中国古代,屡见不鲜。
  一颗流星划空而过,就可以断定地球上某一个人的运命,这是一件十分玄的事,要我下肯定的答覆,当然不容易。
  陈长青用挑战的目光望着我,又道:"怎么,你不是经常自称可以接受一切玄奥的事情吗?"
  我摊了摊手:"是,但这种事,至少是要若干事实来支持,不单是一种凭空的想像。"
  陈长青的样子很迷惘,像是根本不在听我的解释,过了一会儿,他才道:"星象可以预示吉凶,只要肯定一点,就可以趋吉避凶。"
  我闷哼了一声:"理论上是这样,只要你真推算得正确,而且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凶事、什么样的吉事。"
  陈长青苦笑了一下:"唉,其实我对这方面的研究,还不是很深入。不过我相信--这是我和孔振泉相处一年来的心得,孔振泉的推算已达到了万无一失的境地。"
  我不置可否地淡然一笑,陈长青却十分紧张,而且认真:"你想想,他既然有了这样的能力,就可以洞察未来,知道灾难会在什么时候来临,会在什么地方发生,当一个人掌握了这种力量之后……"我吸了一口气:"旁的我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能预知未来,极其痛苦。"
  陈长青瞪大了眼睛望着我,我伸直了身子:"在我过往的经历之中,认识两个人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一个是美丽的少女,她知道自己会在十分恶劣的环境中死去,而且尸体腐烂不堪,所以她就拼命去找尸体不腐烂的方法,结果,和她预知的一样。"
  陈长青喃喃地道:"太……可怕了。"
  我摊了摊手:"另一个是一个十分出色的科学家,他有预知能力,他知道自己要死在手术台上,结果也正是如此。他形容一个有预知能力的人,所过的日子,就像是在看一张旧报纸,全然没有生活的乐趣和希望。"
  陈长青缓缓点着头:"我知道你说的那两个人是《天书》里的姬娜和《丛林之神》中的霍景伟。"
  我叹了一声:"是啊,两个可怜的有预知能力的人。"
  陈长青用力挥着手,用十分高亢的声音道:"那是他们自己不对,像姬娜,她明知自己要在恶劣环境中死去,她为什么不去避免,防止死亡的发生,而只是消极地去追寻防止尸体腐烂的方法?"
  我想了一想:"预知未来发生的事,无法改变。"
  陈长青又道:"既然如此,她追寻防腐法不是多余么?"
  我有点恼怒:"人到了没有办法的时候,总会做一点没有意义的事情。"
  陈长青再道:"还有,那位霍景伟先生,他自己要求上手术台,明知自己会死手术台上,还要去作这种要求,这太说不过去。"
  我闷哼着:"你想和命运作抗衡?"
  陈长青陡然站了起来,把他的胸挺得笔直,看来十分有气概,大声道:"命运所最不可抗衡的一点,是它的不可测,既然事先可以测知,而且知道影响命运的来源,为什么不能从根本上着手,来改变命运?"
  我和白素,凝视着陈长青。
  他站直身子,用慷慨激昂的调子说话,我心中有一种滑稽感。可是等到他讲完之后,我却默然,心中对他很有钦佩之意。
  陈长青这个人有一种极度的锲而不舍的精神。他相信世界上任何事情,只要通过不断的努力,就一定可以达到目标,虽然事实上,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情,决不是单靠努力就可以成功。
  像他那种性格的人有可爱之处,也有可厌之处,可以肯定的是,当他这样讲的时候,他真相信自己所讲的一切,而且,他会照他订下的目标去做。
  这值得令人钦佩。
  白素的心意显然和我的相近,她缓缓道:"陈先生,你的意思是,可以通过某种方法来改变人的命运,或者使应该发生的大灾祸不发生?"
  陈长青用力点着头。
  我忙道:"等一等,请你说得明白点,具体一点,有什么方法可以改变地球上要发生的事?"
  陈长青双手挥舞着,由他的动作来看,可以看出他的思绪也十分混乱,连他自己也未能说出什么具体的方法来。过了好一会,他才道:"我们先来确定一点,占星学也分为两派,一派是认为,地球上将有什么大事发生了,才在星象上显示出来。"
  我"嗯"地一声:"对,另一派是认为,星象上有了显示,地球上才会发生大事。"
  陈长青立时钉了一句:"你认为哪一派的说法对?"
  我只好苦笑:"我甚至不是星相学家,有什么资格说哪一派对,哪一派错?"
  陈长青十分坚决地说:"一定要认定先有天象,再有世事,这才能改变世事。
  我举起来:"对,不然,世事根本无法改变。可是,你要弄清楚一点:在你的前提下,要改变世事,必须改变星象。"
  陈长青用力点着头:"对,譬如说,荧惑大明,主大旱,那么就使它的光度减弱……"不等陈长青讲完,我已忍不住怪叫起来:"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陈长青道:"我在举一个简单的例子,说明改变星象就能改变世事。"
  我道:"是啊,你的例子太简单了,荧惑,就是火星,你是知道的?"
  陈长青翻着眼:"当然知道,这还用你说?"
  我道:"好,当火星因为某种完全不知道的原因,而光度忽然增强,就是星象上的'荧惑大明',有这样的天象,地球上就会大旱。"
  陈长青道:"对,你何必一再重复?"
  我吸了一口气:"你消灾的方法就是使火星的光度,回复正常。"
  陈长青歪了歪嘴,一副不屑的神情:"总算使你明白了。"
  我忍住了怒意,也忍住了笑:"好,那么请问陈先生,你用什么方法去使火星的光度暗下来?"
  陈长青翻着眼:"那我不管,我只是提出一个可行的方法,怎么去做,那不是我的事。或许,放一枚巨型火箭上火星,在火星上引起一场惊天动地的大爆炸,使火星光度减弱;或许,这样一来,会使火星光度反而增强,造成更大的灾害,那谁知道!我只是说,当火星的光度增强主大旱,必须令火星的光度减弱。"
  我忍住了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摔出去的冲动:"是啊是啊,有道理,我还有一个方法:制造大量黑眼镜,叫地球上每个人都戴上,看起来火星的光度弱,大旱灾就可以避免,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陈长青知道我在讽刺他,涨红了脸,嚷了起来:"那么伟大的发现,你竟然当作玩笑!你……。你……"我叹了一声:"我们不必再讨论下去了。"
  陈长青十分沮丧:"那么,至少你该答应我的要求,当你再去见孔振泉的时候,带我一起去。"
  我道:"那老头子倒是约我再去,可是我根本不准备去。或许,他活不到和我约会的那个时间,看看你有什么法子可以使他长命些,例如,发射一枚火箭,去托住一颗小流星,不让它掉下来,说不定孔振泉就可以不死了,再让你去侍候他一年半载。"
  陈长青满脸通红地吼叫起来:"卫斯理,你是我见过的混蛋中最混蛋的一个。
  他骂着,向门口冲去,冲到了门口,停了一停,转过身来,面上更红,想骂我,却没有骂出口,只是转向白素:"我真同情你。"
  然后,他用一种十分重的脚步,奔下楼梯,又把大门重重关上,走了。
  白素瞪了我一眼,我道:"你想我怎么样?他说的不是废话吗?"
  白素想了一想:"至少,他在理论上提出了改变世上大事发生的一种方法。"
  我道:"是啊,理论上,永远无法实行的理论,就是废话。"
  白素不想和我争论,伸了一个懒腰。当晚我看了不少有关星象方面的书才睡,先是孔振泉,后是陈长青,把我弄得有点糊里糊涂,使我感到对这方面所知,实在不是很多,需要补充一下。
  但是看了大半夜的书,却并没有多大的进展,中国的这方面著作,大都语意艰涩难解,西洋方面的,又刻意蒙上一层神秘。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星体的运行,不单与地球为邻的太阳系行星,甚至遥远到不可思议的星座,它们的运行、位置,都对地球上的一切现象有密切关系。作为宇宙中亿万星体的一个,地球不能摆脱宇宙中其他星体对它的影响!
 
