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几道：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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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

记得以前，我总是会把晏殊跟晏几道这两个名字混淆，可后来细细体会，他们完全是不同的两种人，给人的感觉也不一样。

晏殊，字同叔，十四就被朝廷赐为进士出身，北宋著名词人，散文家，官至宰相，一生仕途顺利。范仲淹、欧阳修等名人均出其门下。晏几道是他第七子，字叔原，号小山，父子俩在文学上造诣极高，被称为“二晏”。虽然两人都是婉约派词人，可总感觉晏殊之于晏几道，多了几分严肃。而说是严肃实则又并非如此，晏殊的词作也多有缠绵悱恻，愁绪无限之意，如：“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大概是因了他的宰相身份吧！而晏小山才是真正抛开世俗，称得上“放浪形骸”的落拓文人。

年少时，小山的生活无忧无虑，父亲高居相位，是位权贵公子。生在这样的家庭之中，他大概对生活的艰辛是不甚了解，每天在家读读圣贤书，填填词，见见来府上拜访的客人。可父亲并不能一直庇护他，有些路注定得一个人走完。

在他成年后没几年，父亲便去世了，晏殊很幸运，当了个人人羡慕的太平宰相。父亲的死，是晏小山人生中的一个转折点，正所谓“树倒猢狲散”，周围人事都有了很大的改变。

晏几道一生孤高自负，傲视权贵，疏狂不羁。

宋代四大家之一的黄庭坚称他是“人杰”， 更用“四痴”来形容他。“仕官连蹇而不能一傍贵人之门，是一痴也；论文自有体，不肯作一新进士语，此又一痴也；费资千百万，家人寒饥，此又一痴也；人百负而不恨，己信人，终不疑其欺己，此又一痴也。”不去利用父亲的关谋得官职，是痴；文章写得行云流水，却不去参加科举考试，是痴；一生挥霍无数，家人却在饿肚子，是痴；被人一次又一次欺骗，却仍以诚待人，是痴。黄庭坚这个评价，评的妙，晏小山就是这样一个“痴人”，不懂的人觉得他傻，而懂他的人也只能是将他视作知己的人。

虽然宰相老爸去世，但毕竟当时有不少权臣都出自晏殊门下，而在宋神宗熙宁二年小山的姐夫富弼拜相，虽然不如晏殊再世时显赫，但生活也无忧。可小山后期不仅仕途不顺，还生活潦倒，造成这个原因，跟他“论文自有体，不肯作一新进士语”有很大关系。

他就是这样我行我素，据说当时苏轼曾慕名去拜访晏几道，可这位家道中落的贵公子，竟然傲慢的说：“今日政事堂中半吾家旧客，亦未暇见也。”（现在朝中的大臣，多半是我家从前的门生，我都不想见，你自然也免了。）想苏轼这样一个名满天下的大文豪，竟然也吃了闭门羹，而且小山说得还很是不客气，搞得苏轼是故意要去套近乎似的。

但凡是仕途失意的人，身边总会有长袖善舞的红颜，晏小山虽然不像柳永一样一生多混迹于青楼，但也曾和友人沈廉叔，陈君龙家的莲，鸿，苹，云四位歌女相处过一段时光。这是让他牵挂一生的四个女子，曾带给他无限愉悦，他将她们视为好友，知己，从未看轻她们。

闲暇时与佳人一起游玩，填得新词交给她们唱，不亦乐乎。可是，因为友人的病故，四位歌女不幸流落街头。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

这是小山怀念歌女小苹写下的词，这四位女子中，小山对她用情最深。梦醒在孤寂的高楼，帘幕低垂，仍带着微微酒意。想起了去年春天的那场离别，愁恨又在此时滋生，独自伫立在凋残的百花中，而燕子却在霏霏细雨中双双翩飞。人去楼空，思念的背影定格在这空寂的屋子里。

记得同她初见时，她身着心字罗衣，优雅地弹起琵琶，却声声哀怨。“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琵琶声似乎还回荡在耳边，她用琴声诉说着自己的心事，他在琴声中触摸到了她的心灵深处，也回味到了自己的际遇。

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睡里消魂无说处，觉来惆怅消魂误。

欲尽此情书尺素，浮雁沉鱼，终了无凭据。却倚缓弦歌别绪，断肠移破秦筝柱。

——《蝶恋花》

这也是小山词作最主要的怀人主题，梦里来到了烟雨江南，迷蒙如画，踏遍清丽之地，却始终未与卿遇。连梦境都无处诉说，只有醒后空余怅恨绵绵，想要提笔写尽相思，可鸿雁在云鱼在水，又有何用？想要借助琴音疏散愁绪，然而却声声悲凉，更使人断肠。

晏小山的词，浓挚深婉，工丽秀气，擅小令。陈廷焯在《白雨斋词话》里评价道：“诗三百篇，大旨归于无邪。北宋晏小山工于言情，出元献、文忠之后，然不免思涉于邪，有失风人之旨，而措词婉妙，则一时独步。”

他的词作中，除了以上的《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之外，我最喜欢的还有他的一阙《鹧鸪天》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鹧鸪天·彩袖殷勤捧玉钟》

当年，你手捧玉盅向我敬酒，霓裳华服，嫣然一笑。

我举杯痛饮，为你红颜，甘愿一醉，纵情歌舞，直到明月低沉。

这是小山与小苹重逢时所作，两人已多年未见。自从离别后，不知有多少次想着重逢。你可知，有多少次，我都在梦里遇见你？可醒来后，只有人去楼空的惆怅。“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今夜竟然真的相逢，挑尽灯花，却又恐怕这只是虚幻的梦境。

这是情到深处才会有的忧虑，因为情深，所以害怕离别。离别，只因缘浅。

2012.1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