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之上

秦岭之巅

文/王宁子

两年前，小儿子面临高考，老公路过环山路，看到远处鹰嘴峰上的状元庙，遂停车，在烈日下历时两小时，登上峰顶。回家后却一字未提，直到儿子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下来，我才知道那个从不烧香拜佛的男人去了趟状元庙。如今，儿子马上大三了，怎奈每天为了生活而奔波，许下的愿一直未还，每每想起，心里总会不安。周末，老公难得休假，还愿之事被提上行程。

鹰嘴峰位于户县（今鄠邑区）与周至的交界，海拔1071米，地势险峻，楼台高耸，树木葱茏，风景奇秀。峰顶像一只鹰嘴雄视着八百里秦川，当地人称它为鹰嘴峰。峰下虎头山旁有条古道，被当地人称为神仙道，相传唐玄奘取经由此而过。峰顶建有一座七八米高的魁星楼，里面供奉着文曲星，俗称“状元庙”。

相传魁星楼始建于元代，清末举人宫炳南先生曾为此楼题联曰：“魁斗回寅连鹰嘴，星标指震占鳌头。此楼原为石砌小楼，因年久失修而毁。传说，自楼建起学子赶考或官员晋升，总要登临朝观，布施许愿者都能如愿。一九八六年，在原址上建成此楼。在清理地基时，一个大洞穴中数条黑色巨龙踊动，燃烛焚香祝祷后遁隐，人们纷纷议论这是魁星显灵，龙脉复观。一年四季，前来朝拜者络绎不绝，使鹰嘴峰魁星灵验之名传遍四方。

雨后的七月，热浪夹杂着湿气，席卷着关中大地，太阳下走一圈，有被融化的感觉。平日里，一家四口难得聚齐，借着还愿，也算了了心愿。车窗外，树影婆娑，知了声声，疾驶而过的都是风景；车内，在舒缓的旋律中，父子三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久违，温馨。世间还有什么东西比这画面更令人心动？那一刻，唯有亲情。

老公说，前年走到半山腰新建的魁星楼，也许了愿。坐在庙旁的山路边，看着父子三人去往魁星楼的背影，思绪万千。一眨眼，两个儿子都成了大小伙子，曾经的鸡飞狗跳，都成为美好的回忆。回头一看，陪伴孩子最多的时间，也是鸡飞狗跳的那几年。

车子沿着山路盘旋而上，山下的屋舍越来越小，终南山在蓝天下，愈加巍峨。遥望着耸立在云端的鹰嘴峰，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她在沧桑的岁月中，历经风雨，依然用它深情的目光凝望着秦岭，凝望着关中大地。

车到西岭，道路泥泞，再无法前行，弃车，沿着湿滑的山路攀爬。山上，树木繁盛，野草丛生，山路边，怪石旁，总有无名小花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我们。生命对于万物都是一次。停驻，拍照，仔细欣赏一番，把那份美留给路人，留给大山。

午后的太阳，越来越毒，每迈出一步，每个汗腺都在呐喊。又热又累，走走停停，不一会儿，就被两个儿子甩在身后。山上传来儿子的呼喊声，那喊声又把记忆拉回从前——门楼下，儿子边喊边四处张望，眼里满是焦急与期待。一路走着一路应着，等到再见时，儿子手中多了一根枯树枝，三下五除二，枯树枝变成一根拐杖，妈，您拄着！多年前，不止一次幻想着，两个儿子啥时候能长大，只一瞬，他们像两只羽毛渐丰的鸟儿，扑棱着翅膀飞向蓝天。

看，快到了！顺着老公指的方向，鹰嘴峰在蓝天白云下，犹如一只翱翔的飞鹰。拾阶而上，山石中渗出的水滴滴答答，思绪融入这山，这水，世间的一切都在身外。

奋力登上最后一个台阶，眼前顿时豁然开朗。站在山顶上，俯瞰远处的高楼大厦，田野村庄，仔细辨认着熟悉的建筑物，竟发现，几十里外，生活了几十年的小镇，居然只有一拃的距离。秦岭与小镇，犹如母亲和孩子。就这样遥望着，守望着。

魁星楼前的石碑，镌刻着历史。文曲阁前的彩旗，飞舞着梦想。香烟袅袅，传诵着古往今来。站在楼前，聆听着蝉鸣，平静，释然。

守庙人是山下千户村人，五十多岁，有着一脸与年龄不符的皱纹，手里握着与年龄不符的铜烟锅，因为年久，那把铜烟锅金黄发亮。他蹲在山边，望着远方，若有所思地吸着烟锅。看到我们，他一边磕烟锅一边乐呵呵地打招呼：来了啊！那亲切的语气仿佛是久违的朋友。老公忙递上一根烟，那个憨厚的关中汉满脸堆笑，眼里竟闪过几丝羞涩。和他闲谈中得知，这山上的一砖一瓦，都是村民们背上山的。眺望着连绵起伏的山峰，我不知道他们当初是怎样将那一砖一瓦背上山，我只知道，车子在盘山路上的惊险，和一路的汗水。如今，山上香火旺盛，为了保护山林，村民们又自发上山守护。他说自己已经上山快十天了。我问想家不，他哈哈大笑着说，想孙子，想庄稼，想自家的果园。不想嫂子？我打趣。眼前这个汉子竟不好意思了，都一把年纪了，想啥呢想，只是觉得娃他妈不容易，我没在家，她一个人忙里忙外。说罢，缓缓起身，站在魁星楼下，用手指着远方说，他家的果园就在环山路下，这个季节，果园虽然不忙，但他老婆总是闲不住。

虽是几句家常话，但平淡中有一份浓浓的亲情，眼里满是牵挂，满是疼爱。

魁星楼的南边，还有几座庙宇。还没进门，门口一位老人热情地招呼着，赶紧进屋歇歇，案上有晾好的凉开水。那慈祥的笑容让我想起舅婆。屋内，鼓风机呜呜地响着，熊熊的柴火扑出炉膛，整个土墙被烟火熏得漆黑，土腥味掺杂着烟火味，锅头的墙上以次挂着锅铲、灶滤、柯衩，久违的画面，久违的感觉，顾不得喝水，就和做饭的老嫂子拉开了家常。

守护庙宇的数十人，最小的近六十，最大的年纪已八十多岁。他们用质朴的笑容迎来送往，渴了，有水，饿了，有饭，虽素不相识，却亲如乡邻。他们日复一日地守护着魁星楼，守护着秦岭。

下山，如释重负的感觉，行走在秦岭之巅，一花一草都是风景。远处的小镇在夕阳的余晖中，和秦岭遥遥相望。这世间，每天都有很多故事在上演，就如同那群忠诚的守护者，就如同身边这份亲情。山路上，仍有人匍匐前行。回望着鹰嘴峰，回望着魁星楼，这世间真的有神灵？若有，便是这山这水，便是脚下这片土地。

鹰嘴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