第五部:黑色描金漆的箱子
 
  第二天,我有另外的事要做,决定把星相学一事,抛诸脑后。忙碌了一天回来,看到书桌上堆了很多新的、有关星相方面的书,而白素正埋首于那些书堆之中,我向白素作了一个鬼脸,自顾自去听音乐。
  第三天,又是个大阴天,下午开始就下大雨,雨势极大,一直到晚上十一点,还没有停止的意思。就在那时候,电话来了,我拿起来一听,是孔振源打来的,结结巴巴地道:"卫先生,家兄叫我提醒你,今晚午夜,他和你有约。"
  我望着窗外,雨势大得惊人,雨水在窗上汇成水花,一片一片的溅着。
  我有点嘲弄似地道:"孔老先生是约我今晚来看星象的,不过我想非改期不可了,府上附近,也在下雨?"
  孔振源立时回答:"雨很快会停,午夜时分,就可以看到明净的星系。"
  我怔了一怔:"你去查询过天文台?"
  孔振源笑了一下:"天文台?多年来,我可以确知的是,家兄对于天文的预测,比起天文台来,准确不知多少,百分之一百准。"
  我不想和他争:"好,只要天能放晴,我准时到。"
  我放下了电话,听着雨声,对白素道:"老头子在发什么神经,下了一下午雨,会立刻放晴,好让他夜观天象?"
  白素微笑了一下:"你倒因为果了,是由于天会晴,他才约我们去观察天象。
  我不表示什么,打了几个电话,处理了一些事,已经十一时三十分了,雨还是一样大。
  我打了一个呵欠,可以不必到孔家去了,我想,可是我却看到白素在作出去的准备,我瞪了她足有五分钟之久,她平静地道:"雨停了。"
  我突然呆了一呆,是的,雨停了,已听不到雨声,我来到阳台的门前,推开门,走到阳台上。不但雨停了,而且,天上的乌云正在迅速地散去,下弦月被云层掩遮着,若隐若现,在三分钟之内,云层散尽,星月皎洁,雨后,空气清朗澄澈,看起来星月更是明洁,一切和孔振源在电话中所说的一样。我忙看了看时间,若是动作快,还可以准时赴会,总算我行动很快,我驾车疾驶,有点不服气,问:"你对那老头子的预测,怎么那样有信心?"
  白素道:"一个人若是观察天象七八十年,连什么时候放晴,什么时候该雨都不知道,那么,这七八十年,他在干什么?预测天气,老农的本领,有时比天文台还要大。"
  我还有点不服,可是事实放在眼前,那也令我无话可说。白素又道:"在你忙着穿鞋袜的时候,我通知了陈长青。"
  我想不出反对的理由,只好不出声。
  车子在孔宅大门前停下,孔振源在门口迎接:"真准时,家兄在等着。"说着,陈长青也来了,孔振源怔了一怔,满面疑惑,我忙道:"这位陈先生,是我的好朋友,对星相学有高深的研究,令兄一定会喜欢见他。"
  孔振源没有说什么,当他转身向内走去的时候,陈长青过来低声道:"谢谢你。"
  我笑道:"希望等一会老头子看到你,不至于因为吃惊而昏死过去。"
  陈长青吐了吐舌头。
  我们走进孔振泉那间宽大得异乎寻常的卧室,我先向床头看了一眼。果然,有一只黑漆描金的柜子在。上次我来的时候,没有注意,那是我的疏忽。
  孔老头子的精神极好,半躺在床上,抬头向上,透过天花板上的巨大玻璃屋顶,看着天空。我们进来,他连头都不回,只是道:"有故人来,真好,长青,好久不见了啊。"
  陈长青现出了钦佩莫名的神情来,趋前道:"大老爷这样小事,你都观察都出来?"
  孔老头子指着上面:"天市垣贯索近天纪,主有客来,且是不速之熟客,除了你之外,当然不会有别人。"
  陈长青循着孔老头子的手指,抬头向天,聚精会神地看着,可是他却是一片迷惑的神色,显然他并没有看出什么来。我也听得傻了,只知道贯索、天纪全是星的名字。
  孔老头子又道:"快子时了,卫斯理,你快过来,我指给你看。"
  他一面说,一面向我招着手,我不由自主,被他话中的那股神秘气氛所吸引,走了过去,同时看了看表,离午夜还有六分钟。
  我向白素作了一个手势,白素也跟了过来。
  我们一起抬头向上看去,我不明白何以孔振泉的精神那么好,这时,他看来不像是一个超过了九十岁的老人,他抬头,透过屋顶上的那一大幅玻璃,望向星空,他的精神,简直就像是初恋的小男孩,望着他心爱的小女孩。
  我望着繁星点点的星空,那是每一个人,在每一个晴朗的晚上,一抬头就可以看得到的星空,观察星空,不必付任何代价,人人都有这个权利,而星星在天上,不知道已经有多少年,比任何人类的祖先,早了不知多少倍。在我的一生之中,我也不知道看过星空多少次,这时看到的星空,和我以前看到过的,也没有什么不同,我辨认着我可以认出来的星星,顺口问:"老先生,刚才你说什么天市垣贯索近天纪,它们在哪里?"
  孔振泉挥着手:"那是两颗很小的小星,普通人看不见。"
  我不禁回头向他望了一眼,同时,也看了一下他那张大床的附近,我想找望远镜之类,用以观察星象的工具,可是却没有发现。我有点不服气:"你目力比别人好?为什么你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小星星?"孔振泉显得十分不耐烦:"当然我可以看到--我告诉你:那些星星,要让我看到,让我感到它们的变化,总要有人知道它们想干什么的,是不是?这个人就是我。"
  我皱着眉,这一番话,我又不是十分明白。
  我再向他望了一眼,他仍然专注着,凝视着星空。可是他却可以感到我是在回头看他,吼叫起来:"看着天,别看我。"
  孔老头子突然叫了起来,我倒还好,把在一旁的他的弟弟,吓了一大跳,因为老头子的身体,虚弱得很,上次我来看他的时候,上气不接下气,像是风中残烛,现在居然叫声宏亮,这实在是一种反常的情形。所以孔振源忙道:"大哥,你……"
  他只讲了二个字,孔老大一挥手,他就立时住口,不再讲下去。
  老头子的双眼,十分有神,当他望向星空,更在他的双眼之中,有一股看起来像是在不断流动的、十分难以形容的异样光采。
  我一面望向天空,一面仍然在讨论刚才的那个问题:"老先生,你说……"
  我只讲了半句,孔振源陡然发出了一下惊呼声一样的呻吟,伸手向上,他的手在剧烈地发着抖、声音也在发颤:"看,看,快出现了,快出现了。"
  我和陈长青都手足无措,满天都是星,看来一点异样也没有,真不知他要我们看什么。可是看他的神情,听他的语气,又像是机会稍纵即逝,一下子错过了,就再也看不到他要我们看的异象。
  还是白素够镇定忙问:"老爷子,你要我们看哪一部分?"
  孔振泉剧烈地喘起气来:"青龙。青龙,你们看,看,快看。"
  他叫到后来,简直声嘶力竭,整个人都在发抖,努力要把声音自他的身体之中挤出来,孔振源过来想搓他的胸口,却被他一下子推了开去。
  孔振泉这样一叫,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我一时之间,还未曾会过意来,因为平时就算我接触星象,用的也全是现代天文学上的名词,对于中国古代的天文学名词,不是十分熟稔,看孔振泉的样子这样急促,可能是星象上的变异稍纵即逝,那使得我十分紧张,一时之间,更想不起他要我看哪一部分,向陈长青看去,看到他的神情十分专注,但是也充满了怀疑的神色。
  白素在我身际用极低的声音道:"东方七宿。"
  我"啊"地一声,立时抬头向东望去。
  青龙是古代天文学名词。中国古代的天文学家,把能观察到的星座分为二十八宿,每七宿组成一种动物的形象,把东方的若干星,想像成一条龙,称为青龙。四象之中的另外三组星星,则是朱鸟、白虎、玄武。
  青龙,就是东方七宿:角宿、亢宿、氐宿、房宿、心宿、尾宿、箕宿,加起来,肉眼可见的星星,有三十余颗,包括了现代天文学上星座划分的处女座、天蝎座、天秤座、人马座中的许多星星,排列在浩瀚星空的东南方。
  一经白素提醒,我的视线,立时专注在东方七宿的那些星星上,我才找到了角宿中最高的一颗星,那是象形中的"青龙"的龙头部分,这颗星,古代天文学家称之为角宿一,但在近代天文学上,它属于处女座,是一颗亮度一等的一等星,编号是一
  (声明:在这篇故事之中,以后,将会提到不少星的名字,中国古代的名字是没有问题,而现代天文学上,星的名字却是用希腊字母来代表的,排字房中未必排得出来,而且排出来了,也不好读,所以,一律将之改为相应的数字。希腊字母一共二十四个,第一个字母,就当作"一",余此类推)
  处女一相当容易找到,它和牧夫座的一号星、狮子座的二号星,在天空形成一个等边三角形,最南方的一颗就是处女一。
  我找到了那颗星,一点也未曾发现有什么异样,我正想再去找亢宿、氐宿的那些星星,忽然听得孔振源叫:"医生,快来,快来。"
  孔振源叫得那么急促,逼得我暂时放弃了观察天象,低下头来。
  每个人都抬头专注于星空,孔振源一直在注意着他的大哥,孔老大这时的神情,可怕之极,他双手挥舞,额上青筋突起老高,双眼直盯着星空,在他的脸上,汗珠一颗一颗迸出来,汇成一股一股的汗水,向下淌。
  我没有看出星空有什么异样,我也承认孔振源这时叫医生进来,是明智之举,因为这个老人,已油枯灯尽了!
  门打开,几个人拥了进来,可是,孔振泉这老头子却突然用极其凄厉的声音叫了起来:"闲杂人等统统滚出去,卫斯理,我要你看,你快看。"
  他发抖的手指向上,我刚想说什么,白素已经轻拉了一下我的衣袖,忙迭答应着:"是,老爷子,他在看,他在看。"
  我瞪了白素一眼,白素回望了我一下,在她的眼神之中,我看出她实在也没觉察到星空上的"青龙",有什么异象。
  孔振泉这样一叫,孔振源手足无措,进来的医生护士也不知怎么才好,孔振源叫道:"大哥,你……"
  孔振泉的声音,凄厉到了令人毛发直竖:"你也滚出去,你根本就不懂……快看,注意箕宿四,箕宿四……"
  他讲到这里,已急速地喘息起来,他的声调和神态,实在太骇人,我忙去寻找箕宿四,那是人马座的第七号星,人马座的弥漫星云M8,是肉眼可见的星云,而箕宿四就在附近,要找起来,并不困难,可是找到了和找不到,实在没有多少分别,一颗星,就是一颗星,看起来一点异样也没有,它在黑暗的天空上,和其他星星一起闪着光,除非是光度特别强的星,不然,每颗星,看起来都一样。我盯着箕宿四,有点头眩和眼花撩乱,只听得陈长青问:"老爷,箕宿四怎么了?"
  孔振泉尖声答:"芒,你们看箕宿四的星芒,直指东方,尾宿七又有芒与之呼应……"
  他讲到这里,整个人,突然一跃而起,站到了那张大床上。
  他忽然之间有这样的举动,将每一个人都吓了老大一跳。床褥上并不是很容易站得稳,老人家身子摇摆着,孔振源先是吓得呆了,接着大叫了一声:"大哥。"
  他一面叫,一面扑上去,双臂还抱住了老头子的双腿,好让他站稳。孔振泉一直抬头向着上面,不住喘着气,神情怪异到极,双手伸向上,手掌向后翻着,令得掌心向上,而且,作出十分用力的神情。看他的这种情形,活脱像是上面有什么东西压了下来,而他正尽力用双手将之顶住。
  我、白素和陈长青三人,看到了这种情形,面面相觑,实在不知道怎样才好,而孔振源则抱住了他大哥的双腿,也吓得讲不出话,于是整间房间之中,就只有孔振泉浓重的喘息声。这种情形并没有维持了多久,我刚想有所行动之际,孔振泉已经叫了起来:"你们看到了没有?东方七宿,每一宿之中,都有一颗星在射着星芒。"
  我看到白素紧蹙着眉,陈长青则像是傻瓜一样地张大了口。他们都抬头看着天空。我也抬头向上看去。我不明白孔振泉所说的"星芒"是什么意思。如果是指星星的闪耀不定的光芒而言,那么,每一颗星都有,除非这颗星的光度十分微弱。如果是另有所指,那么,我看不出东方七宿的那么多星星中,有什么异样的光芒。
  孔振泉却还在叫着:"看,七股星芒,糟了,糟了,果然不出我所料,七色星亡,联成一气的日子已来到,不得了,不得了,大灾大难……"
  他叫到这里,声嘶力竭,孔振源被他大哥的这种怪异行为,吓得几乎哭了起来:大哥,你先躺下来再说,大哥,你先躺下来再说。
  孔振泉这老头子,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气力,陡然大叫一声,一振腿,竟然把抱住他双腿的孔振源,踢得一个筋斗,向后翻了出去。
  而看他的样子,双手像是更吃力地向上顶着,一面仍然在叫:"别让他们进行,别……让他们进行……"
  我大声问了一句:"他们想干什么?他们是谁?"
  老人家的声音变得十分嘶哑:"他们想降灾,在东方降灾……这个灾难……卫斯理,你一定要去阻止他们……一共有过三次……有史以来……一共只有过三次七宿现异色星芒,……这是第三次了,卫斯理,你一定要去阻止他们……你……"
  老人家讲到这里,突然停止,刹那之间,房间之中,静得出奇。
  我还想等他继续说下去,看他还有什么怪异的话要说出来,可是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就这时候,我和白素两人,同时发出了"啊"的一下呼叫声来。我们同时感到,房间中太静了!即使孔振泉不叫嚷,他也应该发出浓重的喘息声,可是这时却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
  我在"啊"了一声之后,立时向孔振泉看去,只见他仍然维持着那样的姿势,双手仍然撑向天上,双眼睁得老大,口半张着,一动也不动。
  一接触到他的双眼,我就吃了一惊,以前,不论他多衰老,他的双眼有着一种异样的炯炯光采,可是这时候,他尽管睁大着眼,眼中却已没有了这样的光采,看起来,像是蒙上了一层蜡。
  我立即知道:孔振泉死了。可是,孔振源显然还不知道,还紧抱着他的双腿,我长长叹了一口气,过去拍了拍孔振源的肩头,说道:"扶他躺下来,他已经过世了。"
  孔振源一听得我这样说,陡然一震,松开了双臂,他双臂才一松开,孔振泉高举着的双臂,陡然垂下,人也直挺挺地倒了下来,仰天躺着,双眼仍然睁得极大。
  孔振源胡乱地挥着手,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看来他对他这位兄长的感情十分深。
  这时,他兄长虽然以九十余岁的高龄去世,但是对他来说,还是一个极严重的打击。
  我向早已走进来的医护人员招了招手,让他们走近床,两个医生一个抓起了孔振泉的手腕,一个侧头去听孔振泉的心脏是不是还在跳动。我和白素知道这全是多余的事,这个老人已经死了。
  孔振源直到这时,才哭出声来,一面哭,一面向那几个医生道:"快救他,快救他……他昏了过去……快打针,快!"
  我忍不住大声道:"孔先生,令兄死了。"
  谁知道孔振源陡然跳了起来,样子又急又凶,指着我叫了起来:"出去,出去。谁说他死了?你根本就不该来,你……你……出去!"
  我心中虽然生气,自然也不会去和一个才受了严重打击的人计较什么,白素还怕我会有什么行动,拉着我:"我们该走了。"
  我转身向外就走,陈长青跟在后面,到了门口,我憋了一肚子气,向白素道:真是岂有此理,莫名其妙,来听一个老疯子的胡言乱语,受了气,还没地方出。
  陈长青却一点也不识趣,一本正经地说道:"大老爷说的话,是天机,他泄漏了天机,所以立时死了。"
  我瞅着陈长青:"你放什么屁?什么天机!"
  陈长青伸手指着天空:"孔振泉在星象的变异上,看出了东方将有大灾降临,枉他那么相信你,认为世界上只有你卫斯理一个人,才能阻挡这个灾祸,你却连他讲的话都不相信,还称他为老疯子。"
  我"哈哈"大笑起来:"对。对。我是蒙他抬举了,他应该找你去,去阻止这场大灾难。"
  陈长青向我翻着眼睛,一副"我为什么不能"的神态,我又道:"我建议你去弄一枚强力的太空火箭,把自己绑在火箭上,射上天去,去把什么箕宿四、心宿三、房宿二的那种异样星芒弄掉,那么,天上星象既然没有异象,灾难自然也消解了。"
  陈长青被我的话,说得满面通红,怒道:"你根本什么也不懂。"
  我高举双手:"是,我承认。"
  白素叹了一声:"现在说这种说,有什么意义,上车吧。"
  我们来的时候,是三个人一起坐我的车子来的,白素请陈长青上车,陈长青却犯了牛脾气,大踏步向前走了出去,头也不回,大声道:"我不和什么也不懂的人同车。"
  我立时道:"小心,半夜三更一个人走路,小心遇上了七个穿青衣服的人。"
  陈长青呆了一呆,转过身来:"什么七个穿青衣服的人?"
  我忍不住又大笑:"东方七宿的代身啊,东方七宿又称青龙,当然穿衣服,说不定,脸也是绿颜色的。"
  陈长青发出了一下愤怒的叫声,向前走去。我一面笑着,一面上了车,坐在驾驶位上,白素也上了车,坐在我的身边,默然不语。
  我并不立即开车,白素也不催我,她知道我不开车的原因:先让陈长青去走一段路,然后再追上去,兜他上车。
  我等了没有多久,就听到警号声,一辆救护车疾驶而至,在门口停下。看来孔振源还是不死心,认为他的兄长只是昏了过去,没有死。
  我发动了车子,缓缓向前驶去,白素直到这时才说了一句:"我看陈长青不见得肯上车。"
  我叹了一声:"这个人其实十分有趣,只是太古怪了,而且,也没有幽默感。"
  白素不说话,只是发出了一下轻微的闷哼声,我道:"有反对的意见?"
  白素道:"当然,你这种幽默,若是由旁人加在你的身上,你会怎样?"
  我挥了挥手:"我根本不会给人家这样讽刺我的机会,所以不必去想会怎样。"
  白素低叹了一声:"孔老的话,未必是疯言疯语,他观察星象那么久,有独到之秘。"
  我没有再说什么,如果这时,和我说话的对象是别人而不是白素,那我一定会说:""就算他说的全是真的,星象显示了有大灾难,我们生活在地球上的人,又有什么办法可以改变?"
  但由于那是白素,所以我只是闷哼了一声算数,谁知道白素立时问:"有反对的意见?"
  我不禁笑了起来,正想回答,突然看到陈长青,站在路边的一块大石上,抬头向天,双手伸向上,手掌翻向天,直挺挺地站着,就是孔振泉临死之前的怪姿势。我呆了一呆,立时停车,按下了车窗。
  车窗一打开,就听到陈长青还在大声叫着:"别让他们进行。别让他们进行。"
  那也正是孔振泉临死之前叫的话。
  我伸头出窗,叫道:"陈长青,别装神弄鬼了,快上车吧。"
  陈长青震动了一下:"卫斯理,我有什么事求过你没有?"
  我"哼"地一声:"太多了。"
  陈长青急急地道:"是,我求过你很多事,可是你从来也没有答应过我,现在我求你下车,站到我身边来,求求你。"
  陈长青在这样讲的时候,姿势仍然没有变过,而他的声音,又是这样焦切。一个这样的要求,如果再不答应,就未免太不够意思了,所以,尽管我心中还是十分不愿意,还是一面摇着头,一面向白素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打开车门,跃上了那块大石,到了陈长青的身边。
  陈长青仍然维持着那个怪姿势,他道:"你知道我现在在干什么?我是在试验,孔振泉是不是因为泄漏了天机,所以被一种神秘力量杀死了,如果事情真如我所料,那么,这时,我也应该可以感觉到这种力量。"
  我长叹了一声--那是一下真正的长叹,然后我道:"我劝你还是快停止吧,如果你的试验成功,你岂不是会被来自东方七宿的神秘力量杀死?"
  我劝他停止这种"试验"的理由,可以说再充分也没有。可是陈长青却极是严肃:我死了有什么关系?至少可以使你相信,天机真是这样,那你就会尽你一切力量,去阻止这场大灾难。"
  我啼笑皆非,我倒绝不怀疑陈长青真有这样伟大的胸怀,这个人,若是伟大起来,绝对可以到这种地步。我只是对他把孔振泉的话看得那么重,有点不能接受。
  我忙道:"那你准备这样站多久?"
  陈长青叹了一声:"我不知道,我已经站了一会,可是一点感应也没有。"
  他停了一停,突然又叫一声:"卫斯理。"
  我吓了一跳,忙道:"别叫我和你一样有这种怪姿势来做你的试验。"
  陈长青又叹了一声,我庆幸自己早料中了他要我干什么,拒绝在先,好令他不敢开口。他在叹了一声之后:"卫斯理,在星相学中,有很多属于星相学自己的语言,你当然知道。"
  我笑道:"我可以和你详细这个讨论这个问题,上车再说吧。"
  我知道要劝阻陈长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心想只要把他弄上车,送他回家去,就算他在他家的花园中,用这样的怪姿势站上三天三夜,也不关我的事,他就这样站在路边,我总不能就此舍他而去。
  谁知陈长青听了,一面仰着头,一面又摇着头,看起来十分滑稽:"不,现在先说说,属于星相学的语言,有时很玄,但是也可以用别的语言来替代。譬如说,上应天命,就可以解释说,星群中某一颗星的活动,对某一个人产生独特的影响。"
  我"嗯"地一声,不置可否,心中在盘算着,是不是要把他打昏过去,弄上车子。
  白素这时,也下了车,来到了大石之旁,看着我们。
  陈长青又道:"当然你必须相信在地球上生活的人,一切行动、思想,都受到宇宙中无数其他星球影响,就是说,必须先承认星相学的根本说法,不然,不必讨论下去。"
  我趁机道:"我不承认,我们不必讨论下去。"
  陈长青的样子,看来十足是一个殉道者:"不,卫斯理,其实你相信星相学的原则,宇宙中那么多星体,几乎每一个都有它独特的能量,射向地球,使得许多对这种能量有独特感应的人,受到这个星体的影响。"
  我再叹了一声,没有说什么,白素却在帮着陈长青作解释:"这个受了某个星体独特影响的人,在古代的语言或是星相学的语言上,就是某某星宿下凡。"
  陈长青大是高兴:"对啊,一个受了星体能量影响、文才特别高超的人,会被认为是文曲星下凡,一个受了某种星体影响、作恶多端的人,就是恶星下凡。"
  我除了叹气之外,实在不能做什么,连我说话的语调,也无精打彩,一点也不像陈长青那样,兴致勃勃,我道:"是啊,梁山好汉一百零八条,都上应天象。"
  陈长青十分认真地道:"我认为世上特出的人物,都应天象,受到某一颗星影响,庸庸碌碌的普通人,始终只能做普通人,不能成为大人物,就是因为受不到星体的影响之故。"
  一听到陈长青的这番话,我倒不禁肃然起敬,佩服他相像力的丰富。
  他把传说中的"什么星下凡"这种现象,解释为是地球上的某一个人在一出世之后,就受宇宙某一个星体所发射的一种不可测的力量的影响,真是闻所未闻。虽然恐怕他一辈子也无法证明,但是这种大胆假设,倒也足以令人敬佩。
  我点头道:"不错,这是一个很好的设想。"
  陈长青极高兴,连声道:"谢谢。"
  他道了谢之后,反倒又不开口了,我问:"你转弯抹角告诉了我这些,究竟想对我说什么?"
  陈长青又停了一会,才道:"我用这样的姿势,讲这样的话,一点感应也没有,你,孔振泉一直在指定要你去对付星象上的异象,一定是他知道,你是……"
  我大声道:"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星宿下凡,或许是倒霉星。"
  我说自己是倒霉星,是指认识了陈长青这种朋友而言,可是陈长青却立时一本正经道:"这话怎么说?嫂夫人还配不上你么?你要自认倒霉。"我真是啼笑绵非。陈长青又道:"你是一个非常人,我想你一定是受了天体之中某一颗星的影响。"
  我已经跨下石去,不准备再理他了。
  我一面跨下大石,一面道:"希望你能告诉我,是哪一颗星,那么,当你看到这颗星掉下来时,就可以知道我死了。"
  陈长青道:"一个人在活着的时候,只有极少数的例外,才能知道影响他的是什么星,例如皇帝,一般来说,都受到紫微星的影响。"
  我跳下了大石,陈长青十分苦恼:"我本来想,由你来采取同样的姿势,讲同样的话,或者,你可以有感应,会感到来自星空的神秘力量,正要在东方造成一场严重的灾难。"
  我不由自主,又叹了一声:"谢谢你看得起我,可是我却不认为我会是什么星下凡,我也不会像你那样,去祈求星星给我感应,我只是一个普通人,甚至我没有看到什么变异。"
  陈长青的声音非常沮丧:"老实说,我也没有看到有什么异象,可是孔振泉他说,东方七宿之中,有七色星芒联成一气的现象。"
  我道:"孔振泉也曾说过,他睡着的时候也睁着眼,这样可以由心灵感应到星象。"
  我这样说,意思是孔振泉这老头子的话,实际不上可信,不必再照他的话去做傻事。
  可是陈长青真是死心眼得可以,他立时道:"是啊,如果星体对人的影响,来自一种神秘的放射能,那么,用心灵来感应,确实比用眼来观察更有效。"
  我真正再也忍不住了,大喝一声:"陈长青,你到底上不上车?"
  陈长青仍然仰着头,摇着,白素向我施了一个眼色,示意我顺从一下陈长青的意思,我很少对白素生气,但这时,我却禁不住用十分发怒的声音道:"你要我像他一样发神经?"
  白素低叹了一声:"不是,我只是觉得,孔振泉这个老人,他所说的话,虽然不可理解,但是却有他一定的道理。他观察了一种星象,主大灾大祸,而听他的语气,这种大灾祸像是可以消弭,而能够消灾去祸的人,又只有你。"
  我苦笑,白素也相信我有通天彻地之能?我有什么力量可以和天上的星象去对抗?东方七宿的星星,全是仙女座、天蝎座的,与他球之间的距离,全都以光年计,集中全世界的科技力量,也无法使我接近这些星座,这简直不是开玩笑,而是痴人的梦呓了。
  白素却还在道:"陈先生坚持得很有道理,反正你不会有什么损失,你不试一试?"
  我笑了起来:"由此可知,你也根本不相信,要是你相信我真能接受什么上天感应,或者说,能接受什么星体的神秘放射能,你就不会叫我试,要是我也因为泄露天机而被弄了,那怎么办?"
  白素神情迷惘:"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事实上,我的……想法也很矛盾,但是我认为,不妨试一下。"
  她这样说的时候,瞪大了眼睛望着,流露出了恳求的眼色。
  我不知道何以白素要我坚持那样做,她平时不是喜欢做无意义的事情的人,或许正如她所说,她对于一连串的事,想法也很矛盾,所以想要进一步的证实一下自己的一种模糊的、不成熟的想法。
  就算陈长青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答应去做这种事的,但是在白素柔和动人的眼光下,我却长叹一声,终于放弃了自己的主意。
  我又跨上了大石,摇着头,大概从三岁之后,就没有做过这种怪事。我学着陈长青,双手撑向天空,瞪大眼睛望着星空。然后,我大叫:"别让他们进行,别让他们进行。"
  当我这样叫的时候,陈长青也跟着叫,要是有什么人经过,看到了我和陈长青的这种神态,不认为神经病院发生了大逃亡事件才怪。
  我叫了三四遍,心想白素应该满足,准备跳下那块大石,突然之间,我呆住了,张大了口,一点声都发不出来。
  近南方的星空,也就是东方七宿所在处,有几颗自东到西,距离相当远的星星,突然发出了一种异样的光芒,那种光芒又细又长,攸然射出七股光芒的颜色不同,细得像蛛丝,但是在那一霎之间,光彩不但夺目,简直惊心动魄。
  七股星芒,射向同一个目标,也就是说,七股星芒从不同位置的星球射出,但是七根直线却射向一点,在这一点上交汇。
  那七股星芒交汇的一点,是黑暗的星空,看不出有什么星星。然而,就在星芒交汇那一刹那间,我又清楚地看到,在那交汇点上,迸出了一个星花,猩红色,红得如此鲜艳,如此夺目,所以当这一点红光一闪,连同那七股星芒一起消失,我的视网膜上,还留下了十五分之一秒的印象,就像是有一滴鲜血,在漆黑的黑空上,忽然滴了下来,这种景象,真令人心头震动,骇异莫名。
  这一切,我用文字形容,相当多形容词,才能说出一个梗概,可是实际上,这一切发生的时间,绝不会超过十分之一秒。
  当那鲜血也似的一滴,在我视线中消失了,我第一件事,就是转头向陈长青看过去,陈长青还是傻瓜一样地仰着头,从他的神情上可以看得出,他在刚才那一霎间,根本没有看到什么。
  我是不是真的看到了星空异象?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看到?真的是因为我有一种特异的能力?还是那只不过是我的幻觉?
  这真是怪异之极,星空的异象已然完全消失了,我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除了转头看了一下陈长青之外,没有动过。白素十分急切地问:"你看到了什么?"
  我怔了一怔,用十分嘶哑的声音答:"没有,没有看到什么。"
  当我这样答白素的时候,我知道,多少年的夫妻,白素一听就可以知道我在说谎,所以我连看也不敢看她,随即放下手来:"陈长青!试验做完,上车回去吧。
  陈长青失望之极,也放下手来,叹了一声,喃喃道:"真没有道理,孔振泉的话,我相信是真的,我跟了他一年,他用观察星象的结果来预言一些事,从来没有不准。"
  我"哦"地一声:"例子呢?"
  陈长青道:"那次他告诉我,毕宿五星,天潢星官大暗,主西方有要人当遇巨灾,第二天,就有美国总统被刺,中了两枪的消息传来。还有一次,北斗七星之中天璇被异星所犯,主地动,结果,是一场惊人的大地震。"
  我皱着眉,这时,我和他讨论问题,态度已严肃。我道:"如果你指的地震,是那场著名的大地震,那么时间不对,那时你不应该在孔家。"
  陈长青道:"是的,那天,孔老头子精神好,我又答对了他的几个问题,他兴致起来,就给我看他观察星象的一份记录,他早已经知道,必有地动,后来,果然如此,死了几十万人。"
  我没有再说什么,下了那块大石,陈长青跟了下来,还在喃喃自语,我也不去理会他,上了车,谁也没有说话,我思绪极紊乱,也不想说话。陈长青本来还想跟我们回去再讨论,可是看到我心不在焉,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没有再提出来,只是在分手的时候道:"我们保持联络,谁有了发现,就先通知对方,嗯?
  我又答应了一声,在陈长青走了之后,白素又沉默了片刻,才说道:"这样,对陈长青不公平。"
  我叹了一声,用手抚着脸:"我知道,但是事情十分怪异,先让我定下神来。
  白素没有再问我看到什么,我又伸手抚着她的头发,在车到家门口之际,我道:"进去我就讲给你听。"
  白素点着头,但是她指着门口:"看,我们家里有客人在。"
  我也看到了,在我住所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大房车,有着穿制服的司机,车座上,有着雪白的白布椅套。
  这辆大房车,我绝不陌生,那天晚上,从歌剧院出来,大雨之中,我就是登上了这辆车子,才见到了孔振泉的,那是孔振源的车子。
  我一面下车,一面道:"孔振源?不会吧,他大哥才死,他怎么会到我这里来?"
  白素也大惑不解,我急步来到门口,打开了门,就听到老蔡的声音传了过来:"我不知道卫先生什么时候回来,你等得了就等,等不了就带着那箱子走。"
  老蔡是我们家的老仆人,这时他在发脾气,由此可知,来客一定有更不客气的言行,所以令得老蔡生气。
  我大踏步走进客厅去:"我回来了……"一进客厅,我就一怔,因为在客厅中,涨红了脸、神情又急又怒的,不是别人,正是孔振源。
  我离开孔家,是被他赶走的,我无意报复,但也感到十分奇怪,他来干什么?孔振源看到了我,他狠狠瞪了老蔡一眼,老蔡犯了僵脾气,转过头去,睬也不睬他。孔振源指着地上放着的一口黑漆描金箱子,气呼呼道:"家兄遗命,要把这口箱子,由我亲手交给你,不能借旁人之手,现在送到,我告辞了。"
  他说着,已经向外走去。
  我看到了那口箱子,认出就是放在孔振泉床头的那一口,上面的九子连环锁也还在,这时,我只觉得事情十分突兀,有许多想不通的地方。
  我所想到的第一点是,现在距孔振泉之死,大约还不到一小时,孔振源怎么那么快就去看孔振泉的遗书?我一想到这一点,就道:"你倒真性急,那么快就去看你哥哥的遗书。"
  孔振源怒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我指着那口箱子:"你说是孔先生的遗命,你不看遗书,怎么知道?"
  我理直气壮地,孔振源更是愤怒,脱口道:"放你的……"孔振源只骂了半句,就突然想起他是有身份,所以将下半句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我却直视着他,等着他的回答,他吞了一口口水,大声道:"家兄临死时说的。"
  我一听得他这样说法,眼睁得更大,真不明白世界上怎么有这样睁着眼说瞎话的人,他兄长死的时候,我就在旁边,老人在最后叫了一句"卫斯理,你一定要去阻止他们",就咽了气。
  当时的情形虽然很混乱,但是也决计没有混乱到我听不到他吩咐孔振源要把那口黑漆描金的箱子亲手送给我的地步。
  我立时道:"你在放什么屁?孔先生死的时候,我也在,他说过什么,我清楚。"
  孔振源一下子冲到了我的面前,看来他的忍耐,已到了极限,所以他终于把那下半句话也骂了出来:"你才在放屁,你说他死,他根本没有死,只是老人家闭过了气去。"
  我陡地呆了一呆,一时之间,还不知怎样反应才好,白素也急急说道:"孔先生,你的意思是,我们走了之后,孔先生他……。他……"孔振源闷哼了一声:"我真懒得跟你多说,可是我大哥真还看得起你,他醒过来,坐直身,就吩咐我,一定要把这口箱子给你。"
  我听到这里,也真呆住了。我又不是没见过死人,要是连活人和死人也不能一眼看出来,那真可以弄一块豆腐来撞死算了。
  可是孔振源又没有道理骗我,我忙道:"孔先生,你再赶时间,也不急在一时,把情形详细向我说说。"
  白素也道:"是啊,只耽搁你几分钟,孔先先生要他去做事,他一定要了解每一个细节,以免辜负了孔老先生的遗志。"
  或许是白素最后一句话感动了孔振源,他闷哼了一声,怒意稍敛:"你们走了之后,那几个浑蛋医生,也说他死了……"我想插一句口:"他本来就死了。"但是我口唇动了动,没说出来。
  孔振源续道:"我打电话叫急救车,一再摇着他,要让他醒过来。"
  孔振源讲到这里,声音哽咽,我想像着那时的情景,孔振源对这个年纪比他大了三十岁的兄长,感情极浓,猝然受到打击,有点反常的行动,场面倒很感人。
  可是,死人是摇不活的,死人要是摇得活,天下还会有死人吗?
  孔振源声音哽塞:"我摇了几下,他就陡然坐了起来,身子坐得笔直,那些浑蛋,看到他醒过来,居然害怕,连跌带爬,真不要脸。"
  我勉强笑了一下,一个明明已经死了的人,忽然又坐直了身子,这使人联想到"尸变",在场的人,自然害怕,尤其是那两个确知孔老头子已经死亡的医生,孔振源一再骂他们浑蛋,实在没有道理。
  我不作任何反应,孔振源又道:"他一坐直,就转头,指着那只箱子:'振源,这箱子,你立刻送给卫斯理,要亲自去,亲手交到他手上,看他收妥了才能走,一刻也不能耽搁。'我看到他醒过来,高兴极了,连忙答应。这时,急救车的人也到了,可是他在讲了那几句话之后,又倒了下去,这次……。真的死了,怎么叫也叫不醒。"
  孔振源讲到这里,神情极难过,停了片刻,才又道:"我一想到他最后的话,明知我走不开,也只好先把这口箱子给你送来,但偏偏你又不在,我心急,贵管家又……"我忙道:"对不起,对不起。"孔振源唉声叹气:"我要走了,唉,家兄一死,不知道有多少事情要办。"
  他向门口走去,我和白素忙送了出去,到了门口,我才问了一句:"这箱子里,有什么东西?"
  孔振源摇头道:"我一点也不知道,既然他遗命送给你,不论里面是什么,全是你的,你有处理的全权。"
  他说着,急急上车,一定是他催促司机快开车,所以车子在快速转过街角的时候,发出了一阵阵"吱吱"的声响。
  等到看不到他的车子了,我才道:"当时,老人家不是昏过去,而是死了。"
  白素点头道:"是,当他还站着的时候,已经死了。"
  我摊着手:"这就怪了,死人怎么还会复活,吩咐把那口箱子给我?"
  白素没有立时回答,转进了屋内,站在那箱子之旁,用手抚摸着箱子,沉思着。
  那是一口十分美丽的箱子。这种箱子,现在大多数被仿制来作为出售给西方人作装饰用,但是在古老的中国家庭之中,它却确然曾是实用的家具。黑漆历久而依然铮亮,描金的花纹,颜色十分鲜明。
  金漆描的是北斗七星图,配以图案形的云彩,看起来十分别致。
  白素沉吟不语,我把锁着箱子的九子连环锁拨弄得发出声响,白素道:"人死了之后,再忽然活回来的例子,倒并不罕见。"
  我承认:"不错,有的因之还记录下了死亡之后的情形,有一本书,是一个美国医生写的,就记录了许多这样的实例。"
  白素道:"所以,孔老的情形,不算太怪异,只不过这口箱子,他为什么这样重视呢?"
  我说道:"打开来一看就知道了。"
  我一面说,一面抓住了锁,就待向外拉。这种九子连环锁的构造,十分复杂,要打开它,需要经过极其繁复的手续。
  而且,我知道,陈长青曾打开过它,打开了之后,里面是另一只较小的箱子,也锁着一柄较小的同样构造的锁。
  箱子的锁扣,看起来并不是太结实,我已经决定把锁一下子拉下来算了,那是最直接的办法。
  白素却陡然伸手,按在我的手背之上,向我摇了摇头。我忙道:"这是最快打开箱子的办法。"
  白素道:"是,我同意,可是用这种法子弄开箱子,孔老头对你一定失望。"
  我笑了起来:"他已经死了,虽然他复活过一次,可是再也不会活了。"
  白素道:"我不想任何人认为我们连打开这种锁的能力都没有。"
  我忙道:"谁说打不开?只不过太费时间!"
  白素想了片刻,才道:"或许正要浪费那些时间,孔老先生十分精于占算,他一定算到--"我笑得更大声:"他一定应该自到我不会花这种冤枉功夫,而采取最直接的方法。"
  白素侧头想了一想:"也有道理,反正该发生什么,他应该早已预知的。"
  她说着,将手缩了回去,我大是高兴,用力一拉,就已经连锁带扣,一起拉了下来,打开箱子盖,果然如陈长青所言,里面是一口较小的箱子,形状和花纹,一样模一样,也加着一把九子连环锁,锁也小了一号。
  我把那较小的箱子提了出来,分量不是很重,一只手可以轻而易举提起来。然后,依样画葫芦,又把锁连锁扣一起拉掉,再打开箱盖,看到里面,又是一口箱子,一模一样,不过又小了一号。
  我闷哼了一声:"老头子喜欢开玩笑,东西再重要,也不能这样收藏法,这样收藏,其实一点用处也没有,人家只要把整个箱子抬走就行了。"
  白素没有说什么,于是我又把那箱子提了出来。
  把锁连扣拔掉,打开箱盖,这样的动作,一共重复了七次。
  也就是说,箱子之中还是箱子,已经一共有八只箱子了,每只箱子小了一号,到了第八只,已经不是箱子。
  这是一只约有四十公分长的盒子了。可是花纹图案,一模一样。而最精妙的,是箱子上的九子连环锁,一号比一号小,小到了第八号,还是同样的锁。这种锁,有许多一个套一个的小圆圈,互相之间,在解的时候,要穿来穿去好多次,才能解开一环,这时锁已这样小,圆圈更小,如果要解的话,已无法用手指来掌握它们,而非用镊子不可。
  所有的锁,都用上佳的云南白铜铸造,我从来也未曾见过那么精致的锁,在第八号箱子上的锁,由于体积小了,看起来更是精致,我先轻轻拉了拉,望向白素,白素道:"现在,再想来慢慢解开它,太迟了!"
  我笑道:"我是怕把锁拉坏了。"
  说着,取出了一柄小刀,撬着锁扣,不多久,便把锁扣撬了下来。
  我用手向上一掀,将盒子盖打开,我和白素两人,同时发出了"啊"地一下呼叫声。
  箱子中的东西再奇怪,我们两人也不会惊呼,可是这时,我们一起惊呼,是因为第八号箱子打开之后,里面根本是空的,什么也没有。
  我在一时之间,还有相信自己的眼睛,伸手进去,在空盒子里摸了一下,我发觉自己这样的行动十分傻,缩回手来,不由自主红了红脸。
  那时,我实在有点老羞成怒:"孔老头子不是在开玩笑吗?里面什么也没有,死了之后再活过来,要他弟弟送来给我干什么?"
  白素也呆着,出不了声,过了一会,她才道:"实在也不能说箱子中什么也没有。"
  我道:"有什么?"
  白素的回答很妙:"有箱子。"
  我又骂了两句,才道:"是啊,箱子里有箱子,到最后一只箱子里面是空的,这叫作有东西?"
  我一面说着,一面将八只箱子盖会打开,一只一只照原样扔进去,最后,把八把锁也抛进箱子去,盖上盖子道:"放到地下室去吧,什么东西!"
  白素迟疑地道:"或许是你开箱子的方式不对头?"
  我大声道:"空箱子就是空箱子,不论用什么方法打开它,都是空箱子。"
  白素没有和我争辩,我又道:"孔老头子活得太久了,没事拿人来消遣,胡说八道,至于极点。"
  白素道:"这样说,不太公平吧,你刚才明明看到了什么。"
 
