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去西藏|滇藏诗钞

2005年的西藏之行，从滇藏、川藏南线进藏，到拉萨以后兜兜转转，走了珠峰大环线，最后从青藏线出。历时约一个月，给自己留下的文字记录并不多，以至于十多年过去很多细节都已经模糊了。

当时留下的文字里面有几首小诗，钞录一下。整理的时候才发现，这些诗基本都是到拉萨以前写的。

（一）

七绝·束河春早

昨年窗外龙山雪

化作清流进老村

门内梨花门外俏

水边艾草水中痕

走滇藏线，一行人在丽江集合。出发前到束河逛了逛。已是四月中旬，高原上却还是早春物候。

（二）

五绝·过白马雪山

哇声随路转

玉宇挂银帘

谁个开仙库

偷来佛祖盐

白马雪山是离开丽江以后第一次进入大型的雪山，强烈的震撼至今记忆犹新。我们的车开在路上，转过一个山头就引来一阵惊呼，所以说“哇声随路转”。

（三）

七绝·朝梅里雪山不见主峰

玛尼堆上经幡舞

六字真言挂嘴边

卡瓦格博云中隐

世人终是难成仙

梅里雪山是滇藏公路上第一座重要的雪山，号称太子十三峰 。主峰卡瓦格博高耸入云，只有碰到云开雾散天气晴朗的时候才会露出真容，终年难得一见。我们到的时候天气不错，看到了漂亮的雪山日出，但仍然有很厚的云，没有看到卡瓦格博。

（四）

七绝·朝梅里雪山得见主峰

雾罩云遮十几天

神山始露本容全

弥陀不把无缘渡

我见仙峰我亦仙

好在我们的行程安排比较松散，在德钦、飞来寺、雨崩村等处逗留了几日，终于在我们计划离开的那天看到卡瓦格博峰露出了真容。

（五）

五律·卡瓦格博自述

将军在左兮

舅舅比肩齐

神瀑垂丝带

仙山脚下低

我知天下事

谁解我难题

望眼浮云蔽

何时见我妻

卡瓦格博又称太子峰，为藏地八大神山之首。左右两侧为将军峰和卡瓦让中峰，据带我们进雨崩村徒步的向导说，卡瓦让中是卡瓦格博的舅舅。虽有将军和舅舅扶持，但卡瓦格博与其妻神女峰遥遥相望，两峰皆高耸入云，须待云开之时方能相见。卡瓦格博终日被人朝拜，为人解忧，但我妄自揣度他终年难得与妻子相见，其心必苦，故代为之言。

（六）

七律·咏雨崩村

人道桃源久已湮

雨崩村里尽天仙

高歌自有银山和

美酒当邀皓月圆

碧草盈盈神瀑下

红花灿灿雪峰前

煨桑只盼清平乐

不管今宵是哪年

把松柏枝等物放进白塔里面燃烧成烟雾，就是煨桑，是一种敬拜佛菩萨祈求祝福的仪式。在藏地，这差不多是每天进行的仪式。

雨崩是我到过的最接近世外桃源的地方，虽只有两三天，又过去了十几年，现在想来还如同昨日。

（七）

七绝·骑单车者

九十九弯天下险

怒江绝壁更添难

神鹰但使能飞到

敢踩单车踏嶂峦

九十九道拐 （图 by 小鱼）

滇藏路和川藏路南线交汇的地方有一段称为“九十九道拐”的崎岖山路，悬崖绝壁，下面是怒江。不但山陡路曲，而且许多地方道路狭窄，只能容一辆车通过。如果两辆车需要会车，必须协调好，依次通过，否则顶死了谁也过不了。

我们在邦达的路边客栈借宿时听到一位自驾司机讲他翻越九十九道拐的经历。在一处无法错车的狭窄路段，他看到对面有一辆车，于是停在一个稍微宽敞的地方等待对方通过。等了很久也不见车过来，他猜测对方也看到了他，停下来不敢开了，正好两个人停在了山路的两边，互相看不到。急中生智，他只能跳下车步行到对面让对方司机先开过去。

就是在这样的天险路段，我们居然看到了骑自行车进藏的驴友。那时候骑行西藏已经渐成风尚，虽然艰难，但并不罕见。我们遇到的这一位却实在令人惊叹，因为他是独自一人。不说体力和野外长途跋涉的风险，单是旅途寂寞就足以构成对意志的巨大考验。我们是在班车上看到他的，没有机会停下来交谈，在后来的路程中也没有再遇到，不知后事如何，留诗纪念。

