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脱了这肉汗衫

人之身体,便是汗衫。苦勘不破,不如脱了。

我们总是活在一种掌控的幻觉之中,掌控着空间、时间、他人甚至世界。其实,我们不仅无法掌控其他,我们连自己都无法掌控。

大哲学家蒙田是文艺复兴时期最为耀眼的哲学家之一,他喜欢离群索居独自读书思考。在写著名的《随笔集》期间,从日期上来看蒙田断写了一年半,很多史学家都在考究到底这一年半法国发生了怎样的历史事件进而影响了这位才思敏捷的天才。很多考究无果之后,终于有人在一页家庭日志中发现端倪,原来蒙田这一年半得了痔疮!每天疼痛难忍,无暇思考。

明白了这个令人失笑的原因,自然也就洞悉了后来蒙田感叹精神相比肉体的脆弱。无论精神多么强大,来个偏头痛或是痔疮之类的时刻折磨你肉体的痛苦,你精神上也难有寸进。我们在审视伟大的灵魂之时常常忘记了他们同样受制于渺小的肉体。这种受制不仅体现在限制之上,更体现与存在。

这么说可能太过虚无,我们来稍作诠释。许多成功者的共同点就是精力极其旺盛,那么不难得出另一个结论,如果终日疾病缠身,人就很难专注于外物。有很多以精神对抗肉体的故事,从关羽刮骨疗毒到甘地与裸女同眠,看似精神是可以战胜肉体的。但这个结论就像‘人定胜天’‘人类战胜自然’一样可笑,纵有再大的力气,人也无法举起自己。不谈伟人,谈谈每个人,一个人身体健康的时候有着无穷的活力和野心,等到突发疾病,满脑子想的只是恢复健康,甚至只是活下去。这些提出来的时候荒谬,却真实无比的发生在每天的生活之中。

不管精神与意识在我们的价值体系中占据何等的高位,无法否认的就是他们的物质基础是大脑,或者说是我们肉身的一部分。人与其他万千种族一样也是一种生物,既然是生物就有着最基础的本能,我们的肉身从本质上就是一部生存机器。脑子里衍生出来的想法本质上是为了指导这部生存机器,如果发生冲突,我们很难对抗最原始的动机。在欣赏高雅音乐的时候,在与他人精神对答之际,饥饿难忍三急难奈,只能屈从于肉体的需求。

肉身不仅体现在对抗,更大的作用体现在引导上,它会根据自己的需求扭曲人的想法。一个男生看到一位美女,肉身产生了最直接的性欲,这是人繁衍的本能,但是在实际思维层面到达解释中枢的时候,往往就会演变为对于这位异性品质上的赞美,给自己找出万般理由来诠释自己追求行为的动机。我们与猴唯一的区别,就是我们还在苦思冥想找高雅理由的时候,猴已经窜出去了。

从斯特哥尔摩的人质效应,到十年浩劫之中对于人格的扭曲,我们可以看到数不清的例子,人为了肉身的存续可以做怎样精神上的变形。深层次的变形不是体现在欺骗之上,而是自己都笃信这种变形是对的。小说《1984》之中,所有人对于老大哥的崇拜,看似虚假实则狂热,因为在某些特殊的环境中,只有把自己彻底变成需要的样子才能活下去,改变思想比欺骗他人能获得更大的生存机会。

青年人狂妄,老年人审慎,细想也是一种肉体对于精神的影响。潜意识之中,我们的行动常常取决于我们能够调用多少资源,而一个人最重要的资源就是力量、精力和时间。青年人资源丰沛,预期就高,老年人资源匮乏,预期就低。我们在觉得自己稳定的同时,不同的身体状态却会马上导致不同的精神状态,健康时乐观,虚弱时悲观。甚至吃顿饭、睡一觉,理智的推理角度都会发生变化。我们的理智又有着多少所谓的客观性呢?

很多宗教都提倡要苦修,面壁十年、绝食数月、衣不附体等等不一而足,其中的内核就是让人的精神与肉体之间的联系变得越来越弱,让人的精神越来越强大。七宗罪的教义中说,所谓原罪就是人生而携带的罪,也就是与肉身相缚的罪。食欲、性欲、占有欲、攻击欲,这些都是由肉身这部生存机器所衍生出来的动因。这些赋予我们行动最为强大的动力,自然在很多时候也泯灭着我们行为最终的意义。

越是宝贵的东西,就越是廉价的东西。肉身就像是一件汗衫一样,从出生就紧紧的贴着你,贴着你的每一个行动,贴着你的每一个想法。我们或是与它和平共处,先去满足它的需求;或者就看破它,获得精神相对的独立。在这无端而虚妄的万象之中,最为真实和最为残忍的就是这具肉身,越想依赖便越会被它吞噬,越想挣脱便越会被它束缚。也只有保持个不近不远的距离,互相尊重和平共处。

我的肉身生养了我,那我便陪它走完百年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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