第六部:天文台的答覆
 
  我怔了一怔,坐到了那只箱子上,有点言不由衷地说道:"因为我受了孔老头言语的影响,所以才会有幻觉。"
  白素并不驳斥我的话,只是说道:"那就把你的幻觉,描述一下吧。"
  我就把我当时看到的情形,向她说了一遍。白素静静地听着,听完之后,才道:"真奇怪,你说的情形,和孔老的话一样。"
  我道:"是啊,所以我才说这是受了他言语影响的一种结果。"
  白素十分心平气和:"我看不到,陈长青也没有看到,你看到了,说不定真是有什么星体在影响你。"
  我笑了起来:"是啊,你的丈夫,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尔等凡尘女子,还不速速下跪,拜见星君。"
  白素瞪了我一眼,自顾自上楼去了。
  我也上了楼,到了书房,把一幅相当大的星空图,摊了开来。
  虽然我把自己看到的情形称为"幻觉",但当时那极短的时间内看到的情形,给我极深的印象,那令得我在一摊开星空图之后,就可以指出,有星芒射出的七颗星,是哪七颗。
  而印象更深刻的是,那七股星芒的交汇点,现出鲜红色的那一点的所在,是在处女座的八号和十三号星之间,那是东方七宿之中,角宿的平道星官,两星之间,并没有肉眼可见的星星。
  如果把整个东方七宿的星,用虚线联结起来,想像成一条龙,那么,那个七股星芒汇合的所在,是在龙形的头部,或者可以更精确地说,是在龙形的口部。
  我闭上眼睛一会,又自己问自己:那是幻觉吗?当时的印象如此深刻,我真是看到了旁人所看不到的星空异象,孔振泉看到的是不是也是一样呢?他所指的大灾难,说是有史以来,只发生过两次,指的又是什么灾难呢?
  我不断地想着,但一点结论也没有。
  当我离开书房,回到卧室时,已经快凌晨四时,在这之前,我推开了窗,望着繁星点点的星空,又望了很久,可是那种异象,却没有再出现。
  进了卧房,白素已经睡了,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孔振泉凄厉的呼声,像是一直在我耳际萦回,十分可怕。
  第二天一早,我就起了床,第一件事,就是和一个朋友联络。这个人,我不是很熟,只见过一次,是在一次偶然机会之中,谈起外星生物时,他和我交谈过几句,他告诉我,他是天文学家,在比利时的国家天文台作研究工作。
  在那次简短的谈话之中,这位天文学家,曾经感慨地说过一番话:"人永远无法了解星星的秘奥,试想,在几百光年、几千光年、几万光年的距离之外,去观察星体,而想藉此了解星体的秘奥,这太奢求了!这和在一公里之外观察一个美女而想去了解她,同样不可能。"
  这番话给我的印象十分深刻,因为人类对现今的科学发现,充满了沾沾自喜的情绪,以为近一百年来的科学进步,已使人类掌握了许多天地间的秘奥!
  有不少天文学家,更喜欢夸张天文学的成就,强调直径巨大的电子望远镜的功用,但从望远镜中观察天体,怎能了解天体、这位朋友所作的譬喻,实在是再恰当也没有了。
  所以,我想,我有天文学上的难题,找这样一个在观念上认为人类无法掌握星体秘奥的学者去研究,那比较适合。
  他远在比利时,单是电话联络,已费了大约半小时的时间,那边的天文台先说殷达博士不听电话,待知道是远东来的长途电话,又叫我等一会再打去。
  比利时的时间,比我居住的东方城市,慢七小时,我这里是早上八时,他那边是凌晨一时,作为一个天文学家,那是观察星象的最佳时间。
  过了十五分钟,我再打电话去,有人接听之后,又等了一两分钟,才听到了一个相当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是哪位?殷达在听话。"
  我忙道:"我是卫斯理,记得吗?大约三年前,我们曾见过一次,你告诉我,用望远镜去看星星,就像在一公里之外观察一个美女而想去了解她一样。"
  低沉的声音笑了起来:"是,我记起来了,你曾回答我说,就算把一个美女娶回来做妻子,也无法了解她。"
  我道:"是啊,当时你听了我的话,十分沮丧地说:照你这种说法,天文学不存在了,就算可以登上星体,也无法了解它。"
  低沉的声音叹了一声:"正是,人类在地球上住了几万年,对地球又知道多少?连自己居住的星球都不能了解,何况是别的星球。"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才又道:"朋友,我能为你做什么?"
  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向这位天文学家说才好,犹豫了一下:"事情相当怪异,昨天晚上,我观察星象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十分怪异的现象。"
  殷达笑了起来:"怎么,发现了一颗新星?这是业余星象观察者梦想的事。请告诉我它的位置,替你覆查一下,我们这里每晚都有天象的详细纪录。"
  我忙道:"不是,不是,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对中国古代天文学程度怎样。"
  殷达迟疑了一下,语气十分遗憾:"对不起,一无所知。"
  我道:"那也不要紧,昨天晚上我观察到的异象,是在处女座、天蝎座、天秤座、人马座之中,一共有七颗星,各有一股极细的星芒射向东方,而在处女座八号和十二号星之间交汇,呈现一刹那之间,几乎是鲜红色的一点。一切全是一霎间的事,不知道是不是有纪录,以你的观点,怎样解释这种异象?"
  殷达在听了之后,静默了大约半分钟,才道:"请你再说一遍。"
  我把我看到的景象再说一遍,他问:"你使用的是什么设备?"
  我道:"什么也没有,就用肉眼观察。"
  殷达博士又静了半分钟,才道:"朋友,我记得你告诉过我,你经常写一些幻想小说?"
  我不禁有点啼笑皆非,忙道:"不是我的幻想,在我看到之前十来分钟,另外一个人也看到的。我要确定的是,是……"讲到这里,我自己也不禁犹豫了起来,因为一切都那样虚幻不可捉摸,究竟我想确定什么,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想确定什么呢?确定这种发生在东方七宿中的异象,决定东方某地将有巨大的灾难?殷达博士显然不能帮助我。
  我要确定的是异象是不是确然曾发生过,还是那只是我的幻觉。我想好了,才道:"我想确定我是不是真的看到了,不,想确定那些星座中的星,是不是有过异常的活动。"
  殷达"嗯"地一声:"我得回去查记录,但是我可以先告诉你,要是星体的异常活动,强烈到肉眼也可以看得到,那是天体的大变动,天文台方面会接到来自各方面的报告,世上千千万万人都可以看得到。"
  我固执地道:"别理会这些,你替我去查一查,然后再告诉我。"
  殷达爽快地答应了,我说道:"一小时之后,我打电话向你问结果。"
  和殷达博士的第一次通话,到此为止,放下电话,才发现白素在我身边。
  我向白素作了一个鬼脸:"你看,人总是喜欢被别人阿谀的,我现在,好像真有点受于天的感觉,要为人间消弭灾祸。"
  白素被我逗得发笑了起来。
  白素随即道:"如果你真要有行动,那么,你不是受命于天,而是要和天命相违抗,天要降灾,你要去对抗。"
  我高举双手:"那未免太伟大了!"
  白素笑了一笑:"我在地下室有点事要做,你真有要紧事找我,可以到地下室来,不然别打扰我。"
  我想不出她有什么事要做,她有事要做,一定有她的理由,我也不必多问,我只是打趣地道:"暂时不会有什么事,等我要坐火箭上天,去对付那些星宿的时候,倒希望你来送行。"
  白素笑了一下,自顾自下楼去了。
  我喝了一杯牛奶,又在那张星空图之前,确定了一下那有七股星芒射出来的星体的位置,把它们记了下来,半小时之后,门铃忽然响起,我直起身,就已经听到了陈长青的声音在叫:"卫斯理,有一椿怪事。"
  我叹了一声,大声道:"上来说。"
  陈长青蹬蹬蹬地奔了上来,一脸兴奋的神色,可是双眼中却布满了红丝,可以看得出他一夜没有好睡,他一上楼梯就叫:"你猜我昨晚回去之后,做了些什么事?"
  我冷冷地道:"别浪费时间了,自己说吧。"
  陈长青碰了一个钉子,但是这个人有一样好处,当他兴高采烈的时候,再碰钉子他都不在乎,一样兴高采烈,他走进书房来:"我一回去就打电话,一共和世界八十六家著名的天文台联络过。"
  我"哦"地一声,心中大感惭愧,请他坐下来。陈长青有点受宠若惊,坐下之后,立时又站了起来:"我向他们询问孔老头子所说的那几个星,是不是有异样的活动。"
  我点了点头,表示赞许他的行动,他所做的事,比我早了一步,我一直到今早才去问殷达博士。
  我十分专注地问:"结果怎么样?"
  陈长青取出了一本小本子来,道:"三十七家天文台说无可奉告,四十四家说没有异象,只有五家天文台,全是最具规模的,说曾有一项记录,证明处女座、天蝎座、人马座和天秤座的星体,曾在光谱仪上有过不寻常的记录,但是无法查究原因。"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陈长青提高了声音:"卫斯理,那些星座中的星,正是中国古天文学上的东方七宿,孔老头子真的鬼门道,他看到的异象,青龙七星联芒,的确曾发生过。"
  我问了那五家天文台的名称,并不包括殷达博士的那家在内,当然,天文台对于普通的查询,虽然作答,但只是一般的回答,不会十分详细的。
  殷达博士主持的比利时天文台,对陈长青的查询,就"无可奉告"。我挥了一下手:"我也去问过一位天文专家,看他的答覆如何。"
  陈长青说道:"其实已经可以肯定了,卫斯理,东方要有大灾祸!"
  看他这副悲天悯人的样子,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陈长青又搓着手:"唉,只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灾祸,又不知道会发生在什么地方。"
  他这两个问题,当然没有人可以回答得出来,陈长青也真好发问,他又道:"卫斯理,孔老头说你能消灾,你有什么法子?"
  我没好气地道:"是什么灾祸也不知道,怎么去消除?别胡思乱想了。"
  陈长青把背靠在沙发上,仍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我叹了一声:"很对不起,昨天由于我自己也弄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所以,有一些事,我没有告诉你。"
  陈长青一听,立时睁大了眼,我把我看到的情形,详细告诉了他,他听到一半,已经直跳了起来,团团乱转,我又在星空图上,把那几颗有星芒射出的星指给他看,再用虚线表示星芒,然后,在七股星芒的交汇处,点了一点,望向他:"你对这个交汇点,有什么意见?"
  陈长青一点也没有怪我昨天晚上不对他说,眉心打着结,在苦苦思索着,突然道:"看,这个交汇点,恰好在青龙的口前。"
  我点头:"是,我昨晚已经发现,但是这说明什么呢?"
  陈长青用力搔着头,苦苦想着,一面不住喃喃地道:"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天象示警,可是我们却参不透,不知道真正的意思。"我也由衷地叹了一声:"要是孔振泉不死就好了,他多少会知道一点。"
  陈长青陡地屏住了气息好一会,才道:"我想,他就是因为参悟了天机,所以才死的。"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望定了我,大具"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易水送别的味道。我又挥了一下手:"别把我看得那么伟大,我决不相信凭一个人的力量,可以挽救一场大灾祸。孔振泉或许听过一些有关我的事,以为我可以做得到!"
  陈长青忙道:"如果你可以出力,那你……"我道:"那我当然会尽力,可是如今,东方七宿中这样的异象,只是星相学研究的大好材料。"
  陈长青以手加额道:"我想起来了,孔振泉说这种七星联芒的情形,以前曾出现过两次,我要去查所有的书,把那两次查出来,看看究竟是什么的灾祸。"
  我倒很赞成他这样做,立时道:"我看你不必到别的地方去找,就在孔振泉的存书中去找好了,我相信全世界再也没有第二个地方,可以有比他那里更丰富的中国天文学书藉。"
  陈长青大点其头:"对!孔老二虽然难缠,但是我有办法。"
  他一面说着,一面用力拍着心口,表示志在必得。
  和陈长青说着话,时间过得快,已快接近一小时了,我向陈长青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暂时保持沉默,然后拨通了电话,把电话听筒,放在扩音器上,使陈长青也能听到殷达的声音。
  电话一接通,就是殷达来接电话,他的气息像是十分急促,我才叫了他一声,他就急急地道:"卫斯理,你刚才对我说,你是肉眼看到有七颗星,分别属于处女座……。有异常的光芒发生?"
  我忙道:"是,你们天文台的仪器,记录到了什么?"
  殷达"嗖"地吸了一口气,又再叫着我的名字:"你不可能看到的。"
  我道:"别理我是不是可以看得到,告诉我有没有发生过变化。"
  在一旁的陈长青的神情,也紧张了起来,殷达道:"我们最新装置的光谱探测仪,和电脑联结,刚才我查看电脑资料,的确,有七颗星,曾有光谱上的变异,那七颗星是处女座的……"他一串念出了那七颗星的名字来,他念一颗,陈长青就在那星空图上划一个记号,有五颗,正是我早已作了记号的,有二颗则位置有一点差异。那不足为奇,我只是凭当时一霎间的印象,能够记到大概的位置,已经算是很不错了,何况有五颗傲然正确无误。
  等他讲完,我道:"不错,就是这七颗,在处女座和十二号之间,有什么发现?"
  殷达道:"最奇怪的就是这个问题,那里,原来有一颗七等星,但是在极短的时间内,记录到的光度,忽然提高到三等,这种现象,有可能是星体突然发生爆炸,但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却又回复了原状,像是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
  我急忙问:"那表示什么?"
  殷达叹了一声:"谁知道,处女座离地球那么远,谁知道在那里发生了什么事。天文学要研究的课题,实在太广泛。不过我可以绝对肯定,我们的光谱仪所记录到的异象,决不是任何人的肉眼所能看得到的,绝对可以肯定。"
  我吸了一口气:"我不会反对你绝对的肯定,可能是心灵感应到的。曾有一位老先生告诉过我,用心灵感应天象,比用眼去看更有用。"
  殷达的声音之中充满了疑惑:"我不明白……"我叹了一声:"那是星相学上的事,你不需要明白,对了,宇宙天体上的变化,对地球都会有一定影响的,对不对?"
  殷达立时道:"当然对,最简单的例子是太阳黑子的爆炸,甚至可以切断地球上的无线电通讯。"
  我用十分清晰的声音问:"那么,照你看来,这七颗星的光度曾起变化,和那颗七等星突然光芒大盛,这种变化,会对地球发生什么影响?"
  殷达呆了半晌,才道:"朋友,你真是问倒我了,我相信全世界的天文学家,都连想也未曾想到过这个问题,那是占星家的事。"
  我忍不住道:"古代的占星家就是天文学家,比近代的天文学家,所知似乎更多。"
  殷达提高了声音表示抗议:"当然不对!"
  我道:"你刚才承认,任何星体的变化都可以影响到地球,只不过不知是什么影响,那是科学上的空白!"
  殷达道:"你究竟怎么知道有这种事的?据我知道,全世界,除了我们天文台之外,另外只有五家天文台有同样的设备,可以从光谱仪上,测度这种变化。"
  我道:"对,那五家天文台,在答覆公众的询问上,比你的天文台好得多了。
  殷达显然一时之间,不知道我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我也没有作进一步的解释,就向他说了再见,放下了电话。
  放下电话之后,我和陈长青互望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本来,事情十分无稽,可是如今,天文台最新的探测仪器,却记录了这种变化。而这种变化,绝不是肉眼所能观察得到,可是我却清楚地看到。
  不但我看到,孔振泉也看到,孔振泉不但看到,而且可以知道那是什么样的灾祸,难道真的在浩渺的宇宙之中,有着什么不知名的星星在影响着他和我?
  我感到特别虚幻,是因为我对这种"星体影响"连概念也没有。是这种星体上有着高级生物运用他们的智慧在影响地球人?还是星球本身的一种放射能,或是其他的因素,在影响着地球人?
  被影响的地球人是选定的?还是偶然的?受不同星体影响的地球人就与众不同?他们的行为又可以去影响旁的地球人?
  这一切疑问,没有一个有半分现实意义。
  我呆呆地坐着,看到陈长青在那幅星空图上,划来划去,喃喃自语:"把东方七宿想像成一条龙,倒真是不错,看,联结起来的虚线,的确可以提供这样的想像。龙是什么的象征?"
  我被他聒噪得心烦,大声道:"你静一静,少说点话,多想想好不好?"
  陈长青静了一会,忽然道:"嫂夫人呢?她的意见,往往十分中肯。"
  我闷哼了一声,不理会他,他又自顾自道:"龙,可以象征一种力量,一种强大的力量,从龙的各部分射出的星芒,代表了龙体中力量的结合,这七股星芒的交汇点是在龙口部,那表示……"他讲到这里,犹豫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我起初当他在胡说八道,但是听下来,他的话倒也不乏想像力,所以我接上了口:"这表示,一股强大的力量,要把什么吞没。"
  陈长青用力一拍桌子:"对,一股强大的力量,要吞没什么,可是,那怎么会是巨灾呢?"
  我道:"怎么不是巨灾,譬如说海啸,海水吞没了一切,那还不是巨灾?"
  陈长青望着我:"我不认为巨灾会是海啸,因为那是任何人阻拦不了的灾祸。
  我道:"我没说过我可以阻挡灾祸,再联想下去,龙象征的强大力量,在中国来说,是来自高层结构的一种力量,帝皇通常是用龙来象征。"
  陈长青点头:"有点意思,东方还有什么皇帝,日本天皇?"
  他讲到这里,我陡然一怔,突然之间,想到了什么,陈长青的神情和我一样,很明显,他也在突然之间想到了什么。
  我们两人互望着,几乎在同时开口:"龙,也可以象征在东方的一股强大力量。"
  陈长青抢着说道:"一股强大的力量,那是指……。指……。指……"他一连说了三个"指"字,没有再说下去,我也没有说下去,大家又保持着沉默,然后我才道:"那么要被吞噬的是……"我们都皱着眉,没有答案,我陡然一挥手,叹了一声:"我们在这里胡乱臆测,是没有意思的,不如去实际进行点工作,走,我和你一起找孔振源去,在古藉中去找上一次七星联芒,结果发生了什么灾祸,那就比较容易推想一些。"
  陈长青本来就有点怕一个人去见孔振源,一听我肯和他一起去,大是高兴。我和他一起下了楼,在通向地下室的楼梯上,我看到地下室的门关着,我大声叫:"我和陈长青到孔家去。"
  白素的声音从地下室中传了出来:"好。"
  我和陈长青到了孔家,孔家正忙着办丧事,孔振源一见了我们,一副不欢迎的样子,我相信要是陈长青一个人来,一定一见面就叫他撵了出来。
  我说明了来意,他摇头道:"我看不必了。"
  我不禁苦笑,几天之前,他在大雨之中,苦苦求我,现在,变成我求他了。我道:"这是孔先生的遗愿,他生前要我去做点事,你也知道的,我一定要替他做到,你不想令兄在九泉之下怨你不肯合作。"
  抬出了孔老大的招牌来,果然有效,孔振源的神情十分勉强,但总算点了点头,他允许我和陈长青到孔振泉的房间中看书,但是:"千万不能在屋子中随便走动。"我们的目的已达,自然也不再去理会他的限制,连声答应,就进了孔振泉的房间。
 
第七部:查到了七星联芒的凶象所主和不知道白素在干什么
 
  接下来,一连七天,我们饮食自备,我和陈长青两人,一直在孔振泉的房间中查看着各种天文书藉。陈长青当了孔振泉一年仆人,没有白当,他对古代天文学的知识,比我丰富了不知道多少。孔振泉的书实在太多,要详细全部看完,至少要十年八载。
  陈长青的知识丰富,就有好处,至少,他可以知道哪些书有用,哪些书,根本连翻也不必翻。我把这一部分工作留给陈长青,而我则专门看孔振泉的纪录。
  孔振泉留下来的他对观察天象所作的纪录之多,惊人之极,足足有三十书柜,他的字迹又草,龙飞凤舞,有时,字小得要用放大镜,有时,每一个字又像核桃那么大,估计他大约自二十岁起,开始有了纪录观察所得的习惯,一直到逝世,超过七十年的记载,所用的名词、字句又全生涩不堪,七天看下来,简直看得头昏脑胀但是却也大有收获,我发现,孔振泉不但对前人所知的星象主吉凶,有极熟悉的记忆,他还有许多独特的见解。事先的占测得到了证实,再加以确定。
  例如,在丙子六月初四(一九三六年),他记下了这样一条:"太岁西移,东有星闪烁,又数见流星在太岁西,主有兵凶,由东至西,中国其将有大兵燹乎?"
  在第二年,丁丑六月,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他记着:"一年之前,太岁西移,所主兵凶,应于此,大兵燹果然应天象而生,太岁来自东,此日本兵西移之兆也,痛乎早不知之。"
  他说"痛乎早不知之",实在令人有点啼笑皆非,就算早知道了,有什么办法?"太岁"就是木星,我相信"太岁西移",大约是木星在它的运行轨道上,在向西移动,可以从地球上观察到的一种现象,那么,就算"早知",又有什么用处?难道可以把木星向西移的轨迹推而向东吗?
  在这场大战之前,孔振星倒确然作了不少预测,他也测到:"东有大凶",指日本的侵略野心家。
  可是,在抗日战争胜利之后,却有好几年,他没有留下什么记录,只有一条,堪称令人吃惊:"填星出现阴影,大凶,主一大将,死于非命。"
  后来,在三个月之后,加注着这一条:"戴笠堕机。"
  这的确很令人吃惊,戴笠是什么人,年轻朋友可能不清楚,他是中国近代史上一个十分出名的情报工作首领,有着将军的头衔,在南京附近堕机身亡,而孔振泉在三个月之前,就在星象之中,看到了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只是他不知道会应在哪一个人的身上。
  我越翻阅他的记录,越觉得从星象来占算推测,可以科学化,有一定的规律可循,而孔振泉观察功夫之细,也令人叹服不已。
  可是七天下来,我和陈长青两人,还是未曾找到我们要找的资料。
  在这七天之中,我和白素相见的时间极少,她一直在地下室中。那天我半夜回去,恰好碰到她从地下室出来,我大是好奇,问道:"你究竟在干什么?"
  她用挑战的语气道:"你推门去看一看,就可以知道我在干什么了。"
  我"哈"地一声:"你以为我猜不到,唉,我第一次见孔振泉的时候,如果对星相学知道得像现在一样多,我就可以知道他讲什么了,难怪他会对我失望,以为我是假冒的卫斯理。"
  白素笑道:"你还不知道我在干什么。"
  我笑说道:"我一定会猜得到的。"
  白素有点狡猾地笑了一下:"其实,你如果稍为注意一下,早就可以知道我在干什么了。"
  我感到十分狼狈,因为白素分明是在说我的注意力太差,所以才不知道她在地下室干什么,我摊了摊手:"真是,这七八天,被孔振泉的那些观察天象的记录,弄得头昏脑胀……我接下来,向她讲述了几则有关孔振泉的记录,白素用心地听着,中间表示了一下她的意见。在讲述的过程中,我仍然在转着念,想知道白素在地下室在干些什么。有什么事是需要她长时期工作的?我在孔振泉房间里已经七八天了,她的工作还没有完成。
  可是这时候,我根本无法集中力量去想,因为我一集中思想,想的几乎全是天上的星星和那些星的中国名称和西方名称。
  我又说了一些话,高举双手,表示投降:"好,我猜不出。"
  白素微笑道:"好,给你一点提示,家里面少了什么东西?"
  我呆了一呆,我的注意力还不至于差到这种程度,家里少了什么我都会不知道?我立时四面看了一下,实在什么也没有少,我只好道:"好,再给我一天时间,我一定能知道你在干什么。"
  白素没有表示什么,我知道白素这样提示,少了的一定是十分明显的、大件的物事,不会是什么放在抽屉里的小东西。
  可是,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陈长青来按铃,又约了我一起到孔振泉家去之前,我还是未曾发现少了什么。白素又早已把她自己关在地下室,在进行她的"工作"了。
  这一天,和以前七八天一样,我和陈长青翻阅着记录和书籍,我发现了相当重要的一条,特地用另一种纸张写着,夹在大叠记录之中,我一看就被吸引的原因是因为上面提到了东方七宿。
  字条上写着:"东方七宿,主星青龙三十,赤芒焕发,主大祸初兴,而云气弥漫,大地遭劫,生灵涂炭,亦自此始。三十主星之间,星芒互挫,主二十年之内,自相残杀,血流成渠,庶民遭殃,悲哉悲哉!"
  在这几行大字之旁,还有一行小字注着:"天辐暗而复明,另有太平盛世见于东方,真异数也。"
  孔振泉的记录,大多数文字十分晦涩,要人费一番心思去猜,这两段文字,也一样,不知道真正在说些什么。似乎是说,东方七宿三十颗主要的星,忽然一起起了变化,那是人间大祸临头,生灵涂炭,而且灾祸十分惊人。但是又有着转契,在东方,就在房宿之下的天辐星官,先暗后明,却又有太平盛世的异数,这不是自相矛盾吗?我看了几遍,对其中的含义,只能隐约领悟一些,我把陈长青叫了过来:"你过来看看,这两条提到了东方七宿,是不是有特别的意义?"陈长青抛下手中的书本,转过身来,皱着眉道:"好像不很容易明白。天辐……。的位置,是在整条青龙的腹际,那说明什么?"我道:"生灵涂炭和太平盛世共存,这种矛盾的说法,似乎也很难理解。"
  陈长青把纸条翻了过来:"看,后面另有记载。咦,好像他推算了东方七宿中三十颗主星的影响。"
  我忙向他手中的字条看去,只见有几行十分潦草的小字,要仔细辨认,才能认得出来,我和陈长青逐字辨认着,有三个字,无论如何认不出是什么,但那倒无关紧要,因为整个句子的文理,已经弄清楚了。
  孔振泉用极潦草的字迹所写下的句子是:"费时一载,占算东方七宿三十主星气机所应,所得结果,实为天机,已……。藏于最妥善处,见者不祥,唯在日后,七星有芒,方可一睹。其时,生死交替,不复当年矣。"
  我和陈长青看了,不禁呆了半晌,我首先打破沉寂:"这段话的意思很明白:三十颗东方七宿的主星,影响了三十个人的行为,他连那三十个人是什么人都推算出来了,列成了一张名单,只不过'见者不祥',所以他把名单密藏了起来。但如今已到了他所说'七星有芒'的时候,名单应该可以出现了。"
  陈长青心急地道:"在哪里?"
  我道:"耐心找,一定可以找得到的。"
  有了这个发现,我和陈长青两人都大是兴奋,可是接下来三天,却一点也没有发现。
  到了第四天,白素究竟在干什么,我还没有猜出来,而陈长青在翻查古籍方面,倒又有了新的发现,而且,正是"七星联芒"的那种异象,那是一本十分冷门的书,连书名也没有,而且还是手抄的,真不知道孔振泉用什么方法弄来这种书。这本书中有这样的记录:"建初三年戊寅七月,白虎七宿,七星联芒,汇于极西,大凶,主极西之地,一年之后,毁一大城,无有能幸免者。"
  陈长青一看到了这条记载,就大叫了起来:"看,七星联芒的星象,原来是大凶之象,是表示有一个大城市要被毁灭。"
  我忙也看了一下:"是啊,那次是西方七宿的七星联芒,一个西方的大城市要毁灭,建初……。建初……。那是什么皇帝的年号?"
  陈长青翻着眼道:"中国历代皇帝那么多,所用的字眼又差不多,谁能记得那么多?"
  陈长青所说的倒是实情,除了几个著名皇帝的年号之外,谁能记得那么多?我一面想着,一面翻找着可以参考的书,找到了,急急查看。建初这两个字不知道有什么好,居然有三个皇帝用它来作为年号:东汉章帝,后秦姚苌,西凉李嵩,年代分别是公元七十六到八十四年,公元三八六到三九四年,公元四O五到四一七年。
  看到西方七宿七星联芒的日期,是"建初三年戊寅七月",一年后,西方一个大城市将有全城毁灭的大灾祸,那么,这个大灾祸发生的年代,一定是在下列三个年份之一:公元七十九年,公元三八九年和公元四O八年。
  我和陈长青把这三个年份,列了出来,我先指着"公元七十九年"这个数字,道:"公元七十九年,不免太早了吧,那时候,西方不见得会有什么大城市可以供毁灭--"我才讲到这里,陈长青突然现出了一股古怪之极的神情,喉际也发出了"咯"的一声响。
  我一看到他这种样子,就知道他一定想到了什么,是以怔了一怔。而就在一怔之间,我也突然想到了,一时之间,我虽然看不到自己,但是我相信我的神情一定和陈长青一样古怪,因为我的喉际,也不由自主,发出了"咯"的一下怪声。
  而且,我和陈长青,不约而同,先吸了一口气,然后又一起惊叹:"天!"
  那真值得惊叹,因为我们都想起了公元七十九年,在西方发生过什么事,那是人类历史上极其著名的一个大惨剧,当时,罗马帝国全盛,庞贝城是当时世界上有数的大城市之一,公元七十九年八月,因为维苏威火山爆发,全城被火山熔岩和火山灰淹没,毁灭于一旦,全部人口无一幸免。
  公元七十九年八月,是建初六年(东汉章帝建初三年)七月,观察到了西方七宿七星联芒之后的一年。
  七星联芒,大凶,主一个大城市毁灭。
  而东方七宿七星联芒,当然也主大凶,表示东方有一个大城市要毁灭,就在这种异象发生之后的一年,这个大城市的毁灭,就会实现。
  在公元七十九年,庞贝城的毁灭灾祸之中,丧失了多少人命,已经全然无从查考了,但在当时,一个城市再繁华,聚居的人,只怕也不会超过十万人。而如今的大城市,动辄聚居了数以百万计的居民,如果整个城市遭到了毁灭的命运,那真是不堪想像的大灾祸。
  难怪孔振泉在观察到了这种七星联芒的异象之后,要声嘶力竭地叫嚷"生灵涂炭",要声嘶力竭地阻止这种大灾祸的发生,激动得终于死去。
  我迅速而杂乱无章地转着念,心中只有一种感觉:极度的震撼和恐惧。
  本来,我并不十分相信地球上的人和事受来自天体的神秘力量影响,但是近十多天来,看了孔振泉的那么多记录,我已相信,在浩淼无边的星空中,在亿万颗星体上发生的变化,都有可能影响地球上的一切"行动"。这种"行动",从潮汐的涨退,无线电波的传送,一直到地球上生物的行动,人的情绪的变化,等等,几乎地球上一切行动,都包括在内。心理学家早已证实了月亮的盈亏,对人的心理、情绪有一定的影响。或许有人会说:月亮是离地球那么近的一个星体!对,可是也别忘了,月亮在星群之中,是那么小的一个星体,渺小得在整个宇宙之中,几乎不值一提。
  陈长青更加被这个发现震动得讲不出话来。我抬头向他看去,他张大了口,额上沁出汗珠。
  过了好一会,我才讲得出话来:"已经查明白了,七星联芒,主一个大城市毁灭。"
  陈长青先在喉际发出了一连串的怪声,然后才道:"是……。哪一个城市?"我也在想这个问题,东方的大城市相当多,这种凶象,会应在哪一个城市身上呢?我还没有回答,陈长青又用相当尖锐的声音道:"东京!我看是日本的东京。"
  我吸了一口气:"一九二三年的关东大地震,早就有地质学家指出,大地震六十年一个循环,一次比一次强烈,算起来,时间倒正是明年……。难道整个东京,会在大地震中毁灭?"
  陈长青喃喃地道:"无一幸免,无一幸免……。东京现在有多少人?"
  我苦笑了一下:"白天超过一千万,晚上大约是六成,这场大地震……。会在一年之后发生。"
  陈长青抹了抹汗,神情忽然有点古怪:"孔振泉和日本人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要声嘶力竭,求你去拯救日本人?"
  我听得他这样讲,啼笑皆非,用力挥着手:"你从头到尾把我看得太伟大了,就算我们确定了一年之后,东京大地震,整个毁灭,我有什么法子使得地震不发生?"陈长青望着我,点头道:"是啊,你再神通广大,只怕也没有这个能力。如果你到日本去,开记者招待会,公开这件事,要日本人在一年之内,迅速放弃东京,作全民疏散--"陈长青讲到这里,我已忍不住喝道:"住口,你在胡说什么?我们两个人如果这样做,唯一的结果,就是被日本人关到神经病院去。"
  陈长青叹了一声:"说得是,不会有人相信,就像是我们居住的城市,如果忽然来了两个人,说一年之后,整个城市要毁灭,赶快逃走吧,谁都会把这种话当耳边风。"
  我道:"是啊,所以我们就算知道了,也一点办法都没有。"
  陈长青的神情有点滑稽:"至少可以通知所有相熟的人,明年那个时候,不要到东京去。"
  我挥手:"去你的。"
  我们两个人都静了下来,望着孔振泉生前所睡的那张大床。
  当晚,在大雨之中,我被孔振源带到这个垂死的老人面前,老人所讲的话,当时的情景,又一幕一幕在我脑海之中浮现了出来。
  当时,我对他讲的话,一点也不明白,在经过了一连串经历之后,现在回想起来,他的话,有一大半是可以理解。
  要去理解孔振泉的话,其实很容易,只要相信真能靠星象预测地球上将发生的事就行。
  我虽然已经相信了星相的正确性,但是孔振泉的话,还是不可理解,他一见到了我的时候就嚷叫:"阻止他们!阻止他们!"
  同样的话,他重覆了不少次,都是要求我去"阻止"一些事。
  阻止什么呢?我到现在还不明白,阻止东方七宿中的七颗星发出异色星芒?令那七股星芒不要交汇在一点?知道了有一种力量要毁灭一个大城市,去阻止这种力量的发生?
  他比我早看到了东方七宿七星联芒的异象,当时他就惨叫"不得了"、"大灾大难",又曾叫"他们要降灾,你一定要去阻止他们"。
  这更不可理解了,我无论如何没有能力去消灭大灾祸。
  当我皱着眉在想着的时候,陈长青忽然道:"卫斯理,不对。"
  我抬头向他望去,他先吸了一口气:"恐怕不是东京会发生大地震。"
  我问:"你又想到了什么?"
  陈长青道:"孔振泉曾叫嚷着要你去阻止他们,你记得不?要是灾象是指东京会发生大地震,你无法阻止。"
  我叹了一声:"当一种灾祸要使大城市毁灭,不论哪是什么力量,都无法阻止。"
  陈长青迟疑着,我道:"我们不妨设想一下,有多少种力量,可以使一个大城市毁灭,使住在这个大城市中的人难以有幸免?"
  陈长青"嗯"地一声:"地震,火山爆发,海啸。"
  我道:"这三者全由于地壳变动而引起,是超级巨大的变动。"
  陈长青道:"至少,那是能使大城市毁灭的力量,还有,如果是超巨级的旋风……"我摇了摇头,旋风能摧毁一个城市的部分,决不能把整个城市席卷而去。
  陈长青又说道:"核武器的袭击。"
  我震动了一下,是的,核子武器的袭击,但那也得是大规模的核武器袭击。
  大规模的核战争,又岂止是毁灭一个在东方的大城市而已,那么,是什么呢?核电厂的意外爆炸?
  我一面想着,一面道:"有这个可能,看来就是这几种力量了。"
  陈长青道:"自然的力量,都不是人力所能挽回的,任何人不能,只有人为的力量,能才用人的力量去阻止,难道真是核战?"
  我没有回答,心中在想的是,即使是核战,我又有什么力量去阻止?大量带着核弹头的火箭,飞向一个城市,这个城市就注定被毁灭了。
  陈长青叹了一声:"唉,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可能了,你有什么意见?"
  我只是耸了耸肩:"我们要查的事,已经有了答案,可以不必再来了。"
  陈长青有点依依不舍:"这里的藏书那么多,我真想好好看上几年。"
  我作了一个"请便"的手势,向外走去,离开了那间房间,在走下楼梯的时候,看到孔振源走过来,我陡地想起,他们两兄弟感情很好,孔振源对星相学虽然没有兴趣,但他的哥哥一定曾和他提起过什么,只要他记得,覆述出来的话,就很有参考的价值。
  所以,我向他走去,道:"孔先生,能抽点时间和我谈谈么?"
  孔振源皱了一下眉,但还是点了点头,陈长青这时,从房门口探出头来,叫着我,我向上指了一指:"就到令兄的房间去如何?"
  孔振源没有反对,我们又一起走了上去,孔振源看着房间中的一切,神情十分伤感,忽然道:"那只箱子,你打开来看了没有?里面有什么?"
  我有点懊丧:"开了,什么也没有……"我"啊"地一声,突然之间,知道这些日子来,白素在做什么了。
 
第八部:陈长青的星象和人生的新理论
 
  孔振源总起了那只黑漆描金箱子,使我想起了这十多天来,白素躲在地下室中,在做些什么:她在对付那些九子连环锁!白素有时会有很奇怪的想法,我用最直接的方法拉脱那些锁,发现大箱子中是小箱子,小箱子中是更小的箱子,而最小的一只箱子内又空无所有,白素曾说,孔振泉把这些箱子,用那么复杂的锁锁起来,另有用意。当时,她表示应该耐心地去解开这些锁,而不是用我所用的办法。
  这种想法就十分古怪,箱子里面如果是空的,不论用什么方法打开它,还是空的,用斧头劈开,或是用钥匙打开,结果一定一样。
  但是白素却不相信这个如此简单的道理:她一定在当晚,就把被拉脱了的锁扣,再装上去,然后,逐个逐个,去打开那些锁,看看结果是不是会不同。她曾提示过我,问我少了什么东西,那只箱子不见了,由于根本是一只空箱子,我对之已没有兴趣,所以也一直想不起来。
  直到这时,我才知道她在干这样的傻事,不知道现在她已经弄开了几把锁了?那种九子连环锁,本来就十分复杂,到最后一具,小得要用钳子来操作,要弄开它,不知要费多少功夫!
  我决定一回去,便告诉她我已知道她在干什么,并且劝她不必再干下去了。
  当下,孔振源听了我的回答之后,神情十分讶异:"箱子里什么也没有?"
  我摊了摊手:"是的,不,箱子中是箱子,从大到小,一共是九只,每一只都有一柄九子连环锁锁着,打开了最小的一只箱子,里面什么也没有。"
  孔振源的神情更是古怪:"真是,家兄行事,真是鬼神莫测。"
  陈长青插了一句:"我不相信你那么快就弄开了锁。"
  我笑道:"箱子是我的,我自然不会有耐心慢慢去解锁,我……"我作了一个把锁拉断的姿势,陈长青大不以为然地摇头:"卫斯理,你这个人,真是煞风景到了极点,你没想到孔老先生这样做,是有道理的吗?"
  我笑道:"当然有道理,就是想引你这种懂情趣的人去浪费时间。"
  陈长青一脸悻然之色。
  孔振源坐了下来,我向他简单地解释了一下我们的发现,他听得十分不耐烦。等我讲完,他呵呵笑了起来:"家兄也真是,卫斯理,我看你没有能力可以挽回一个城市的浩劫。"
  我摊着手:"当然没有,但是我们想知道进一步的资料。孔老先生生前所讲的话,有一些,你以为并无意义,但可能十分重要。"
  孔振源立时摇头:"我不能帮你,他讲的那些话,我根本听不懂,如何记得住?"
  我道:"这倒是真的,不过……。你曾说过,他要见我,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他要你找我,总得说个原因吧!那时候他的谈话,你是不是还记得?"
  孔振源皱着眉,想了一想,才道:"他第一次提起你,还是江星月老师还在世的时候,有一次江老师来看他,两人讲着,他就把我叫了去……"孔振源又想了片刻,才说出当时的情形:当时,孔振泉半躺在床上,江老师坐在床边,孔振源一进去,孔振泉就道:"有一个人叫卫斯理,你找他来见一见我。"
  孔振源知道他哥哥的脾气,讲话颠三倒四,今天讲了,明天就会忘记,但是不答应却又不行,所以连声答应。
  孔振泉吩咐完毕,自顾自和江老师在讲话,孔振源对他的哥哥十分尊敬,不敢立刻退出去,又站了一会。
  他听得孔振泉道:"东方七宿,星芒才现,但迟早会联芒,届时将大祸降生!
  江老师长叹一声:"天行不仁,奈苍生何?"
  孔振泉道:"依我看,这次大祸,如果所托得人,还有一线转机。"
  江老师喟叹着:"是啊,那位卫先生,他是一个奇人,希望那颗救星,应在他的身上!"
  ……
  孔振源讲到这里,向我望了一眼:"我听到这里,就退了出去。"
  陈长青一跃而起,指着我:"听!虽然七星联芒,大祸在即,但是他们两位,早就看出有了救星!那救星可能应在你的身上!"
  我苦笑着,指着自己的头:"看仔细点,头上是不是有五色云彩冒起来?"
  陈长青又碰了一个钉子,赌气不再说什么,我问孔振源:"后来有没有再提起过我?"
  孔振源道:"果然,他第二天就忘了,而且我也根本不知道你是谁,该上哪里去找你,也就放下不理。"
  孔振源道:"他每隔一个时期,会催我一下,我都敷衍了过去,到了最近,他健康越来越差,催得更急,那天我忽然听到有人叫你的名字,就向你提出了要求。
  我感到十分失望,停了片刻,再问:"江老师死了之后呢?"
  孔振源"哦"了一声:"对,江老师出殡那天,他坚持要到灵堂去,劝也劝不听,坐了轮椅,我一直小心地陪着他,在江老师的灵前,呆了许久,江老师是他唯一的朋友,自然他很伤心。"
  我提示着:"那么,他对江老师的遗体,是不是讲了些什么?"
  孔振源点头:"是,他呆了好一会,才叫着江老师的名字,说:'你倒比我先走,现在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大祸将临,除我一人之外,谁能看到七星联芒异象的,吉星便应在此人身上。'就是这么两句。"
  孔振源讲来很平淡,可是我却大为震动,陈长青更是指着我的额角,"你听到没有,你是吉星,和凶象对抗的吉星。"
  这时我突然感到了极度的疲倦,一件我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硬派在我的头上,而且这件事还是这样虚无而不可捉摸,真令人心底感到疲倦。
  我用力抚着自己的脸:"我才又想到一个整座大城市毁灭的可能。"
  陈长青张大了嘴,我道:"如果有一颗小行星忽然脱离了轨迹,冲向地球,那么即使这颗小行星的体积,只有直径一公里,也足以令得一个大城市彻底毁灭。"
  陈长青嗫嚅地道:"即使再小一点,也足以造成惊人的破坏力。"
  我摊着手:"那么,你叫我怎么办?像电影中的'超人',一面叫着,一面飞上天去,双手托住那颗小行星,把它送回轨迹去?"
  陈长青无话可说,但是他真正固执得可以,喃喃道:"总之……。你是吉星。……。只有你看到了东方七宿中七星联芒的异象,或许……。那是另外一种形式的破坏力量,你可以阻止。"
  我的声音听来更疲倦,但是我还是用了十分坚决的语气道:"从现在起,我决定忘记这件事,把它当作是一场噩梦。"
  陈长青怔怔地望着我,我已转过头去向孔振源道别,陈长青追了出来:"如果我想到了什么破坏力量,你……"我叹道:"不要浪费自己的脑力,还是那句话,一种力量,如果能够毁灭一个大城市,那就决不是一个人的力量所能阻止的。"
  陈长青道:"谁说一定是要你一个人的力量去阻止?也有可能是从你开始,发动起一股力量来,与毁坏力量相对抗。"
  我缓缓地吸了一口气,陈长青的话,倒不是没有道理的,我想了一想:"好,我们不妨再努力找找看是什么样的破坏力量。"
  我说着,又拍了拍他的肩:"看起来,吉星是你,不是我。"
  陈长青十分严肃,一本正经地道:"那也没有什么稀奇,地球上有很多人,都受着亿万星体的影响,我想,那是由于人脑中有一种特殊的能力,每个人的这种能力又各自不同,亿万星体放射出来的亿万种不同的射线之中,充满了不同的能量,可以和哪一个人的脑部活动相结合,就会影响这个人的脑部活动,决定他的才能、思考、活动,甚至性格。"
  这时候,我和他已经走出孔家的大宅,我听得他忽然讲出了这样有系统的一番话来,也不禁肃然起敬,"嗯"地一声,表示同意:"你这种说法,十分新鲜,人与人之间,性格不同,才能有异,本来就是神秘不可思议,现代科学无从解释,天才从何而来?性格由什么来决定?你用不同的人,受不同星体的放射能量影响来解释,真是创举。"
  陈长青高兴之极,声音也高了不少:"是啊,你想想,莫扎特四岁会作曲,受迪生一生之中发明了几百种东西,爱恩斯坦的相对论一直到现在还是科学的尖端。有的人天生是政治家,有的人天生是科学家,有的人庸庸碌碌,有的人光芒万丈,全是不同的人,受了不同星体影响的结果。"
  我拍了拍他的背:"要是两个人性格相仿,才能相类,那就有可能是同一个星体,影响了两个人。"
  陈长青道:"我想是这样。这是我一年多来研究所得,而且,我相信一个人接受星体的影响,从这个人一离开娘胎就开始。当这个人来到人世,宇宙星体运行情形起着决定作用。"
  我缓缓地道:"你这样说法,也简略地解释了何以根据一个人精确的出生时刻,可以推算出这个人大致命运的这种占算法。"
  陈长青更是兴奋:"可以支持我理论的事实还是很多,西方人把人的出生月日,分成十二星座,他们早就发现医生、艺术家等等,大家属于同一星座。"
  那时正是下午,我抬头向天,自然一颗星也看不见,我的心中十分感叹。就算是在晚上,我们抬头,望向星空,可以通过肉眼看到的星星,只怕不过是实际上宇宙中星体的亿分之一,宇宙中的星体数字,自然远远超过四十亿地球人的数目。每一个人,可能有时还不止受一颗星体的影响。
  陈长青知道我在想什么:"当然,我想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幸可以受星体影响,在非洲深山中的土人,就未必有,但是非洲部落中出众的人物,如巫师、酋长、出色的猎人、战士,他们为什么会特别出众呢?自然有某种神秘力量,给他们才能。
  我来到了车边,请陈长青先上车。
  陈长青进了车子,还在起劲地道:"以前,有很多问题我想不能,譬如说人的命运,就奇妙之极。以中国过去的情形来说,譬如说打仗了,一条村的农民,一起去当兵,为什么十年八年下来,有的早就打死了,有的当来当去是小兵,有的却成了将军元帅?命运,其实也由星体的影响而来。"
  我望着他:"你创造出了这种新鲜的论点,当然也是由于某个星体的影响了。
  我这时那样说,一点讥嘲的意思也没有,陈长青不敢妄自菲薄:"自然是,人的一切活动,皆源于此。只是我不知道那是一颗什么星,或许离地球有几百万光年那么远。"
  这种"星体的神秘放射力量影响人脑活动论"当然无法有什么确切证明,但是恰如陈长青所说,可以解释人的命运、才能、气质、活动的来由。
  我驾着车,送陈长青回去,陈长青还叮嘱了我一句:"别忘了你是这次七星联芒大凶象的吉星。"
  我只好顺口答应,直驶回家,一进门,我就直趋地下室的门口,大力敲着门:"你不必浪费时间去弄那些锁了。"
  我连叫了两次,听不到白素的回答,我还以为她不在地下室中了,我去推门,发现门锁着,我又叫了两声,才听到"卡"一声,门自里打开,开门的正是白素。我一眼就看到,好几只黑漆漆描金箱子,放在地下室的中间,一共有九只,箱盖都打开着,看起来,白素已经完成了她的"壮举",连最小的那只箱子上的九子连环锁,都给她用正确的方法打开了。
  我也看到,在一张桌子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白铜铸成的圆环,那自然是从锁上解下来的,每一具九子连环,一共有十八个铜环,八柄锁,就有一百四四只大小不同的铜环,大的直径有五公分,小的还不是十分之一。我摇着头:"真伟大,你找到了什么没有?"
  我一面向白素看去,一看之下,不禁陡然吃了一惊。刚才我在门一打开的时候,就注意箱子、铜环,并没有注意到白素。
  直到此际,我才看到白素的神色苍白,一手按着桌子,几乎连站都站不稳,分明是受了极度的震撼。我一惊之下,连忙四面看去,想弄清楚是什么令得白素的神态如此反常。因为要令得白素现出这种震慑的神情,那一定是非同小可的事。
  可是我一看之下,却并没有什么足以构成威胁的人和现象。
  我心中陡然一动,忙问:"你真的在箱子之中,发现了什么?"
  照说是不可能的事,大大小小的箱子,每一只我都打开过,空无一物,既然是空箱子,不论用什么方法打开,始终是空箱子,我坚信。
  白素迅速地镇定了下来,不守她的声音还是不十分正常:"不,我并没有在箱子之中,发现什么。"
  我走过去,握住了她的手,她略避了一下,可是并没有挣脱,她的手,竟然是冰凉的,这更令我惊骇莫名,我把她轻拥在怀中,连声问:"发生了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
  她把头靠在我的肩上,呼吸渐渐正常,过了片刻,她抬起头,掠了掠头发。这时,在她的脸上,已再也看不到惊惶的神情了。
  她先望了我一下,看到我因关心她而一脸惊惶,反倒微笑着安慰我:"别紧张。"
  我忙道:"你没看到你刚才的情形,你的手到现在还是冰凉的,发生了什么事?"
  白素低下头去:"有了一些发现,但是我还不能确定是什么,请你不要再问我,等我自己有了点头绪,再告诉你,好不好?"这真是要命之极。白素明知我性急如焚,最藏不得哑谜,可是她却又不说。而我又知道,白素如果说了叫我别再问她,那就是说,无论怎样问,都不会有用。
  我呆了一呆,哀求道:"先说一个大概,总可以吧。"
  白素叹了一声:"如果我自己知道一个大概,那就告诉你了。"
  我再向地下室看了一眼,除了打开的箱子之外,一点特别也没有,看白素的身上,也不像有什么特别可以令人震撼的东西藏着。
  我可以立即肯定,白素有了一点发现,那发现令她震惊,就是在我回来之前一刹那的事,那么,她的发现自然来自那些箱子。
  我向那九只大小不同的箱子,望了一眼,白素叹了一声:"不要花时间在那些箱子上。"
  我笑了一下,尽量想使气氛轻松一点:"此地无银三百两?"
  白素又叹了一声:"随便你,你不明白……"她讲到这里,顿了一顿,忽然转变了话题:"今天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有了发现?"
  我立时道:"是的,大发现。我们交换互相之间的发现,如何?"
  我走过去,踢过来几只大垫子,拉着白素坐了下来:"我和陈长青在记载中,发现公元七十八年,有过一次七星联芒的记录,预兆着一年之后,一个大城市的毁灭。"
  白素只想了几秒钟,就"啊"地一声:"庞贝城!"
  我道:"是,所以,这次东方七宿显示了七星联芒的异象,就有可能是预兆着……"白素缓缓地接下去:"东方一个大城市的毁灭。"
  我移动了一下身子,使自己半躺得舒服些,又把孔振源的话,和我与陈长青的讨论,以及陈长青的新鲜看法,都对她说了一遍。
  讲完之后,我才道:"孔老头子这次恐怕弄错了,毁灭一个城市的力量,不是人类所能挽回的。"
  白素先是不说什么,过了好一会,才道:"你们设想了许多可以毁灭一个城市的力量,像地震、海啸,甚至连小行星脱离轨迷都想到了。"
  我道:"是啊,我们设想了许多不同的可以毁灭一个大城市的情形……"我讲到这里,白素突然作了一个手势,阻止我继续讲下去,我望向她,看到她正在沉思,可是等了好一会,又未曾说什么。
  我问:"你想到了什么?"
  白素的神情十分迷惘:"还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唉,陈长青的说法很有趣,每一个人,都受一颗独特的星辰的影响。"
  她忽然之间又转变了话题,我只好顺口应着。白素又道:"这种说法可以成立,我想,受了影响而变成了大人物的,一定是十分显而易见的星体?"
  我陡然想起了孔振泉记录中的那张字条:"是啊,孔振泉的想法和陈长青一样,不过说法略有不同,陈长青的说法是现代语言,孔振泉用的是星相学的术语。"
  白素大感兴趣:"孔振泉怎么说?"
  我想了一想:"他说,东方七宿主星三十颗,都象征着一个人,他连那三十个人的名字都查出来了,又说天下大乱,生灵涂炭,血流成渠,庶民遭殃,全从那里开始。"
  白素震动了一下,用十分缓慢的语调道:"是不是说,这三十颗星,影响了地球上的三十个人,使他们做出天翻地覆的事来?"
  我道:"多半是这样的意思,看起来,当日黄巢造反,杀人八百万,星象之上,一定也有着明显的示警,他还推算到这三十个人会在二十年之内,自相残杀…………"我讲到这里,陡然之间停了下来,立即又想到了孔振泉观察到的天辐星由暗而明的现象,感叹灾祸太平盛世的共存,结合近代世界局势的变化,怔呆而不能再讲下去。
  白素望着我:"怎么啦?"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近三十年来的变化,孔振泉早已从星象上得到了启示。
  白素神情看来有点闷郁,缓缓点着头:"是,早已在星象上有了警告。"
  我和她都沉默,不知说什么才好。象征和提示如此明显,使人感到震慑。
  过了好一会,我才道:"东方一个大城市的毁灭,我和陈长青,都首先想到东京会遭受到一次大地震。"
  白素淡然一笑:"相当合理,如今我们没有什么可以做的,我看将这些事全都忘了吧。"
  本来,这正是我的意思,我已经对陈长青讲过,把一切全都当作一场噩梦算了,但是这时,我却不肯这样做,因为白素明明是发现了什么,但是又不肯和我说。她的这种神态,使我不肯放弃。
  我想了一想:"我不会放弃,除非你将你的发现告诉我。"讲了之后,我又道:"别忘记,我是这个未来大灾祸的唯一吉星。"
  白素笑了起来:"你这人,我已经告诉过你,我其实只是有一个极模糊的概念,根本什么也说不上来,不然为什么不讲给你听?"
  说着,她从垫子上跳了起来,无意义地来回走着,手放在桌上,拨动着在桌面上那些大大小小的铜环,看来正在思索着什么。
  我不去打扰她,她拨弄了那些铜环好一会,看来像是下了决心,转过身来,挥着手:"我还是决定把整件事忘了,灾祸真要降临,谁也阻挡不住。我看你这个吉星是假的,起不了什么作用。"
  我也站了起来:"暂时只好这样。"
  当天晚上,我们在外面作了竟夜的消遣,晚饭后又到一个朋友家中去闲谈,那位朋友又约了好些人来,我把陈长青也叫来,一面喝着醇酒一面天南地北地谈着。我出了一个问题,叫大家回答,问题是:"试举一种可以毁灭一个大城市的力量。
  答案倒不少,但无非是地震、瘟疫、核子战争等等,都是我和陈长青想到过的。
  只有一个人的回答十分特别,他说:"大城市,是许多人聚居的一个地方,一定是这个地方有吸引他们住下来的理由,如果忽然之间,许多人都觉得不再想住在这个地方了,一起离开,那么,这座大城市也等于毁灭了。"
  这是一个很新鲜的说法,那人又道:"当年美国西部淘金热,形成了许多镇市,后来金块淘完,大家都离开,这些镇市就成了死镇。"
  我反驳道:"那是小镇,别忘了我们指的大城市,至少有百万以上居民。"
  那位朋友大笑道:"我只是提出,在理论上有这个可能。事实上,就算是地震、核战,也不会把一座城市彻底毁灭,总有一点剩下来的。"
  陈长青不同意:"维苏威火山的爆发,就毁灭了整个庞贝城。"
  那位朋友立时说:"庞贝城在当时是一个大城市,和今日的发展相比,那不过是一个小镇。"
  陈长青眨着眼,答不上来,后来话题一转,陈长青重说到了他对星相学的研究。
  看来人人都有一种预知自己命运如何的愿望,所以陈长青立时成了众人请教将来命运的焦点。陈长青趁机,又大大发挥了一下人的命运,受宇宙星体的神秘力量所影响的新理论。
  大家讨论得十分热烈,我向白素使了一个眼色,向主人告辞,走了出来。
  夜色十分好,我们驾车到了一处静僻的所在,倚着车子,抬头望向星空。这些日子来,我对星象已熟悉了许多,星象亘古以来都一样,只有少数人才能从中看出它们对地球上的事物会发生巨大的影响。
  看了一会,我忽然想起:"第一次我们见孔振泉回来,讨论着星象的问题,你不同意神秘的影响力量是来自星球上的高级生物,我说总不会来自一块石头,你说我的话有点道理,是什么意思?"
  白素指着天空:"这还不容易明白。天上的每一颗星,都是一块石头,不过体积大一点。"
  我不禁哑然失笑:"原来如此。"
  白素道:"可是那么多石头,加上无限的空间,构成了无边无际的宇宙,在宇宙中,究竟存在着多少不可测的、对地球人的影响力量,只怕再过几十万年,人类也弄不明白。"
  我沉默了半晌,才道:"看来你十分同意陈长青提出的观点。"
  白素迟疑了一下,才点了点头,那显得她的心中,也不是十分肯定。过了一会,她又道:"来自星体的影响力量,一定在不断改变,如果能令得这种影响力改变,那么受这星体影响的某一个人,思想行为,就会改变,理论上可以这样说,是不是?"
  我呆了半晌,这是一个十分虚幻的问题,很难捕捉到问题的中心,想了一会之后,才道:"再作一种假设,那种我们所称的神秘影响力量,是一种辐射能,由于和不同的人的脑部产生了某种联系,才影响了这个人,那么,如果辐射能的性质改变,这个人就不再接受这个星体的影响了。"
  白素道:"正是我的想法,结论是:这个人变了,和以前完全不同。"
  我苦笑了一下,这真是不着边际至于极点的讨论:"是,理论上如此。"
  可是白素却一面望着星空,一面在作十分认真的思索,过了好一会,她才叹了一声:"回去吧。"
  我倒真希望再让我看到一次青龙七星中的星芒联汇的情形,可是那种异象,显然只有在十分独特的时间中才能看得到,刚才已经看了很久,连脖子都有点酸了,还是什么也没有看到。
  回到了家中,白素真是像完全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提也不再提星象这两个字。她不再提,我也不说什么。第二天我醒来之后,她已经出去了,我连忙到地下室,花了半天时间,把那七只箱子,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了一遍。
  要打开那九柄九子连环锁,真不简单,白素能够在十多天的时间中就完成,不容易之极。可是九只箱子,明明是空箱子,什么也没有,没有夹层,也没有任何秘密。
  我不准备再浪费时间,转身走出去,身子在那张桌子上碰了一下,令得桌上的许多铜环相碰,发出了一些声响。
  我思绪十分紊乱,顺手拿起了其中一只铜环来,玩弄着,视线仍然停留在那九只空箱子上。突然之间,我觉出手中的铜环忽然变了形。
  低头一看,手中的铜环,被我无意之中,拉了开来,原来铜环上有三处地方是有着制作极精巧的铰链的,可以把圆环拉直,变成四个弧形。
  我呆了一呆,再拿起其他的铜环来,不论大小,每一个铜环,皆是如此。
  当我把十几个铜环拉开来之后,还发现铜环上,都有十分细致的花纹刻着,那些花纹,全然没有规则可言,如果只是单独的一个来看,绝对看不出那些刻纹有什么意义。在偶然之间,把两个相同大小的铜环,并排放在一起时,才觉得值得注意。
  圆形的环,被拉成四个弧形,一个和一个可以并排放在一起,我把十八个最大的铜环放在一起,注意到那些刻纹,如果经过排列,可以联结起来,我约略排了一下,就达到了这一目的,呈现出了一个圆形,一看之下就呆住了。
  那是一幅地图,而且几乎任何人一看,就可以认出来的地图。在地图中,有着黑点,黑点并不是太大,大小也不一。
  铜环没有被排列起来,这些黑点,绝对不会被留意,因为环是白铜所铸,有一些瑕疵,形成了小黑点,十分平常。
  但是,当铜环被排列起来,现出了地图,那些小黑点的作用,就十分明显了,那一定是指示着什么的。
  一般来说,地图上的点,当然是指示关地方的所在的,大的点,表示那是大地方,小的点,表示那是小地方。可是我仔细看了一下,又觉得那些黑点所指示的,并不是地方。因为,在地图的近中间部分,至少有六个黑点,聚集在一起,有大有小,包括了所有黑点中最大的一点在内。
  既然地图是我所熟悉的,我自然也可以知道,在那处,不应该有这样密信的六个城市。
  而另外有一个相当大的黑点所在的位置,根本不应该有城市。
  那么,这些黑点究竟代表了什么呢?
 
第九部:空箱子上的秘密
 
  我看了好一会,难以断定,若说那是地图上的什么物产的分布图,黑点多的,表示那种物产集中在一个地区,看起来倒也有点像,但那又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呢?在中间部分,有那么多黑点的地区,出产最多的是什么,可能是稻米,但稻米在地图南端的地区应该更多,何以反倒只有一两个黑点呢?那些黑点,也不可能代表着人口的密度,因为地图的形状如此熟悉,哪一部分人口密度高,哪一部分人口密度低,简直是想都不用想的,黑点显然不是指示着人口的密度。那么,这些黑点,究竟代表着什么呢?它们一定是有着某种特殊意义,不可能只是一些黑点,只不过是我想不出而已。
  我一面想着,一面把大小不同的铜环,全部排列了起来,发现就算是最小的铜环都好,当它们排列了起来之后,上面精细的刻纹,都显示出一个地图来。所不同的,只是那些黑点数目的多寡。
  在最大的铜环排列成的地图上,我数了一数,一共有三十点黑点,然后,黑点的数目,依次减少,到了最小的一组上,只有七点黑点在,在最后的七个黑点,有一个相当大,是在地图的西南部分,我注意到,这个大黑点,一直都在。
  黑点由多而少,一定也是在指点着什么,我自认对各种密码全都精通,也很善于解开各种各样隐秘的线索,可是面对着这些小黑点,作了种种的设想,还是想不出它们代表着什么。
  我思索了好久,才离开桌子远一点,坐了下来,深深地吸着烟。这时,我想起了白素离开时的神情,和我回来之后她和我的谈话,陡然之间,我心头起了一下猛烈的震动,大叫了起来:"素。"
  出乎我意料之外,白素的回答声立刻传了过来:"我就在这里,你不必大声叫喊。"
  我回头一看,她就站在地下室的门口,她站在那边可能已经很久了,由于我一直全神贯注在那些黑点上,所以她是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那里的,我也不知道。
  白素用一种含有深意的眼光望着我,我挥着手,又冲到了桌边,指着那些排列起来的铜环:"你看这些黑点,你一定想不到它们代表着什么。"
  白素微笑着:"意外吗?我猜到了,也知道你也猜到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向白素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她和我同时讲出来。
  然后,我和白素异口同声道:"人。"
  在讲出了这个"人"字来之后,地下室中,变得出奇的寂静,我不出声,白素也不出声。在那短暂的沉静之中,我心头不由自主,感到了一股极度的寒意,由神秘的恐惧而造成。我甚至还不知道恐惧的由来,但是这股寒意却是如此之甚。
  我用力在自己的头上敲了一下,白素忙道:"你是不是又捕捉了什么?"
  我摇了摇头,动作十分缓慢,神情一定也十分迟疑:"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绝无法肯定……"讲到这里,我又怔了一怔,因为同样的话,正是白素不久前向我讲过的。
  由此可知,我和白素的思路循着同一个方向在进行。在我回来的时候,她早已知道铜环上的那些黑点代表着什么。
  既然两个人的思路相同,要谈论这件事,当然也容易得多,我指着那些铜环:"这就是孔振泉几十年来观察星象的结果,地图上三十个黑点,代表了三十个人,而这三十个人,受东方七宿三十颗主要星辰影响,他们的思想行为,可以预早在那些星象的变化之中,作出预测。"
  白素"嗯"地一声:"是,我们曾讨论过,如果改变那些星辰--我的意思是,如果能把那些星辰的任何部分作改变,那么,这些人的思想行为也会随之改变。
  我想了一想,缓缓点着头,这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情形,一来,人的思想行为受着天体的影响,二来,改变天体的任何情形,都不是人类的力量所能做到的事。
  我道:"是,理论上是这样,譬如说,如果可以令房宿四的光度减弱一点的话,那么,受房宿力影响的那个人,他的智慧、勇气,或是暴戾、凶残,就也会有所改变。这是一种假设。"
  白素的动作也相当缓慢,她慢慢扬起手来,指着桌面上的那些铜环。或许是由于我们想到的,全是一些虚幻到全然无法捉摸的事,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情形出现,她道:"孔振泉很聪明,他用了那些人的出生地点来代表他们。"
  我补充道:"还有黑点的大小,代表了他们的重要性。"
  白素指着第一个铜环上,在地图的中间部分那个最大的黑点,在那一部,聚集在一起的黑点相当多,大小不一,可是那个大黑点却十分显然,一望而知,那是最大的一点。我一看她指着那黑点,像是要张口把那黑点所代表的人讲出来,我忙道:"别说出来。"
  白素抬头望向我:"为什么?"
  我苦笑了一下:"人人都知道,何必还要说出来?"
  白素吸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然后,她的手指移动着,来到了最小的那个铜环上,在那里,还有七个黑点在,她又指着那个大黑点,和我互望了一眼,我们又谅解地点了点头,表示大家都知道这个黑点代表了什么人。
  白素放低了声音:"黑点逐步减少,那表示了这些人逐渐死亡。"我想了一想:"一共是共组铜环,每一组都有减少,开始的几组,每一组的,差别只是一个黑点,或者两个黑点,越到后来越多。"
  白素道:"是啊,越到最后,这些人的年纪越大,自然更容易死亡。"我望向她:"你以为怎样?每一组铜环,代表着一定的年份,五年,或者四年?"
  白素望着那些铜环上,由幼细的线条组成的细图,想了片刻,才道:"我并不以为如此,我想,那是代表着不同的时期。这个时期,可能是十年,也可能是一年,那代表着有巨大事件发生的时期。"
  我立时同意了白素的看法:"对,你看这一组,和它的下一组,黑点竟然少了九点之多,那一个时期是……"我讲到这里,停了下来,白素用十分缓慢的声调道:"那一个时期是十年,谁都可以知道,在那个十年之中发生了什么事。"
  我沉默了半晌,才发出了一下叹声:"每一组铜环所代表的,其实也可以说是一场残酷之极的战争,一些人在战争之中倒了下去,代表他的黑点,就在下一组铜环之中消失了,这种战争,有时规模庞大,也众所周知,有时秘密进行,内幕可能永远没有人知道,相同的是极其严酷,使用了人类所能使用的所有手段在进行,其血肉横飞的程度,绝不是局外人所能想像于万一。"
  白素也长叹了一声:"是啊,这些人,既然受了天上星辰的感应,而使他们的才能有异于常人,本来,大约没有什么力量可以消灭他们,唯一消灭他们的力量,来自他们自己的互相残杀。"
  我呆了半晌,才喃喃地道:"或许,自相残杀,也是天上星辰给他们的影响。
  白素道:"自然是,中国历史上不乏这样的例子,多少手握大权的非凡人,他们最擅长的事,就是残酷对付自己最亲近的人,甚至包括了中国传统道德上,最受尊重的伦常关系的亲人。"
  我来回踱了几步,这时候,我们对于孔振泉观察星象的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我道:"可惜孔振泉死了,不然,我一定要跟他学观察星象,我有这种特异的感应力。"
  白素同意:"是啊,只有你和他,看到了七星联芒的景象……"她讲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现出了一种相当疑惑的神色,但是不等我开口,她又道:"我怀疑,事无巨细,他都能在星象上看得出来,说不定,你有这种对星象的特殊感染力,也是他早已从星象上看了出来。他知道你是受着那一颗星的影响,知道你一生的思想、行为,全和那颗星的活动有关。"
  我一面大点其头,一面道:"我早和你说过了,我一定是什么星宿下凡,不然,我怎么会那么突出。"
  白素瞪了我一眼:"我不觉得你怎么突击,而且,你的说法也完全不对。"
  我眨着眼,一时之间,不知道她说我"全然不对"是什么意思,我以为我们两人的思路完全一致,那么,我的说法就没有什么不对。
  我等了一会,白素一直没有说什么,我才问:"应该怎么说?"
  白素缓缓地道:"星宿下凡,是一个传统的、十分简单的说法,和我们所设想的情况,不大相同。"我立时抗议道:"我们都同意,在地政治协商会议上,有相当数目的一群人,受了星辰力量的影响。"
  白素道:"是,但是那和'星宿下凡'不同。星宿下凡,意思是这个人,就是这颗星的化身,自己可以作主,可以有自己的思想和行为,自己是自己的主人。"
  我渐渐明白了白素的意思,挥着手,想讲什么,白素又道:"但是,受星辰的影响,却全然是另外一回事。地球上的一个人,可能是由于他的脑部结构,在某方面可以和某一个星体所发出的神秘力量发生感应,从此之后,他的一生思想行为,就完全被这个星体所控制,他不再是自己的主人,而只是那个星体的奴隶,完全没有自己,或者说,他以为有自己,但实际上,没有。"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你是说,星体上有某种生物,在控制着特定的地球人?
  白素摇头:"有可能是,但是我的意思是,更大的可能,这种来自宇宙间亿万星体的影响力量,并不是由什么生物所发射出来,而是星体本身自然产生的,举个简单的例子,月圆月缺,会影响某些特别敏感的人的情绪。太阳黑子的大批爆发,也可以引起地球人思想上的混乱,因而导致在规模的暴乱事件。"
  我道:"月亮和太阳离得我们如此之近……"当我讲了这句话之后,我自己也感到大有语病,月亮和太阳离我们当然不近,月亮离地球是三十八万四千公里,太阳更远,是一亿五千万公里。
  我说它们"近",自然是一种相对的说法,是和宇宙中其他星体的比较而得出的结论,和其他星体比较,自然是太近,地球和太阳间的距离,光行进的时间,只不过是八分钟。
  而在无涯的宇宙之中,距离地球几十光年的星体,也算是近的了,甚至有远至几千万年的,比较起来,太阳自然近之已极。
  白素谅解地望了我一下,表示她明白我的意思:"正由于太阳离地球近,所以,太阳上发生的变化,才能影响到大多数人,那些遥远的星体,就只能影响少数人,或者是单独一个人。"
  白素的阐释,十分简单明了。本来,我颇以为自己和某一个星体有关系而沾沾自喜,但这时,却连最低程度的高兴也消失了。
  我不是什么"星宿下凡",只不过是恰好接受了某一个星体的影响。
  任何星体,都只是一块石头,我是一块石头的奴隶,这块石头,不知悬在无涯的太空何处,它所发出的力量,全然无意识,而我的思想、行为,就不能摆脱它的影响。
  这值得高兴吗?当然不是!想深一层,非但不值得高兴,而且还可哀,倒不如那些不受星体影响的人,虽然在人类的观念上,那是"普通人",可是普通人至少是他们自己的主人,而受星体影响的那些非常人,实际上早已没有了自己,而他们却还不知道,为了他们的各种不同的非凡成就而沾沾自喜!我的情绪猝然低落,白素看出了我在想些什么,她叹了一声:"或许,我们根本每一个人都不能自行主宰,要不然,何以每一个人的命运,都可以通过星象的观察而推算出来?"
  我停了好一会,才道:"我倒不单是为我自己的命运而悲哀,而是我想到,地球人,全人类的生命、思想、行为,全受不同星体控制,那么,人类生命的意义何在呢?"
  白素摊了摊手,望着我,神情茫然而无可奈何。她并没有说什么,但是我知道她是在表示:那是一个亘古以来没有人可以回答出来的问题。
  最好不要去想这个问题。又沉默了好一会,白素才道:"这就是那描金漆空箱子的秘密,你必须不嫌麻烦,解开那些子母连环锁,才能获知秘密。"
  我不禁有点脸红,因为在孔振泉送那箱子给我的时候,他不会想到我竟然那么不耐烦,要不是白素有那样的耐性,只怕孔振泉的秘密,就成为永远的秘密了。
  我高举双手,表示内疚,白素笑了一下:"通知陈长青。"
  我想了一想:"当然要通知他,但是要让他自己去想。"
  白素笑了起来,点头同意,我走过去,把排列成九组的铜环,全都弄乱,而且使它们恢复环状。陈长青随叫随到,半小时之后,他气咻咻地奔进来,直嚷:"发现了什么?是哪一个城市该当灾?"
  一听得他这样叫,我和白素都不禁怔了一怔。因为我们讨论了半天,并没有讨论到这个"七星联芒"所指示的实际问题。
  我感到有点不好意思:"还没有研究到这一点,我们发现了孔振泉留下来的秘密,记得那个描金漆的箱子?白素已经把九把锁完全照程序打开了,箱子内不是空的,秘密是在锁环上。"
  陈长青抹着汗,神情大是兴奋:"什么秘密?"
  我道:"必须由你自己去发现,因为我们都分别自己发现秘密。"
  陈长青一下就接受了挑战,但是他还是问:"有什么提示?"
  我笑了起来:"回忆一下孔振泉所说的每一句话,对不起,夜很深,我们要睡了,就算你在我们睡醒之前解开了难题,也别吵醒我们,一切全在地下室,你自己去吧。"
  陈长青故作轻松地吹着口哨,走向地下室,我和白素回到了卧室。夜的确已很深,但我却推开了窗,望向浩渺的星空。
  一个善观天象的人,可以在星空中,看出地球上大大小小即将发生的事,但是,普通人却完全看不出来,只是觉得星空灿烂和美丽。
  星相家在长久对星空的观察中,又摸出了一整套规律:什么样的情形下会有兵凶,什么样的情形下会有天灾,什么样的情形下会有伟人的死亡,什么样的情形下会有人类的疯狂,等等,而七星联芒的异象,则表示一个大城市的毁灭。
  白素靠在我的身边,很久,她才低声道:"睡吧。"
  我叹了一声:"真怪,除了前两天看到七星联芒的异象之外,我对于星象,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白素笑了一下:"要是人人都能看得通星象,世间还有什么秘密呢?"
  我心中陡地一动:"像孔振泉那样,有着特殊的观察星象的能力,是不是也是受了某一颗星辰影响?"
  白素道:"当然是。"
  我又想了一想,把杂乱的概念整理了一下:"照这样的情形看来,星辰也可以分为善、恶两大类,一类恶的星辰,专门在地球上制造灾祸,包括各种自然的灾祸和人的灾祸在内,人的灾祸比自然的灾祸更可怕,例如青龙七宿中的三十颗星,就令得三十个人在地球上制造了生灵涂炭的大灾祸。"
  白素沉默了片刻,才道:"是,另一类善的星辰,则致力于消灭那些灾祸,还影响了一批人,给人类以文明、知识、科学、艺术上的种种发展。"
  我更加感到心情茫然:"那么,地球是什么呢?是天上诸多星辰中善、恶两类的战场?"
  白素忽然道:"我倒觉得,更像是一个棋盘。"
  我讶于她的设想:"棋盘?"
  白素道:"对,棋盘,而在地球上生活的人类,就是棋子。受着自己全然不能了解的力量的支使,在棋盘上厮杀争斗,胜败对人类全无意义。"我转过头望向她:"对什么有意义,对那种支使力量?你刚才不是说,支使的神秘力量来自无意识的星体,并不是来自星体上的生物。"
  白素神情一片迷惘,语调听来也是一点主意也没有。
  "谁知道,"她说着:"谁知道。"
  真的,谁知道!
  这一切,都是超越了人类知识范围之外的事,可能再经历几万年,人类自以为自己的科学文明已达到顶点,仍然不能明白人类只是被神秘的星辰力量支使着在棋盘上移动的棋子,再重要的人物,也只不过是一枚主要的棋子。
  而在棋盘上,每一枚棋子其实全一样,看起来作用有大有小,那只不过持支使力量如何支使他们。
  我心情也极其怅惘,呆了好半晌,倒在床上,仍然睡不好。
  我没有再说什么,也无法再向下想下去,一直到天色快亮,我才想起了两句著名的白话诗:"做了过河卒子,只好拼命向前。"
  心情迷惘而苦涩,朦朦胧胧地睡了过去,到中午时分才醒来,白素已经起来了。
  当我们离开卧室时,老仆人老蔡神情紧张地走过来,把声音压得十分低:"那位陈先生……。疯了。"
  我吓了一跳,老蔡又道:"我早上起来,就看到他坐在客厅,不住流汗,问他要什么,他双眼发直,也不看我,也不说话,看起来,十足是中了邪。"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急急向楼下走去,看到陈长青呆坐在角落处的一张沙发上,真是双眼发直,而且满头大汗,头发湿得像是洗过,而且,汗珠还在不断地大颗大颗冒出来。
  我忙叫道:"陈长青。"
  陈长青略为震动了一下,可是并不向我望来,仍然像是老蔡所说的"中了邪一样"。
  我来到了他面前,劝道:"陈长青,就算你解不开那些铜环上的哑谜,也不必劳心到这程度。"
  陈长青听了,自鼻中发出了"哼"地一声,翻起眼睛来,向我望了一眼,一副不屑的神气。看了他这种神气,谁都知道,他早已把孔振泉的秘密解开了。可是,如果他已经解开了谜,何以他的样子会如此呢?看他的样子,分明是心中不知受着多大的困扰,而且焦急、伤神,到了极点。
  要不然,一个人绝不会一直冒汗,就算陈长青是一个极度神经质的人,也不会有这样的情形出现。
  那使我感到很大的困惑,白素在我的身后问:"你不舒服?"
  陈长青又震动了一下:"不,我没有什么。"
  他说着,站了起来。当他站起来之际,我和白素,更是相顾愕然。
  因为,在他坐过的地方,竟然出现了一大滩湿印子。
  那表示他坐在那里,已经很久了,而且,不断在冒汗。一个人如果在这样的情形下,甚至可能虚脱。他的声音听来有点哑:"水,给我一点水。"
  我急步去倒了一大杯水给他,他一口气不停就喝了下去,然后用手抹着脸,回头看了看沙发上的湿印子,竭力装出一副没有什么大事的神情来:"我流了不少汗?每当我在想一些重要问题的时候,总会这样子,从小如此。"
  我忍不住不客气地道:"你不必用言语来掩饰了,你的身体已经告诉任何人,你为了不知道什么事,焦虑得快死掉。"
  陈长青一面用手抹着脸,口唇掀动着,像是想否认什么,但是他自己也明知道赖不过去,所以他叹了一声:"对,是有点心事。"
  我盯着他,我知道他的脾气,这个人如果有心事的话,绝不会在朋友面前隐藏的,自然会讲出来。
  可是,这次我竟然料错了,他转过头去,避开了我的眼光,看来并没有把他的心事告诉我的意思。我们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我投降了:"好,有什么心事,可以说给老朋友听听吗?"
  本来我大可以等他投降,把心事说出来,但是,陈长青这时的神态,大异于常,他可能真正需要帮助。朋友之间取笑是一回事,当他真正需要帮助的时候,那就要真正帮助他。
  陈长青的身子震动了一下,半晌不说话,才道:"卫斯理,虽然你不是很喜欢我,可是我一直把你当作是我最崇敬的朋友。"
  他那两句话,说得十分诚恳,我怔了一下,十分感慨。我不是不喜欢陈长青,只是不很习惯于他的一些行为,对他也不算很好,经常在言语之间讥讽他。这时,我感到有点激动和惭愧,忙道:"陈长青,要是朋友之间的意见不同和取笑,你也介意,那我愿意道歉,我们当然是好朋友。"
  陈长青一听,倏然转过身来,望着我,而且握住了我的手,连眼圈也在发红,我更觉察到他的身子,在微微发抖。这一切,都说明他的心情,激动之极。
 
第十部:陈长青的怪异行为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才好,只好道:"有话好说,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陈长青显然真的想说什么,可是由于他太激动了,声音哽在喉间,说不出话来,只是发出了一些含糊的声音,谁也无法听得明白这些声音,表示着什么。我又道:"我们是好朋友,你别急,有话慢慢说。"
  陈长青更激动,将我的手握得更紧。这样的局面,令我手足无措,我只好向白素望去,向她求救。
  白素也是一脸疑惑,不知道陈长青在搞什么鬼。她明白了我的意思,用听来十分轻松的语调道:"你们怎么啦?谁都知道你们是好朋友。"
  陈长青哽塞的喉间,总算吐出了三个可以听得清的字来:"好……。朋友。"白素道:"是啊,发生了什么事?像是生离死别一样,快要唱风萧萧兮易水寒了。
  在这样的情形下,白素说笑话,十分恰当,可以令得气氛轻松,因为我和他之间,根本没有什么严重的事情。
  白素形容陈长青的样子,像是生离死别,大有荆轲要去刺秦皇,明知自己一去无回的那种激动,完全没有必要,那么,陈长青该一笑之下,精神松驰,不再紧张。
  可是,出乎我们意料之外!
  陈长青的反应,竟然像是中了她重重一拳,陡然松开了我的手,身子摇晃不停,向后连退了两三步,而且,面色铁青,脸上的肉,在不由自主地跳动着。
  这时,别说我呆住了,连白素也呆住了,不知道何以他的行止这样怪异。
  他转过身去,伸手扶住了墙,白素向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暂时别过去。陈长青深深吸着气,然后,即使从他的背景也可以看得出他在作极大的努力,使他的身子挺直。
  又过了一会,他才十分缓慢地转过身子。看起来,他已经正常很多,他用一种听来十分疲乏的声音道:"大嫂,你怎么也学起卫斯理来了?不好笑。"
  我和白素只好面面相觑,不知道白素刚才那句话,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他。换了我,一定要不服气,追问到底了。
  但白素却只是温柔地笑了一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想轻松一下。
  陈长青笑了一下,他的笑容难看到了极点,这证明他的心事,一定令他感到极度的不安和痛苦。陈长青自己,却以为他的笑容已经可以掩饰了他的心情,还故意拍着手:"卫斯理,你花了多久才解开了铜环上的秘密?"
  我道:"相当久,我还花了不少时间,研究那些空箱子。"
  陈长青走动着,自己去倒了一大杯水,又一口气喝干,才道:"是,你给了我提示,我没有再在空箱子中浪费时间,孔振泉把秘密这样处理,真是除了你之外,没有可以解得开。"
  我道:"这全是白素的功劳。"
  陈长青"嗯"地一声:"嫂夫人解开了秘密。也是因你而起的,你的作用,就像是中药方子中的药引子,化学变化之中的触媒剂。"
  我听得他拿我作这样的譬喻,有点啼笑皆非。他又道:"所以,孔振泉找你,还是对的,由于你,嫂夫人解开了谜,而我……"他讲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不再讲下去。
  陈长青这个人,说起话来,滔滔不绝,不容人插嘴,而他自己讲到了一半忽然住口不言的情形,更可以说是绝无仅有。
  我等着他再讲下去,可是当他再开口的时候,他已经变了话题,他道:"那些黑点,是代表着三十个人,在经过了种种变化之后,剩下七个。"
  我和白素一起点头,我还拍了拍手:"对,你真的解开了孔振泉的图谜。"
  陈长青默然半晌,在他沉默的时候,我和白素,把我们昨天晚上,由解开了图谜之后的种种联想,全都向他说了一遍。
  陈长青听我们叙述,表现十分沉静,除了不住表示同意之外,并没有插言。
  等到我们讲完,他才道:"人没有自己意志?当一个人,决定了要去做一件大事……。极大的大事,难道那不是他自己的意志,而只是受了来自星体的神秘力量的支使?"
  我道:"除非把孔振泉的星象观察完全推翻,不然,就得承认这一点。"
  陈长青苦笑了一下,挥了挥手,像是不想继续讨论这个问题,我和白素都不敢乱讲什么,唯恐由于一句什么话,他又会有异常的反应。
  过了一会,他才道:"卫斯理,你看到了七星联芒的异象,也知道了这种异象是表示一个大城市将会毁灭,可是你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我道:"是,你想到了?知道了会发生什么事?"
  陈长青却并不回答,我道:"是什么?富士山复活,毁灭了东京,还是檀香山被火山灰覆盖?"
  陈长青瞪了我一眼,仍然不说什么,然后,他站起来:"我要告辞了,还有很多事要做。"
  他说了之后,伸出手来,先和我握手,又再和白素握着手。
  我们一面和他握手,一面心中仍不免在嘀咕:这家伙,平时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什么时候和我们握手道别过来?
  陈长青今天的行为,真是怪异透顶了。
  他走向门口,拉开门,又回头向我们望了一眼,我忙道:"有什么事要帮忙的,只管来。"
  陈长青有点戏剧化地仰起头来,"哈哈"一笑,跨开步子,扬长而去。
  我和白素又呆了半晌,我才道:"陈长青像是另外一个人一样。"
  白素道:"我看他的心中,一定有十分重大的决定。"
  我叹了一声:"这个人……"白素不让我再说下去:"我看,我们得尽一点力,多注意他的行动,看他究竟想干什么。"
  本来,陈长青想干什么,我不会感兴趣,但是由于他行为实在太怪,完全不像他平时的为人,所以我道:"好,我找人留意他的行动,必要的时候,还可以派人去跟踪他。"
  白素道:"那样最好。"
  于是,在接下来的三天之中,我委托了小郭的私家侦探事务所,派几个精明的人,去跟踪陈长青,看看他究竟在捣什么鬼,也可以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有人可以立即帮助他。
  私家侦探每天送来一次报告,一连三天,看跟踪陈长青的报告,我和白素都讶异不止,实在猜不透这家伙究竟想做什么。
  他到一家律师行,立了一张遗嘱。遗嘱的内容,侦探买通了律师行的职员,所以也写在报告之中。
  陈长青的遗嘱内容相当古怪,他在遗嘱上写着,他死了之后,所有的遗产,全权归卫斯理夫妇处理。
  我是他的好朋友,这样处理,倒也不能说悖于常情,他又规定,我处理他的财产,最好是把钱用在扩展、鼓励探索和研究一切不可解释的奇异现象方面。
  这一也可以理解,陈长青一直对一切人类现阶段科学还不能解释的事,有着异乎寻常的兴趣,把他的财产花在这一方面的研究和探索上,十分有意义。
  而在他遗嘱之中,最怪异的一条是说他在某一天,会打电话通知律师。由律师接到他那个电话开始,如果三十天之后,还未曾接到他第二个电话,就在法律上,宣布他已死亡。
  这极不合情理,可是他却坚持要这样做。普通,一个人要失踪三年到七年,才可能由法庭宣布死亡,陈长青只给了三十天,法律上自然不会承认他自行宣布死亡。
  陈长青也有权这样做,在这样的情形下,"遗嘱"实际上,是一份财产处理委托书。我和白素看到了这样古怪的一条,不禁都皱起了眉。
  我道:"陈长青想去干什么?"
  白素道:"看来,他将有远行,要去从事十分危险的事。"
  我闷哼了一声,咕哝着骂了他几句:"这人,异想天开的事太多,难道他又发现了什么外星人,要到别的星球去?"
  白素苦笑了一下:"那也难说得很,什么样的怪事都会发生。"
  我拍一下桌子:"我去找他,问问他究竟想干什么,如果他乱来,至少好劝阻他。"
  白素想了一想才道:"只怕没有用,他如果肯说,你不去问他,他半夜三更也会来告诉你。如果他不肯说,问也不会说。"
  白素说的,倒是实情,我只好生闷气,再看报告的余下部分:陈长青到了一家中学,在校舍的内外,徘徊良久。我看那家中学的名字,并不十分出名,校舍也不是什么名胜古迹,附近更没有什么风景可供观赏。
  我瞪大了眼睛:"他在那家中学附近干什么?"
  白素蹙着眉:"我想,那家中学,可能是陈长青的母校,他在那家学校中,度过了他的青年时期。人总是十分怀念那个时期的。"
  我"嘿"地一声:"他怎么了?又不是快死了,要去自己成长的地方徘徊记忆一番。"
  白素吸了一口气:"记得我提及'易水送别'时他激动的样子?"
  我点了点头,白素随即道:"那可能是由于我说中了他的心事,无意之间说中的。他心中有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对他来说,一定是生死攸关,所以他那时的神态才会这样怪异。"
  我把陈长青当时的行动神态想了一遍,觉得白素说得十分有理。可是我还是不能接受这样的想法,我道:"那算什么?他准备去杀身成仁,舍身取义?现在既没有神圣抗战,也没有世界大战,他难道帮伊朗去打伊拉克,或者帮伊拉克去打伊朗?"
  白素道:"真想不通,可是他有极其重要的决定,这可以肯定。"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当天晚上,和他通了一个电话,我想知道他究竟决定了什么,不过没有收获。只是肯定了一点,那家中学,真的是他的母校。
  第二天的侦查跟踪报告,更是看得我和白素两人,目瞪口呆。
  第二天一早,陈长青就到了父母的墓地上去拜祭。
  陈长青的父母去世相当早,在他少年时就已经去世了,我从来也不知道陈长青这样孝顺。看来,那又是他的一种"告别仪式"。
  从他的这种行动看来,他真的将有远行。墓地回来,他去见了很多人,一直忙到晚上,然后一个人在酒吧买醉,和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干杯,喝至酩酊大醉。
  第三天,陈长青的行动令人吃惊,使我觉得,非出面和他说清楚不可了。
  那一天早上,陈长青在家里,打了几个电话,就离开了住所。
  由于我的要求,是"全面跟踪",所以小郭已派人在他家的电话中装了偷听器。其中有一个电话,小郭认为十分蹊跷,所以那个电话的录音带,连同报告一起送来,我和白素听了,感到吃惊。电话的对话双方,一方自然是陈长青,另一方,是一个听来十分娇柔的女声,电话由陈长青打出去,对话如下:陈长青:昨晚上,在青岛酒吧,我终于得到了这个电话号码。
  女声:是,有什么指教?
  陈:(声音有点犹豫)我……。是不是打错了?或者给我号码的人令我上当,我想我应该听到一个冰冷的男人声音。
  女声:(娇甜地笑着)你受电影的影响太深了,先生,事实和电影中所看到的,往往截然相反,你并没有打错电话。
  陈:(深深吸着气)好,听说你有价钱。
  女声:先生,每个人都有价钱。
  陈:我的情形有点特殊,我要和你见一见面。
  女声:(变得冷峻)这样的话,如果你再重复一遍,你就会面临死亡。
  陈:(急急地)听着,我诚心诚意,真正诚心诚意,我要得到一些我想要的东西……。譬如说,你……。职业上所使用的一些精巧的工具,我愿付任何代价。女声:(沉默了片刻)什么工具?
  陈:你认为最有效,又可以避过严格检查的工具,要绝对有效。
  女声:可以供给你,但不能和你见面,代价是三十万美元。
  陈:(立即地)好,我准备现钞,怎么把东西交给我?
  女声:到机场公用电话第三十号去,接受进一步的指示。
  陈:(连声)是。是。谢谢你。
  电话中的对白到此为止。
  报告说,陈长青打完电话,立刻离开,直趋银行。从银行出来,手中多了一只手提箱,里面放的,可能就是三十万美钞。
  然后,他到了机场,在第三十号公用电话的旁边等着,等了很久。
  有人来使用这具公用电话,陈长青就十分紧张,而当他发现用电话的人,并不是他等待的人,他就对人怒目相向,弄得打电话的人,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他。
  有一个打电话的彪形大汉,甚至还和陈长青几乎起了正面冲突。
  在等待的三个小时之间,陈长青也打了几个电话,可是显然没有人接听。
  在三小时之后,有一个坐轮椅的老妇人,由一个小姑娘推着,来到了公用电话之前,那小姑娘取出了一张钞票,想和陈长青找换硬币。陈长青开始很不,但是那小姑娘和陈长青不知道讲了些什么,陈长青欣然接过了钞票,把硬币给了小姑娘。就离开了公共电话,看来那小姑娘正是他要等待的人。陈长青在机场附近的停车场,上了他自己的车子,奇怪的是,他又到了银行,再出来的时候,两手空空,他在银行的经理办公室中停留了一会,跟踪人员无法知道他在干什么。
  从银行出来,他就回到了家里,一直没有出来。
  看完了这样的报告之后,白素首先道:"陈长青在和一个秘密组织接头。"
  我冷笑一声:"他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我可以肯定,和他接头的,是一个第一流的职业杀手。"
  白素扬着眉:"可是奇怪,他并不是要委托杀手去杀什么人,而只是要杀手提供他杀人的工具,难道他准备去杀什么人?由他自己下手?"
  我道:"看来是这样,我要去找他,不能再让他胡闹下去。"
  白素叹了一声:"是要去阻止他,但是他不一定是在胡闹,说不定他正准备进行一件大事。"
  我想反驳,但是在不知道陈长青准备干什么之前,我也不想说什么,提起了外套,我就离开了住所,驾车来到陈长青的屋子外,用力按着门铃。
  他的屋子极大,当日,研究一个被困在木炭中的灵魂,我曾在这屋子中住了好几个月。
  陈长青一个人独住,屋子又大,他迟些出来应门倒是意料中事,可是在三分钟之后,还没有人来应门,这就有点不寻常。
  我先是一面按铃,一面敲着门,接着,用力踢着门,发出惊人的砰砰巨响。在我踢了七八下之后,门陡然打开,由于门开得那么突然,我几乎一脚踢到了他。陈长青开门,看到了我,也不禁一怔。
  我"哼"地一声:"在干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怎么那么久不来开门?"
  陈长青忙道:"对不起,我正在浴室……"他看到我一脸不相信的神色,忙又道:"是在楼上的浴室,没听到铃声。"
  我冷笑了一声,就算他说是在屋顶上的浴室,我也不会相信他,我一伸手推开了他,大踏步向内走去,陈长青叫了起来:"喂,这里是我的家!"
  我陡然转过身来,直指着他:"暂时是,等你死了,或是三十天没有消息之后,我就有全权处置这幢屋子,先来看看,可不可以?"
  这种迅雷不及掩耳的方法,很有效果,可以令得对方连抵赖的机会都没有,只好直认。
  陈长青在听了之后,陡然震动,面色难看之极,过了一会,他才道:"律师行应该开除不能保守秘密的职员。"
  他承认了,我继续指着他:"你应该知道,世上根本没有所谓秘密。"
  陈长青口唇掀动,想要分辩什么,但是并没有立即说话,他的神情,随即变得坚强和自信,大声道:"有,我就敢说,我的行动就是一个秘密,你不知道我要去做什么,而且,不论你用什么方法,我都不会告诉你!"
  我的确不知道他准备去做什么,我只不过知道了他有一连串不可理解的行动。但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当然不能说我不知道。
  我现出了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冷笑了两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陈长青,你连万分之一成功的机会都没有。"
  我不知道陈长青要去做什么,但是他要去做的事,一定十分困难,而且有生命的危险,这一点,可以从他的行动中,推测出来,我这样说,听起来就像是我已经知道了要做什么一样。
  陈长青乍一听到我这样说,现出了震惊的神色,但那只不过是一霎间的事,他随即连声冷笑:"卫斯理,你这种话,唬不到我,回家抱孩子去吧。"
  我感到有点狼狈,只好道:"好了,不论你要去做什么,作为好朋友,我只劝你一句话:别去做,你已经把自己放在一个极危险的境地之中,不要再向前跨出半步:不然你就要后悔莫及。"
  陈长青听着,望了我片刻,来回走动着,踢开了乱放在地上的几个大垫子,然后在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一字一顿地道:"没有用,我不会听。"
  我也生气地踢开几个大垫子,在他对面坐下:"你可知道和职业杀手打交道的结果?"
  陈长青一挥手,一副漠不在乎的神态:"那实在不算什么。"
  和职业杀手打交道的后果,可以严重到令一个人死亡。职业杀手会为了保护自己,不使自己的秘密暴露而去杀死委托人。
  那样严重的情形,陈长青竟然说"那不算什么。"
  由此更证明白素猜测是对的,陈长青要去做的事,凶险绝伦,他准备用自己的生命代价去做那件事。
  想到这里,我只好苦笑:"认识了你那么多年,真没想到你竟然这样伟大。"
  一听得我这样讲,陈长青又陡然激动,可是他立即控制了自己的情绪,连语调听来,也十分平淡:"那不算什么,一个人的一生,总要去做一些事的。"
  我还没有回答,他又"哈哈"一笑:"或许,正如我们所推测,我的行为,不是由我自己决定,而受某一个星体的影响和支使。我想不做也不行,对不对?所以,你不论讲什么,都不能使我的行动有改变。"
  我有点啼笑皆非,他把我能劝他的话,全都封住了。由此可知,他对他要去做的事,真是下定了决心,非做不可的了。
  我大体上可以知道他准备去做什么,所以我道:"陈长青,你是一个很有才能的人,但是杀人并不是你的专长。杀一个人,并非有了精巧的杀人工具之后£就可以实现。"
  陈长青一听,陡然跳了起来,立时又坐了下去,面色煞白:"你太卑鄙了。"
  他骂我卑鄙,自然是因为他从我的话中,知道了我一直在跟踪监视他。
  我沉声道:"谁叫我们是好朋友?要是别人,我才不会有兴趣。"
  陈长青勉强笑了一下,但是他立时又十分自豪地道:"你还是不知道我要去干什么。"
  我承认:"是,不然我也不必来找你了。"
  陈长青得到了我的承认,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真好,真好。"
  我退而求其次:"对于各种精巧武器,我比你在行,你得到的武器是什么?有效程度如何,不妨拿出来,多少可以给你一点意见。"
  陈长青更是得意非凡:"如果我要杀你的话,你的身体已开始变冷了。"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的手中戴了一只以前未曾见过的戒指,那戒指有一个平方公分大小的平面,银质,上面雕刻着花纹,看来相当古朴。一个男人,手上戴着这样的一只戒指,不会引起旁人特别注意。
  我伸手向那只戒指指了一下,陈长青点着头。
  我道:"用这戒指去击中目标,不是容易的事。"
  陈长青摇着头:"有效射程是十公尺。"
  我感到一阵发凉:陈长青真的准备去杀人,他为什么突然之间有了这样的念头,真使我完全没法子想像。
  我只好苦笑:"射出来的……。是针?"
  陈长青点着头。
  我又道:"针上当然有毒,毒药的成份是什么?"
  陈长青道:"是南美洲一种树蛙的表皮中提炼出来的毒素。"
  我双手握着拳:"如果真是的话,这种毒素,只要进入人体,可以令中毒的人,在三秒钟之内,因为心脏麻痹而死亡。"
  陈长青道:"是,正是如此。"
  我叹了一声:"怕只怕你花了三十万美金,得到的只是一个精巧的玩具!不错,有枚细小的针射出来,但是上面并没有所说的那种毒药。"
  陈长青"嘿"地一笑:"对方十分公道,我先把钱存进瑞士的一家银行,等我做完了我所要做的事,确证毒效之后,他们才动用这笔钱。"
  我呆了半晌,喃喃地道:"那……。真公道得很,太公道了……。如果你在行动中出了意外?"
  陈长青道:"有一个期限,他们一样可以动用那笔钱,只要在十公尺距离之内,抬一抬手--"他说到这里,真的向我抬了一抬手,我立时抓起一个垫子来,挡在身前。
  陈长青见吓倒了我,高兴得哈哈大笑。
  杀人自然是一种劣行,可是从陈长青的神态、言语看来,他似乎坚决相信自己的行为是正确的,这更是怪异莫名。
 
第十一部:陈长青的重大发现
 
  想到这里,我多少有点气恼:"我没有见过一个人,杀人之前,还那么高兴的。"
  陈长青止住了笑声,神情变得极其严肃:"你在指责我?"
  我作了一个不想吵架的手势:"不能说是指责,只是有点好奇,想约略知道一下你的心态。你决定去杀人,坚决地要实行你的决定,感觉怎样?"
  当然,我不单是好奇,想在他的回答中,捉摸出一点线索,弄明白他究竟想去杀什么人。
  陈长青看来毫无内疚地和我对望,过了好一会,他仍然没有开口,他的那种眼光十分异特,看起来,反倒很有点可怜我。在他的那种眼光的注视下,我觉得自己由主动的地位,变成了被动。
  我转换了一下坐着的姿态,提醒他:"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陈长青缓缓地道:"现在,我决不会回答你这个问题,等到我做了之后,你就会知道。老实说,我自己的心态如何,不是一个问题,问题是在于星体的神秘力量,既然影响了我,那我就非做不可。"
  我"哦"地一声:"和孔振泉在铜环上留下的秘密有关连?"
  他的怪异行为,那天晚上在我家地下室,研究那些铜环之后开始的,所以我这样试探着问他。可是陈长青抿着嘴,一点反应也没有。
  接着,又正面地、旁敲侧击地、软声要求地、大声恫吓地,挥着拳,或是跳起来,问了他许多问题,可是他不民抿着嘴,就是翻着眼,或者是发出一两下听了令人冒火的冷笑声,一个字也未曾回答过我。
  我终于颓然坐下,他才冷冷地道:"别浪费精神气力了,回去睡觉吧。"
  我恶狠狠地道:"我会就此干休?"
  陈长青仍然冷笑道:"那你能怎么样?至多不过继续派人跟踪我。"
  我听了之后,正想反唇相讥,陡然之间,我心中一动,想起了一个主意。
  陈长青十分灵活,这三天来,小郭手下的侦探人员,能顺利跟踪他,是因为他根本未曾想到会有人跟踪他。如今他知道了,小郭的手下再跟踪,不是被他摆脱,就是被他愚弄,再派人去跟踪他,已经没有意义。
  但正由于如此,我反倒故意道:"当然,继续派人跟踪你。"
  陈长青"哈哈"大笑:"好,看看你派出来的猎犬能不能成功。"
  我已经有了打算,所以跟着他笑了一会。陈长青这家伙,竟然公然对我下起逐客令来了:"你现在可以走了吧。"
  我双手按住沙发扶手,站了起来,挺直了身子,叹了一声:"你不应该把我放在敌对的地位上。真的,我十分诚心来帮你,当我和白素,猜到了你准备去杀人,就决定来帮你,因为我们相信,你一定有你的理由。可是,你却完全拒绝了我的帮助,还要把我赶走。"
  平时,我说话很少这样长篇大论,但这时,我真的感到陈长青的行为非常怪异。对他来说,构成凶险,所以才十分诚恳地讲了那番话。
  陈长青听了,神情感动,呆了半晌,才叹了一声:"你实实在在是个笨蛋。"
  我料不到我一番好心,表示愿意帮他,他明明十分感动,但是一开口,却会讲出这样一句话来,那真叫人生气。
  陈长青看出了我神情难看,想了一想:"我说你笨蛋,是因为有一个相当重要的关键,你始终没有明白。"
  我大声道:"好,讲给我听。"
  陈长青笑了起来:"我就是要你不知道。"
  和陈长青认识了那么久,对他最无可奈何的就是这次,反正我已另有打算,所以我装出一副已经失败和放弃的样子:"好,那只好祝你成功了。"
  我无精打采地伸出手来,又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他热烈激动地和我握着手,握了又握。
  我擅于从他人的行动中去揣测一个人的想法,可是真的无法知道陈长青究竟葫芦里卖些什么药。
  他一直送我到门口,等我走出了几步,他还站在门口向我挥着手。这种情形,又使我想起白素的那句话来:"看你们,快要唱'风萧萧兮易水寒'了。"
  我心里不禁一阵难过。陈长青有了现在的决定,一定是那天早上在我家里的事,当时他全身冒汗,可知他有过十分痛苦的心理历程,而他的行动,也和他生死攸关。我觉得我有责任再次提醒他一下。
  所以,我转过身来:"你要知道,你去杀一个人,也有可能被杀,机会同等。
  陈长青竟然十分平静地道:"我知道。"
  他在讲了这句话之后,略停了一停,又补充道:"我更知道,我被杀的可能性,高出了不知多少。"
  我叹了一声:"既然这样,你为什么坚决不要我的帮助?我应付各种险恶环境的能力,绝对在你之上。"
  陈长青一听,立时转过了身去,表示一点也不接受我的好意,而在他转过身去之际,我还听到他又骂了一句:"笨蛋。"
  他接连骂了我两次笨蛋!
  我看着他走进屋子,关上了门,我也只好来到了车子前,驶走了车子,驶过了街角,肯定陈长青已不可能自他的屋子中见到我,立时停车,进了一家咖啡室,打电话给白素。
  我急急地道:"把跟踪用的用具带来,从现在起,我和你,二十四小时盯着陈长青。我们要亲自出马跟他,才不会被他发觉,他决定去杀人,可是我却完全无法知道他去杀什么人。"
  白素在电话中只是答应,并不多问。我又道:"我在他家屋子的墙角处等你。
  放下电话之后,我不再驾车,步行前去,在接近陈长青的屋子时,我行动已开始小心,我看到陈长青屋子楼下有灯光亮着,那是他的"工作室",我转过墙角等着。
  不到二十分钟,白素带来了用具:"他在家,我打过电话问他你走了没有,电话是他听的。"
  我吸了一口气,把我和陈长青见面的经过,讲给白素听。白素并不问别的问题,只是道:"他为什么两次骂你笨蛋?一定有一个重要的问题,我们没有想到。"
  我道:"是,那是什么?"
  白素蹙着眉,想了一会:"我也想不出来,你是不是有这种感觉:陈长青虽然要去杀人,但是他却觉得自己的行为十分伟大。"
  我"嗯"地一声:"是,一副慷慨就义的味道。"
  白素又道:"他花了那么高的代价,从职业杀手那里买来了这样的武器,他要进行的是暗杀。"
  我点头道:"是,真要是明刀明枪,我看他也没有这个勇气。"
  白素望了望窗口透出来的灯光:"他又明知自己的行动,凶险成份极高,有了那么多因素,实在可以肯定,他要去暗杀的,一定是一个有着严密保护的大人物。
  我陡然震动了一下,白素的推理,合情合理,我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
  我失声道:"他算是在找死了。虽然他有十公尺之内可以致人于死的武器,可是如果对方是一个政治领袖,或者军事领袖,即使他得了手,也绝没有撤退的机会。"
  白素缓缓地道:"是啊,所以他才会在决定时如此痛苦。"
  我猛然一挥手:"你猜,他要去杀谁?他看了铜环上的秘密,有了这个决定--"刹那之间,在路灯微弱的光芒之下,白素的脸,变得十分苍白,而我也突然感到了一股寒意,袭遍全身,还因为极度的震惊,脸部的肌肉,生出了一阵麻木之感。白素先我几秒钟,我们两人,都想到陈长青要去杀的是什么人了。
  这个疯子,我只好说他是疯子,真是彻头彻尾的疯子,他绝对没有成功的可能!
  陈长青根本无法接近他要暗杀的对象,而且后果之可怕,真比死亡更甚。
  我的声音有点发颤:"不行,我们一定要阻止他。"
  白素作了一个手势,阻拦我向门口走去:"可是我们仍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闷哼了一声:"他疯了,谁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白素喃喃地道:"一定有原因。"
  我不理会白素,大踏步来到门口,又按铃又捶门,又大声叫着陈长青的名字。白素过来,皱着眉道:"你这样子吵,把别人吵醒了。"
  我停了一下,仍然不断地按着门铃。可是五分钟过去了,仍然没有人来应门,我越来越觉得不对头,向白素作了一下手势,打开了白素带来的那个小包,取出了开锁的工具,很快就弄开了锁,推门进去,一面大叫道:"陈长青。"
  白素跟着走了进来,我们推开了那间亮着灯的房间。那是陈长青的工作室,里面有各种各样的仪器和莫名其妙的设备,是陈长青为准备和外星人联络和与灵魂交通以及各种他所设想的怪异用途而设的。
  在房间正中,是一张巨大的桌子,我看到桌子上有一张很大的白纸,白纸上写着两行字,我还未曾走近,就已经看到了那两行字,我和白素都呆住了。
  那两行字写得龙飞凤舞,正是陈长青的笔迹,可见他写字的时候,心情十分兴奋。那两行字是:"卫斯理,我知道你会亲自出马跟踪,你从前门一走,我就从后门溜了,哈哈!哈哈!"
  一看到那两行字,我就站定,立时道:"快设法阻止他离境。"
  白素苦笑了一下:"海陆空三处,都可以到他要去的地方,怎么阻截?"
  我道:"尽一切可能。"
  抓起电话,先叫醒了小郭,叫他立时动员侦探社所有的人,到可能离境的所有地方去,一见到陈长青,就算把他的腿打断,也要把他抓回来。
  在接下来的两小时之中,尽了一切可能,想阻止陈长青。陈长青看来没有采用合法的途径离境,我想到,他可能躲了起来,躲上十天八天再走,我要白素先回去,我就等在陈长青的家中,可是一天一天过去,半个月,他音讯全无。
  在这半个月之中,我至少骂了他一百万次笨蛋,而且在半个月之后,我肯定他因为暗杀失败,已经死了,或者被抓了起来,每天每夜,在受着极其可怕审问。
  我肯定他没有成功,因为我和白素,猜测到的他要去暗杀的那个对象,要是有了什么三长两短,那是全世界最轰动的新闻,绝不会风平浪静,一无所知。
  从第五天开始,我就知道陈长青的命运不妙,转折地通过了不少关系,去探听他的消息,托了人又托人,都是些间接的关系,自然不容易有结果。到了半个月之后,我和白素商量,也到那地方去,白素当时说:"要去的话,我去。"
  我问:"为什么?"
  白素沉声道:"我不想你卷入这个漩涡!"
  我大声抗议:"我要把陈长青抓回来。"
  白素摇头:"你是一个那么招摇的人,你的行动能躲过特务系统的监视吗?"
  我闷哼了一声:"我躲得过世上任何特务组织的监视。"
  白素叹了一声:"先让我去,好不好?"
  我凝视着她,心中知道,白素去,可能更好,所以我点了点头。
  白素笑了一下:"陈长青为什么要去做这种事,你有没有概念?"
  我生气道:"他疯了。"
  白素摇头:"不,一定有原因,只是我们想不到,真怪,我们两人的思索、推理能力,不会比他差,为什么他在看了那些铜环,忽然有了这样的念头,而我们却没有。"
  我低声咕哝了一句:"因为我们没有疯。"
  白素瞪了我一眼:"你又来了,我想你应该从头到尾,把陈长青的言行再想一遍,你和他比较熟,对他的心态也比较了解。或者可以在他的一句不经意的话中,一个小动作之中,得到一点头绪。"
  我无可奈何地答应了下来。那时,白素到陈长青家里来看我,她又道:"我去准备一下,就出发,会随时和你保持联络。"
  我送她到门口,看着她驾车离去,心里极不是滋味,白素讲得对,陈长青若是已有了行动,对方一定当作国际政治大阴谋来处理,无缘无故,都不知道可以牵连多少人,白素送上门去,一有失闪,那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我宁愿到非洲的黑森林去冒险,也比到那地方去打听一个人的消息好,这真是一个极大的讽刺,人类竟会出现这种人为的愚昧和黑暗,比起原始森林来,还要令人感到可怖和窒息。
  我思绪紊乱,大约过了半小时左右,忽然有人按门铃,我把门打开,看到一个样子十分普通的中年妇人,操着浓重的乡下口音,还提着一些行李,一看就知道是乡下才出来的,望着我:"请问张先生在家吗?"
  她一面说,一面还急急忙忙,打开了一封信来,将信上的地址,指给我看。
  我一看地址,她找错地方了,就指着对街:"你找错了,你要找的地址在对街。"
  那妇人向我连连道谢,吃力地提起行李,我转过身,走进屋子,没有再理会她。
  我进了屋子之后,坐了下来,想照白素的话,把陈长青的言行,从头到尾,再想一遍,谁知道背一靠向沙发,就发出了"悉悉"的声响,我忙坐直了身子,伸手向背后摸去,一摸就摸到了一张纸,那张纸,竟然贴在我的背上!
  在那一霎间,我惊讶之极。卫斯理,竟然会给人开了这样的一个玩笑!
  这种玩笑只是小学生互相之间的游戏,在纸上画一个大乌龟,然后趁人不觉,贴在他人的背上。中学生都不干这种事了,可是我却叫人在背上贴了一张纸。
  我立时想到了那个问"张先生在家吗"的乡下妇人。
  也就在那一瞬间,我明白了,心情陡然由紧张变得轻松,伸手把贴在我背后的纸揭了下来,纸上写着:"看,我懂得如何掩饰自己。"
  我望着纸,心中实在佩服白素的化装术,我对那个突如其来的乡下妇人,连半丝怀疑都没有,她的那种初到陌生地方的神情,希望得到帮助的眼神,都绝无可供怀疑之处。
  我自信中果要去假扮一个乡下人的话,也可以有接近的成功,但是在眼神上,却很难做得到这样逼真,我慢慢把纸摺了起来,靠着沙发,再把陈长青的言行从头到尾,想了一遍。
  我得出的结论,其实并没有什么新意,陈长青自己以为在做一件十分伟大的事,他抱着慷慨赴义的心情去做这件事。
  目的是什么呢?直接的目的,是去进行一次暗杀,可是暗杀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给我印象最深的,自然是他两次骂我"笨蛋",为什么他会这样骂我,而且又都是我十分诚恳地要帮助他的时候,为什么?
  我想了好久,仍然得不出结论,而我觉得我留在陈长青的家中太久了,我又走进他的工作室,找了一张白纸,留下了一句话:"见字,无论如何立即联络,否则,哼哼。"
  我希望陈长青会安然回来,看到这张字条。
  然后,我叹了一口气,白素已经出发,希望她不会有什么意外,虽然我相信白素的应变能力,可是在那种地方,不论有了什么意外,都绝不会叫人愉快。
  回到了家里,老蔡一开门,就向我鬼头鬼脑地眨着眼睛,我知道那一定是白素在化装好了之后向他说过,要去戏弄我,我瞪了他一眼:"我被骗过去了。"
  老蔡高兴了起来:"是啊,扮得真像。"
  想起白素当时的情景,我也不禁笑了起来,在我准备上楼的时候,又忍不住向地下室的门口看了一眼。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想起,陈长青解开铜环上的秘密,有了这样念头,我何不重复一次他的行动,也许可以得到点线索?走向地下室,推开了门。才一推开门,我就不禁一怔。
  自从那天早上,见过满头大汗的陈长青,我还未曾进过地下室,白素也未曾来过,因为铜环上的秘密既然已经解开,也就没有什么可做的了,谁也不会再进来。这时,一推开门,我立刻就知道,我和白素都太疏忽了,应该早进来看一看。因为在放着铜环的桌子上,九组铜环,都整整齐齐地排在一起。这并不令人惊异,陈长青要解开秘密,当然要这样做。
  令我感到我们疏忽了的是,在桌上,地上,有许多团皱了的,看来是被随手抛弃了的纸团,在一进门的地上,就有着一团。我拾起一团来,把纸摊平,看到上面写着十分潦草的字,字迹是陈长青的。
  他在纸上写着:"七星联芒,象征着一个大城市的毁灭,可以肯定的如下:一、这个大城市在东方;二、这个大城市被毁灭是由于某种力量的破坏。三、??"
  这一看就可以知道,是陈长青一面在想着,一面写下来的。
  很多人都有这样的习惯,一面想问题,一面将之顺手写下来,思考起来,可以容易一些。在桌上和地下的纸团,不下三十余团,那自然是陈长青在地下室时的思考过程,要是我们早看到这些纸团的话,早已可以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了。
  我一面懊丧,一面急急把所有纸团,全都集中起来,一张一张摊开,一面看着纸上潦草的字。有不少,都没有用,陈长青在想的,我和他已经讨论过。
  但是有几张,却极其重要,我约略可以知道它们的先后次序,把它们照次序来编号,一共有六张,看完之后,我目定口呆,所有的一切,有关陈长青怪异的行为,陈长青究竟决定了一些什么,完全明白了,忍不住自己骂自己,真是笨蛋,陈长青骂得不错,我真是笨蛋。
  陈长青在那些纸上写的字,十分潦草,他根本是自己写给自己看的,有一些,简直潦草得无论如何也无法辨认,不过根据前后的文义,可以猜测到那是什么字而已。
  在那一瞬间,我有了决定:立即出发。就算要找陈长青已经太迟,总可以把白素找回来。
  我冲出了地下室。老蔡目定口呆地看着我,幸好他对于我的行动,早已见怪不怪,所以并没有说什么。
  我用最短的时间化装,包括用药水浸浴,使全身皮肤看来黝黑而粗糙,把头发弄短,变硬等等在内,这种彻底的化装,最快也需要几小时。
  当我准备好,再走下楼梯时,老蔡盯着我,我没好气地道:"怎样?"
  老蔡摇着头:"天,你们准备干什么?"
  我叹了一声:"讲给你听,你也不明白的。"
  我说着,就离开了住所,接下来,弄假身份证明,假证件,那倒简单的很,我至少认识一打以上、专门做这种事情的人,登上飞机,才吁了一口气,不理会邻座一个老太太在噜唆航空公司不肯让她带五架电视机当行李,闭上了眼睛养神,心中在想,搭乘飞机而把电视机当主要行李的,全世界上千条航线之中,怕也只有那几条了。
  我闭上眼睛,又把陈长青所想到的想了一遍,虽然我仍然认为陈长青是疯子,但是他想到的,的确我和白素未曾想到。
  那六张有关他思路的纸上,他写下了他的思考程序,那是极其缜密的推理。
  第一号,就是我在一进地下室门口时就拣到的那一张,内容已经写过了。
  第二号,陈长青写的如下:"孔振泉叫卫斯理去解救这场灾难,一个大城市要毁灭,卫斯理本事再大,有什么能力可以解救呢?"
  这也是我和他讨论过的问题,可是陈长青有一个和我不同之点,就是他坚决相信孔振泉的预言,所以他又写着:"既然孔振泉说卫斯理能解救,就一定能解救,必须肯定。
  导致一个城市毁灭的因素有:一、地震或海啸;二、火山爆发;三、核子战争;四、流星撞击;五、瘟疫--现代,不可能;六、……卫斯理皆无力解救,一定是另有原因。"
  第三号的纸上,陈长青画了很多图形,那些图形,全是点和线组成的,旁人看了这些图形,可能莫名其妙,但是我却一看就可以看出,陈长青画的,全是"七星联芒"的异象。
  他没有见过天空上实际的"七星联芒"的现象,但我曾详细地告诉过他,并且在星空图上,指出过七颗星的位置。所以,陈长青画出来的图形,十分正确。
  在他所画的图形之中,七股星芒集中的那一处,是一个小圆圈。
  他画了十来遍,才有了一句文字注解:"看起来,像是一条恶龙,要吞噬什么。"
  那是他的想法,我也有过这样的模拟。
  七星联芒,形成一个龙形,而七股星芒的聚汇点,恰好是在龙口,给人一条龙要吞噬什么的感觉。但是我却未曾想到陈长青所想到的另一点,他又写下了这样的一行:"七股星芒的聚会点,指示着那个要毁灭的大城市?"
  我看到这里,闭上了眼睛片刻,回想当日仰首向天,看到那种奇异景象的情形。七股星芒的聚会点,形成一滴鲜红,像是一滴鲜血那样的触目惊心。
  陈长青有了这样的联想,当然是一项新的发展,但没有意义,即使知道是哪一个大城市,明知这个城市要毁灭,又有什么办法?
  在第四号纸上,开始仍然画着同样的图形,所有的线条,都不是直线,而是在颤动,证明他在那时,可能在剧烈地发抖。
  在三个同样的图形之后,接下来,是一个大致相同,但略为有点不同的图形,而且那个图形,只是大小不同的七个黑点。
  我立即认出,那七个黑点,是最小的那几个铜环中显示的位置。那七个黑点,代表七个受星体影响的人,这一点是已经肯定了的。
  我心中登时"啊"地一声,想到了什么。我所想到的,陈长青也在图形下写了出来,他的手一定抖得更厉害,他写着:"七个黑点的排列位置,和联芒的七星,何其近似?"
  这又是陈长青的新发现,也令我猝然震动。一点也不错,七个黑点的排列位置,和青龙七宿之中,发出长而闪亮的星芒的七颗星的位置,十分近似。
  然后,就是关键性的第五号纸,在第五号纸上,他用几乎狂野的笔迹,写下了以下的字句:"七个星体,影响、支使着七个人,七个星体,联成一条龙形,发出星芒,要吞噬什么,就可以理解为在七个星体的支使下,七个人要吞噬什么,这七个人……。七个人……。要吞噬的……。对了,是一个大城市。"
  在那几行字之后,他用极大的字体写着:"要毁灭一个大城市,不一定是天灾,也可以是人祸。人祸不一定是战争,几个人的几句话,几个人的愚昧行动,可以令一个大城市彻底死亡。"
  我的身子,也不由自主在发着颤。
  我们一直在考虑地震、海啸、火山爆发、核子战争、流星撞击、瘟疫横行,却全然没有想到,几个人的几句话,几个人的愚昧无知的行动,一样可以令得一个大城市遭到彻底的毁灭。
  这种特殊的情形,在人类的历史上,还未曾出现过,所以难以为人理解。
  我又立即想起那天晚上,许多人在讨论那个问题时,其中一位提出来的例子,那是美国西部,在掘金热时代所兴起的镇甸,在掘金热过去之后,居民相继离开,而变成了死镇的事实。
  那位朋友当时曾说:"一个大城市的形成,就是有许多人觉得居住在这个地方,对他们的生活、前途都有好处,当这种优点消失之后,成为大城市的条件,就不再存在,这个大城市也就毁灭、死亡。"
  当时,我并不以为意,以为那只是小市镇才会发生的事情。
  但是现在,我已完全可以肯定,一个大城市,即使是在世界经济上有着重要地位的大城市,一样可以遭到同样的命运。
  不必摧毁这个大城市的建筑物,不必杀害这个大城市中的任何一个居民,甚至在表面上看来,这个大城市和以前完全一样,但是只要令这个大城市原来的优点消失,就可以令这个大城市毁灭、死亡。
  而这样做,可以只出自几个人愚蠢的言语和行动。
  仅仅只是几个人狂悖无知的决定,就可以令得一个大城市彻底被毁,它可以仍然存在地图上,但只是一具躯壳,不再是有生命的一座城市。
  当时,我整个人如同处身于冰窖之中,遍体生寒。"七星联芒"的景象,预示的是什么,终于一清二楚,而那种灾祸,确确实实已经开始了。
  我绝不感到恐惧、激动或是愤怒,我只是感到悲哀,极度的悲哀,为人类的命运悲哀。
  人类之中,总有一些人,觉得自己在为改变人类的命运而做事,可哀的是,这些人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只是受来自某些遥远的天体神秘力量所支使的结果。他们沾沾自喜,以为自己高出于一切人之上,实际上,他们只是一种不可测的力量的奴隶。
  他们受着星体力量支配,甚至盲目,每一个普通人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的事实,在他们看来,完全是另一个样子。
  人人都知道他们的言行,会使一个大城市遭到彻底的毁灭,他们却不这样以为。
  在历史上,多少人曾有过这种狂悖的想法,认为他们才是主人,从亚历山大帝,到成吉思汗,到拿破仑,到希特勒,都曾以为他们可以成为世界的主宰,但实际上,他们身不由己,是完全失去了自己的奴隶,一种来自深不可测的宇宙深处神秘力量的奴隶。
  孔振泉为什么会以为我可以改变这种情形?我有什么法子可以改变?就算有一个星体,赐给我像是漫画书中"超人"的力量,也没有法子去改变狂悖者的愚昧行动。
  孔振泉一定弄错了。
  这一点,陈长青也想到了。在第六号纸上,他写下了很多字句,第一句就是:"孔振泉错了,虽然知道了一切,明白会发生什么事,仍然没有任何人,包括卫斯理在内,可以挽救。"
  在那两行字之后,他接连写下了七八十个问号,有的大有的小,可以说明他的思绪极度紊乱。
  接着,他又写了好几十遍:"星体支使人,支使独一的一个人,要是这个人不再存在?这个人不存在,星体没有支使的对象,就像有着控制器,但是机器人遭到毁坏,控制器又有什么用?"
  我看到陈长青这样设想,不禁十分佩服。
  把来自遥远星空的星体的神秘影响力量和被这种力量支使的人,设想成为控制器和机器人,真是再恰当也没有。机器人的接受信号部分,受了控制器所发出信号的支使,机器人可以做任何事。机器人本身,只是一种工具,没有自主能力,机器人甚至会讲话,会有思想的组成能力,但全是控制器发出信号的结果,不是机器人自己产生的能力。如果机器人被毁,单是一具控制器,发出的信号再强,失去了接收部分,也就等于零。
  陈长青想到了这一点,接下来他再想到什么,自然而然。他又这样写:"没有人有力量改变星体,也就是说,没有人可以去毁灭控制器,那么,唯一的方法,就是去毁灭受控制的机器人!"
  我接连吸了几口气,所以,陈长青想到了去杀人。
  在他想来,那不是去杀人,只是去毁灭"机器人",阻止狂悖愚昧的行为通过"机器人"来执行。
  他在第六号纸上继续写:"孔振泉对,卫斯理有能力这样做,但是他为什么不知道灾祸的由来和如何遏制?对了,实情是,通过卫斯理,这个责任,落在我身上。"
  他在第六号纸上继续写在那几行字之后,又是一连串大大小小的问号,说明他的心情,实在十分矛盾。
  我看到此处,也只好苦笑,陈长青和孔振泉未免太看得起我,我根本没有这个能力,暗杀绝不是我的专长,非但不是,而且那种行为,还能引起我极度的厌恶,就算想通了来龙去脉,不会想到去"毁灭机器人"!
  他接下来所想的,令我十分感动。
  "不要让卫斯理去,这是生死相拼的事,成功可能太少,卫有可爱的妻子,每一个朋友都喜欢他,让我去好了,让我去好了。"
  "我去!"
  这"我去"两个字,写得又大又潦草。
  这就是陈长青全部的思路过程。这就是为什么当我两次诚心诚意提出要帮助他,而他骂我"笨蛋"的原因。因为我根本没有想到,他为了不要我去涉险,而替代我去行事。而我还要去帮助他,这不是笨蛋到了极点?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如此激动和我道别的原因,他明知自己此去凶多吉少,也明知自己可以不去,不会有任何人责怪他,但是他知道,他不去的话,我就有可能去。
  而他,由于是我的好朋友,所以他宁愿自己去,而不愿我去。
  他当然经过了缜密的思考,才作出了这样决定,那种思考的过程,令得他汗出如浆,而我和白素,却一点也不了解他。
  陈长青这种对朋友的感情,是古代的一种激荡的、浪漫的、伟大的侠情。
  我一方面由于陈长青的这种侠情而激动,回想着他种种不可理解的言行,这时都十分易于理解,但是我另一方面,还是不住地在骂他,骂他想到了这一切而不和我们商量。
  要是他和我们商量,我们就一定不会让他去冒险,我和白素,也不会去冒险。或许,他说得对,他曾说过我像是中药方中的"引子",像是化学变化中的"触媒剂",白素解开了初步的秘密,陈长青解开了进一步的秘密,全由我身上而起。
  我感到极度的迷惑,但是我立时有了决定:白素去接应陈长青,那还不够,我也要立刻去。不管这是我的决定也好,是受了什么神秘力量的影响使我有了这种决定也好,我都要去,立刻去。
  这就是此刻,我为什么会在这架破旧窄小的飞机中的原因。
 
第十二部:异地之行
 
  我知道陈长青要去"毁灭机器人",毁灭了一个,是不是可以使"七星联芒"的现象遭到破坏?谁也不知道!
  他开始行动至今,已经超过了半个月,"机器人"显然未曾被毁灭,还在继续接受着星体的支使,在使那座要被毁灭的大城市,遭到根本性的破坏。
  他虽然有了在十公尺之内,可以轻易致人于死的上佳武器,可是问题是:他有什么法子可以使自己接近目标到十公尺?
  而且,更令我心寒的是,就算他有了离目标十公尺的机会,他行动,成功了,他绝无可能全身而退!
  所以,在邻座老太太不断的唠叨声中,我又有了决定:如果我和白素,能够找到陈长青,决不会被他任何言语所打动,我们所要做的事是:立刻离开。
  我并不担心如何和白素联络,即使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即使是在千万人之中,我们自然有可以联络得上的办法,担心的是陈长青,他这个人,真要不顾一切起来,比什么都可怕。
  看起来在航程之中我一直合着眼,但是心中七上八落,不知想了多少事。等到飞机降落,我使用最多人使用的交通工具,到我要去的地方去。
  我第一件要做的事,是先和白素取得联络。我们有一个十分原始的联络方法,那就是在这个地方的一些著名场所,留下只有对方才看得懂的记号。
  譬如说,如果在巴黎,我们要联络,就会在巴黎铁塔、罗浮宫、凯旋门附近,可以留下记号的地方,留下记号,如果在伦敦,就会在西敏寺大钟、白金汉宫附近留下记号。
  白素不知道我也来,她当然不会留下任何记号给我,但是我却希望,她能记得我们的约定,到一些著名的地方去,看到我留下的记号。
  我找了一所很多普通旅客投宿的旅店,然后离开,在六七处地方,留下记号。然后回到旅店。
  在这个地方,人和人之间互相望着对方的时候,总有一种怀疑的眼色,我不想引起太多的注意,行动十分小心。
  可是,还是有人走过来问:"你是第一次来?为什么一直留在旅店中?"
  我也不知道这样来问我的人是什么身份,只好含糊应着:"我在等朋友。"
  那个人接着又问了不少问题,我都没有正面答覆,那个人带着怀疑的神情离开。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中,才躺下,门就被打开,一张平板冷漠的脸,一面替热水瓶加着水,一面却不断地乜睨着打量着我。
  我只好叹了一口气,重新起身,离开了旅馆,到我留下记号的地方去。
  本来没有抱着任何希望,可是才到了第三处,那是一座相当著名的公园,一座有着龙的浮雕的墙前,我陡然看到在我留下的记号旁边,多了一个同样的记号。
  我真是大喜若狂,连忙四面打量。这时,已经接近黄昏时分了,附近的人并不多,有几个西方人正在大声赞叹建筑物的美妙,我看到在一株大树旁,有一个中年妇人在。
  我几乎叫了出来:"白素!"
  可是那中年妇人的手上,却拉了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怎么会有一个小孩子呢?我犹豫了一下,那中年妇人却在这时,向我望了过来,她只望了我一眼,就拉着那男孩,看来极不经意地走了开去,背对着我。
  可是她的手放在背后,却向我作了一个手势。
  我一看到那个手势,伸手在自己的头上打了一下,那真是白素。
  她这样的打扮,再加上手上拉着一个小男孩,可以使任何人,包括我在内,都认不出她。
  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一直到离开了公园,路边的行人相当多,白素俯下身,对那小男孩讲了几句话,小男孩跳蹦着,一溜烟跑走了。那时,天色已迅速黑了下来,我在她过马路时,追上了她,白素向我望了一下:"唔,化装倒还不错,为什么立刻追来了?还是不放心?"
  我摇头:"不是,有了重大的发现。"
  我们挤在人群中走着,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我把在地下室中看到有关陈长青留下的字纸的事情,详细向她叙述着。
  白素在听完之后,叹了一声:"陈长青的设想很对,可是他行动疯狂,毁灭了一个机器人,控制器不会另外去找一个机器人么?"
  我犹豫着:"但是,孔振泉却……。要我去解救这场灾难,我们应该相信孔振泉的判断。"
  白素抿着嘴,没有回答。
  一直等到又走出了十来步,她才道:"孔振泉的判断,当然应该相信,但是我敢肯定,决不是陈长青所想用的方法。"
  我苦笑:"那怎么样?我又不能真的飞上天去,把那七颗看来像是龙一样的星辰上的星芒消灭。"
  白素望了我一眼:"你没有抓龙的本事,谁都没有,但是,可以有追逐这条恶龙的本事。"
  我全然不明白:"追逐……。恶龙?"
  白素挥着手,看得出她的思绪也十分迷乱,过了一会,她才道:"我的意思是,这条龙的动向,我们知道了,它要吞噬一座大城市,我们唯一能做的是追逐它的动向,把它的每一个动向,早一步向世人宣布。"
  我一脚将脚下的一张纸团踢得老远:"那有什么用?并不能改变事实。"
  白素叹了一声:"这已经是我们可以做的极点,我们总无法以几个人的行动,去影响一个庞大势力的决定。"
  我苦笑了一下:"或许,努力使那几个人明白,他们这样做,是在毁灭一个大城市,还比较有用。"
  白素望着我:"记得吗?那是星体影响的结果,除非能改变星体的支使力量,不然不能令他们改变主意。还是设法救陈长青吧,你有什么特别的方法?"
  我抬头望向前,夜色更浓,在众多暗淡的灯光之下,人影幢幢,挤成了一团,看起来令人心慌意乱。在茫茫人海之中,要把陈长青找出来,的确不是容易的事。我想了一想:"他是一个外来者,外来者逗留的地方,一定是旅馆,我们分头去找,一家一家找过去,总可以找得到。"
  白素看来冻是很同意我的办法,但是也想不出有更好的办法来,只好点了点头。我和白素约好了每天见面一次,就分头去行事。一天接一天,一直又过了十天,仍然未能找到陈长青,我越来越是焦急,那天晚上,又和白素见面时,我道:"这里,把人抓起来,根本不公布,或许陈长青早已失手被捕,我们怎能找得到?"
  白素想了一想:"再努力三天,不要用以前的方法找,我们到每一家旅馆去留言,要找陈长青,叫他和我们联络,当然,也要留下我们的名字,不论他化了什么装,用了什么身份,好让他知道我们来了,希望他来和我们联络。"
  白素的办法,会使我和白素的身份暴露,但是除此而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而且,我们自己也不必把自己设想得太伟大,人家未必知道我们是何等样人。
  于是,在接下来的三天中,我们就用了白素的办法,第三天晚上,我和白素见面,有两个人,迳自向我们走了过来。一看这两个人的来势,就知道他们不是普通人。
  那是两个个青年,其中一个头发较短的,打量我们,冷冷地道:"你们在找一个叫陈长青的人?"
  我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另一个的声音听来更令人不舒服:"你们是一起的,可是住在不同的旅馆,每天固定时间,见面一次。"
  我一听,就知道我们被注意已不止一天。一个取出了一份证件,向我扬了一扬:"你们要跟我们走。"
  我向白素望去,征询她的意思,那两个人立时紧张起来,一起低声喝:"别想反抗。"
  白素缓缓点了点头,表示可以跟他们去。刚好这两个人这样呼喝,我立时道:"像是我们被捕了。"
  两人连声冷笑,短头发的那个道:"现在还不是,但必须跟我们走。"
  我耸了耸肩,表示没有意思。那两个人在我们旁边,和我们一起向前走去,忽然之间,也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了六七个人,将我们围在中间,一辆小型货车驶过来,我们被拥上了车。
  上了货车之后,有人扑上了防雨的帆布篷,把货车的车身遮了起来,车上有着两排板凳,有四个人和我们坐在一起,我问了几声"到什么地方去"而没有人回答我,也就不再出声。
  车行大约半小时,那四个人站了起来,两个先下车,两个傍着我们下车,那是一个相当大的院子,望出去,合是灰扑扑的水泥地、水泥墙,我们被带到了一间房间,又等了一会,有两个人走了进来,那两个人大约五十上下年纪,一看而知地位相当高,进来之后,也不说话。
  我和白素保持着镇定,也不开口,又等了一会,进来了一个看来地位更高的人,那人一坐下,就道:"你们在找陈长青?"
  我点了点头,那人又问:"为什么?"
  我早知道对方会有些一问,也早作好了回答的准备,所以我立时道:"他是我们的好朋友,神经不很正常,会做莫名其妙的事,在旁的地方,问题不大,但在你们这里,可能构成严重的罪行,所以我们想找他,趁他还没闯祸,把他带走。"
  那人闷哼了一声:"神经有毛病?真还是假?"
  我小心地回答:"真的,而且相当严重,他坚信可以做重要的事!"
  我说得十分小心,因为我不知道陈长青的处境怎样。我坚持他神经不正常,这样才容易替他的行为开脱。
  那人听得我这样说,"呵呵"笑了起来:"是的,他的确有这种行为。"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陡然脸色一沉:"我们已经作了初步调查,这个人的背景,异常复杂。"
  我挪动了一下身子,白素问:"请问,他被捕了?"
  那人考虑了一会,才点了点头,我不禁焦急起来,白素向我使了一个眼色,不让我说话:"请问他为什么被捕?"
  那人冷冷地道:"乱说话。"
  我吁了一口气,陈长青还没有做出来,只是乱说话。我忍不住道:"本来是,在这里,任何人说话都得打醒十二万分精神才好。"
  那人的脸色变得更难看,声音也变得严厉:"他假冒记者……"我不等他讲完,忙道:"他真有记者身份。"
  我这样说,倒并不是诡辩,陈长青这个人,什么都要插上一脚,他的确有新闻记者的身份,那是独立的记者,不属于任何报馆的那种。
  那人"哼"地一声:"那种记者,我们不承认。"我摊了摊手,表示如果那样的话,那就无话可说。那人盯着我和白素,冷峻地问:"你们的身份又是什么,坦白说。"
  我松了一口气,当然不会笨到"坦白说",我指着白素:"她是中学教员,我在大学的图书馆工作。"
  那人闷哼了一声,从另一个人的手中,接过文件夹,翻阅着,我不禁紧张,那人看了一会,合上了文件夹:"陈长青这个人,我们不相信他有神经病,认为他有意在进行破坏行动,所以要扣留审查,你们两人不要再到处找他,那会造成坏影响。"
  我听了之后,啼笑皆非:"我们的一个朋友忽然不见了踪影,难道不能找他?
  那人沉下了脸:"现在你们已经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当他把一切问题交代清楚,自然会有明确的处理。"
  白素叹了一声:"这人神经不正常,请问是不是可以让我们知道,他究竟讲了些什么?"
  那人闷哼了一声,转过身去,和先前进来的那两个人,低声交谈了几句,那两个从之中的一个,走了出去,房间里没有人再讲话,气氛坏到了极点,有极度的压迫感。使我感到庆幸的是,陈长青只是"乱说话",还未曾使用他从杀手集团处高价买来的那秘密武器。
  等了相当久,仍然没有人开口,我实在忍不住:"我们在等什么?"
  那人冷冷地道:"你刚才的要求,我们正在请示上级,看是不是批准。"
  我"哦"地一声,只好继续等下去。沉默又维持了几分钟,那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们闲聊起来。
  我和白素要十分小心地回答他的问题,因为我们既不敢作违心之言,又不能直言--"乱说话"正是陈长青的罪名,所以气氛更是恶劣,我倒宁愿大家都保持沉默。
  足足半小时,离去的人,走了进来,来到那人的身旁,俯耳低语了几句。这这里,就算最普通的事情,也用一种神秘(兮兮)的态度在进行!
  那人点了点头,站了起来,向我们作了一个手势,向外走去。我们仍然被拥簇着,到了另外一间房间。
  那间房间除了几张椅子和一架电视机,别无他物,那人示意我们坐下来:"通过电视,你们可以看到陈长青的行为。要注意的是,你们看到的一切,都是秘密,对外不公开,不能随便向人提起。不然,就是与我们为敌。"
  我闷哼了一声,表示听到了他的话,那人走到墙前,在墙上拍了两下。电视开始有画面,先是一座相当宏伟的建筑物的门口,接着,有一群人走了出来。这群人的中心人物,一望而知是一个个子相当高,样子也算是神气,但却不伦不类,戴了一副黑眼镜的中年人。
  这一群人步下石阶,另外有一群人,迎了上去。迎上去的那群人,一看便知道全是记者,白素在这时,轻轻碰了我一下,我也立时注意到,陈长青混在那一群记者之中。
  我不禁有点紧张,那戴着太阳眼镜的中年人,是一个地位重要的人物,虽然那不是陈长青行动的主要目标,但如果陈长青认为他无法接近那主要目标而胡来,也真是够瞧的了。
  人声很混杂,记者群迎了上去之后,七嘴八舌,向那主要人物问了很多问题,那主要人物笑着,太阳眼镜遮去了他的一部分眼神,他的声音盖过了其他人的声音:"你们怕什么?"
  电视画面在这里,停顿了下来。那人指着电视机:"接下来发生的事,并没有公开过,在新闻传播上,被剪去了。"
  我和白素一起"嗯"了一声,然后,电视机画面又开始活动,只看到陈长青越众而前,用更高的声音叫道:"当然怕,就是怕你们把一个大城市彻底毁灭。"
  那主要人物转过头去,不看陈长青,现出厌恶的神色,立时有两个毫不起眼的人,来到陈长青的身边,一边一个,将他夹住,拖着他向外走去。那两个人对于如何令得一个人离开,显然训练有素,他们抵住了陈长青的腰际,那会令得陈长青全身发软,使不出劲来挣扎,只有迅速地被拖离。
  但是,那种手法,却不能令得陈长青不出声,陈长青在被迅速拖开去之后,在大叫着:"别以为那是你们自己的决定,你们身不由己,受了几个大石块的神秘影响,你们……"陈长青只叫到这里,已被拖出了镜头之外,在电视画面上,看不到他了。那个主要人物像是完全没有什么事发生过,又讲了几句话,转身向内走去。电视画面在这时候,也停止了。
  我一等电视画面消失,便忍不住叫了起来:"这算是什么乱说话?有人问,他回答,那也算是乱说话。"
  那人的面色极难看:"当然是。"
  我还想说什么,白素向我使了一个眼色:"陈长青他说什么受一声大石头的影响,那是什么意思?真莫名其妙。"
  我一听白素那样讲,不禁一怔,陈长青那种说法,别人听来自然莫名其妙,但是我和白素,却应该再明白也没有,陈长青指的是人类的思想行为受某些星体的神秘力量影响,她为什么还要这样问?但我只是怔呆了极短的时间,就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所以我马上附和道:"是啊,他胡言乱语,一定是他间歇性的神经病发作,这个人,唉。"
  那人用十分疑惑的眼光看着我,我则一个劲儿摇头,叹息,表示陈长青这个人,若是神经病发作起来,真会胡言乱语。
  过了一会,那人才道:"他的话,没有人明白,他被捕之后,还声称如果让他见到最高首长,他会说出一个惊人的秘密,和什么星象有关。"
  我苦笑了一下。陈长青太异想天开了!我忙道:"你们唯物论者,自然不会相信他的鬼话。"
  那个人"嗯"了一声:"可是这个人的行动,已经构成了一定程度的破坏。"
  我道:"一问一答,不算是破坏,如果不让人家有回答,何必发问?"
  那人怒道:"回答,也不可以乱答。"
  我道:"我明白,回答问题,一定要照你们的意思来回答,陈长青太不识趣。
  那人斜睨了我半晌,我坐直了身子:"对不起,我所想的,就是我所说的。"
  那人神情仍难看:"我们对他进行了详细的调查,当然不会让他去见最高首长。"
  我和白素都暗中松了一口气,白素道:"调查有结果了?"
  那人闷哼一声,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他被列为绝对不受欢迎人物,会在短期内驱逐出去,你们两位,不必再在这里等他。"
  一听得他这样讲,我真是如释重负,连声道:"是,我们立刻就走,在边境等他。"
  那人又盯了我们一会,他的目光十分锐利,我心中也不禁有点发毛,他望了一会,才道:"会有人带你们离去。"
  我和白素当天晚上,就离开了这个城市。
  在边境等了两天,那天下午,看到两个武装人员,押着陈长青,走出了关闸。第十三部:气数陈长青十分垂头丧气,他看到我和白素,翻了翻眼,一副受尽了委屈的样子,我忙道:"不必多说,我们也去过,全知道了。"
  陈长青语带哭音:"我失败了。"可是他随即挺了挺脸:"不过,至少我令全世界知道,他们会把一个大城市彻底摧毁。"
  看到陈长青这种神情,我实在有点不忍心把真相告诉他,但是他始终会知道的。所以我一面和他向前方走,一面道:"你连这一点也未曾做到,你不知道电视画面可以任意删剪的吗?"
  陈长青像是受了重重的一击,"啊"的一声,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白素安慰他道:"回去再说,你的行动已经证明了你人格的伟大,而且,绝无疑问,你是我们最好的朋友。"
  陈长青十分重感情,他听得白素这样说,神情激动,眼圈也红了,伸手在自己的鼻子上擦了擦:"我失败了,卫斯理,你……。会再去冒险?"
  我十分坚决地摇头:"决不。因为我知道,类似你这样的行动,一点用处也没有!"
  才一见到陈长青,我就注意到,他手上仍然戴着那只"戒指",这时,我又自然而然,向那只"戒指"望了一眼。
  陈长青的神情十分愤慨,他脱下了那只戒指,用力向前抛出,我刚想阻止他,已经来不及了,这种来自杀手集团的精巧武器,有时是很有用处的。
  那戒指落在跟上,一辆卡车驶过来,轮胎刚好压在那戒指之上,等到卡车驶开去,路面什么也不剩下。
  我叹了一口气:"多少万美金?真是世上最大的浪费。"
  陈长青恨恨地道:"钱不算什么,我只是怪自己太没有勇气。"
  我忙道:"我不同意。"
  陈长青叹了一声:"我大声回答'怕什么'的问题,我应该有行动。找不到主要的目标,次要的也好。"
  白素摇着头:"那是幼稚!无知!一点也起不到作用。"
  我大声道:"对。"
  陈长青又叹了一声:"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这个问题,我答不上来,白素也答不上来。
  我们不但当时答不上来,在好几天之后,每天都和陈长青讨论这个问题,仍然没有答案。
  开头的时候,陈长青坚持:孔振泉说可以挽救这场灾祸,一定可以。
  在我和白素说服他的过程之中,他甚至还提出了许多挽救的方案,照他的说法,从根本上着手。
  陈长青所谓从根本上着手的方法,是要去改变星体对人的影响,他说:"理论上来说,东方七宿中联芒的七个星体,只要稍为有一点点变化,那种神秘的影响力量,就也会起变化,也就是说,受它们支使的七个人,想法就会不同。"
  我拍着他的肩:"我完全同意你的理论,可是,如何使那七座星体发生最轻微的变化呢?"
  陈长青还是兴致勃勃:"理论上来说,一枚火箭如果撞击星体表面,爆炸,这种小小的影响,已经足够。"
  我只好叹气:"现在没有火箭。可以从地球上发射,射到青龙七宿的任何一颗星体上去。不但现在没有,在可见的将来,也不可能。"
  陈长青仍然不肯放弃:"使一颗小行星改变它的轨迹,撞向那七颗星体中的任何一颗,效果会更好。"
  不过,在提出了这个办法之后,他自己也感到了行不通,懊丧地摇着头:"用什么力量去使一颗小行星改变它的轨迹呢?"
  有一次,陈长青又忽发奇想:"派能言善道的人,去说服他们,改变主意,好让大城市继续照它自己的方法生存下去。"
  但他随即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行,那没有用,说服力再强,也敌不过来自星体的支使力量。他们是那种神秘力量选定的工具,神秘力量支配着他们,要他们去做这种事,没有人可以说服他们。"
  在陈长青提出了种种方法,而其实没有一样可以行得通之后,我道:"请你注意一点,孔振泉观察星象,对星象影响地球上大大小小的事和人这方面,确然有独特的成京,但是终他一生,他只是观察、预知,而从来也未曾在知道之后,改变过一件事。"
  陈长青眨着眼道:"你的意思是--"我道:"我的意思是:天象示警,使少数天象有感应力的人,知道了会有什么事发生。就算这少数人昭示天下,使得天下人都知道,而且也相信了,但是,天象所警告的那件事,还是会发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使之改变。"
  陈长青道:"那么,孔振泉为什么要你……"我叹了一声:"孔振泉太老了,老糊涂了,以为可以挽救,事实上,那不可能!"
  陈长青的神情十分难过,他接受了"不可改变"这个事实,但是还是心有未甘:"也不一定完全不能改变,可以有多少改变。"
  我苦笑:"你又有什么新花样?"
  陈长青挥着手:"譬如说,将近一千九百年前,庞贝城毁灭的那次,如果事先有人发出了警告:庞贝城快毁灭了,大家快离开,而城中的居民又相信了,大量离开。虽然结果不变,庞贝城仍然被火山灰所淹没,但是至少可以使许多人不至于死亡。"
  他讲到这里,兴奋了起来:"我们就可以用这个办法,使这座注定了要被彻底毁灭的大城市中的居民,尽一切可能离开。"
  我和白素听得陈长青这样说,都同时长叹了一声。
  陈长青瞪着眼:"怎么,这不是可行的办法么?"
  我点头:"是,但这种事,不必我们作任何宣告,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来,和火山灰猝然覆盖不同,这座大城市的死亡,将是逐步逐步的,在它的死亡过程中,可以离开的人,谁还会留下来?而离开的人越多,死亡的过程也越快,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样?"
  陈长青呆了半晌,才自言自语地道:"明知会发生,而又无可改变的事,叫什么?"
  我和白素异口同声答:"气数。"
  这时,正是午夜时分,陈长青走到院子中,抬头向天上看去,天上繁星无数,点点生辉,陈长青伸手指向天空,苦笑着:"东方七宿真的可以排列成一条龙的形象,这条龙……。这条龙……"我和白素站在他的身后:"天体和地球人思想行为的关系究竟如何,太深奥了,只知道有事实存在,但无法知道其究竟。"
  陈长青喃喃地道:"将来,一定会知道的。"
  我反问:"多久的将来?"
  陈长青默然,我默然,白素也默然。
  再加一点说明
  "追龙"是一个没有结果的故事。别以为所有的故事都是有结果的,事实上,太多故事没有结果,"追龙"就是其中一例。
  在以往每一个故事中,卫斯理都做了一些事,或成,或败,但是在"追龙"中,卫斯理什么也没有做。是的,别以为世上所有的事都可以通过努力而达到目的,事实上,世上有太多的事,再努力也达不到目的。
  或问:"追龙"想说明些什么呢?别以为每一个故事,都一定要说明什么,事实上,世上太多的故事,根本不说明什么。
  再问:"追龙"是写给什么样人看的故事呢?别以为所有的故事,都可以使人看得明白,世上有太多的故事,不容易看得明白。
  但是"追龙"毕竟还是一个很容易明白的故事。
  你已经明白了,是不是?
  一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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