（八）

七绝·咏然乌湖其一

忽青忽黛一潭幽

碧雪连天绕四周

不管人间春已尽

但将白玉匮中留

（九）

七绝·咏然乌湖其二

浓云淡雾如挥墨

纸上千峰染白皑

青玉潭如青玉镜

雪花朵朵镜中开

跟所有高山湖泊一样，然乌湖有一种神秘的力量。

（十）

七律·赠攀枝花袁

单车壮志跨群峦

峻岭奇峰藏道难

洒洒雨丝堪抵饿

飘飘雪片更添寒

已经八宿然乌险

波密林芝路渐宽

不忌人言终舍弃

无须执着自心欢

又遇到了几位骑单车的小伙子，从攀枝花沿滇藏公路川藏公路南线去拉萨。到达然乌那天我们跟其中一位姓袁的兄弟住在了同一家客栈。之所以只有这一位跟我们住在一起，是因为其余几位都是非常硬核的长途骑行者，只愿搭帐篷宿营不愿“享受”客栈带来的方便。

那天晚上跟袁兄弟聊了很多，他说风霜雨雪他都不怕，可是一路上只顾前行而从未流连于沿途风光和人文历史，让他越走越觉得迷失方向。然而马上就快到拉萨了，这时候停下来，于心不甘。加上出发时他们得到当地媒体、所在单位、亲朋好友的关注，要是半路不骑了，面子上也挂不住。

聊归聊，第二天一早他们就离开然乌了。我们懒懒散散很晚才上路，加上在波密停留了两个晚上，故而几天后再次与他们一行人相遇。这次，在历时二十多天走完全程最艰险的路段到达波密以后，虽然眼见前途一马平川美景如画，不日即可到达拉萨完成骑行滇藏的壮举，袁兄弟却似乎已经想清楚了自己这次旅行的目的，毅然决定放弃，改为搭乘汽车前往拉萨。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决定，他的同伴、他出发前得到的那些关注，完成全程的成就感，对他都是无形的压力。他竟然决定放弃了。

接下来的路，他想跟我们一起走。可是很遗憾，我们人已经够多了。这一路不管是想挤上过路的班车还是拦顺风车，甚或包车，人多了都不方便，再加上他还有行囊和一辆车，我们实在没有办法跟他同路。

行于欲行，止乎欲止，随心而动，不为世俗所羁，这份洒脱不是谁都能做得到的。这么多年过去，越发觉得很多时候要想开始一件事并不那么难，但想要停止却需要巨大的勇气。“知止”二字，谈何容易。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十一）

五绝·岗乡得羊肚菌

路遇林芝女

沽来羊肚菇

汤中寻野趣

欲辨却如无

这不是自然生长环境，是买来以后放在地上拍的照（图 by 小河）

我只吃过这一次羊肚菌，此前没有，此后也没有。林芝地区号称西藏江南，在岗乡的原始森林中徒步，是这一路上独一无二的体验。我们的羊肚菌就是在这森林里采来的，当然不是我们自己采的，是在森林里碰到一位背着背篓采蘑菇的小姑娘，从她那里买来的。波密算是一个比较大的地方，这天的晚餐也是从丽江出发以来最丰盛的一顿，吃了火锅。羊肚菌煮在白锅的汤底里面，其实没有吃出什么特别的鲜味。

（十二）

五绝·色拉寺老僧

印度朝xx

峨嵋拜普贤

精修千座像

笑论两xx

色拉寺名声在外，每天下午规模宏大的辩经活动都会吸引大量的信徒和游客。 看了一会儿辩经，我在寺里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竟走到一处背静的小院落。院子很有些破败，不敢相信这是在大名鼎鼎的色拉寺里面。古树环绕在一旁，把外面辩经的声浪跟这个小世界隔绝开来。

院子里坐着两个老僧，身上的衣着跟这个院子一样陈旧破落，也显得与外面那些年轻而光鲜的僧人格格不入。见我走进去，老人抬头对我笑笑，算是打过招呼，然后继续低下头，忙着手里的活计。我一看，他们正用刻刀和彩笔修复着佛像。佛像只有手掌大小，但雕刻精美，不过有的断了头，有的断了手，有的身上坑坑洼洼地满是破损的痕迹。修好的佛像整齐地摆在桌上，两位老人身旁和大殿角落的地上则堆着更多蓬头垢面身躯残缺的佛像。

我好奇，在拉萨这样的环境下，在色拉寺这样著名的寺院中，竟有如此多破败的佛像毫无尊严地被遗弃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交谈中得知，这都是在那些史无前例的年代被毁坏的，虽然已经是2005年，但修复工作仍然没有完成。两位老人认真做着手里的事，手法熟练，面容慈祥而平和。我不知道他们做这事有多长时间了，但显然他们的工作并不受人重视。

也许是太久没有外人到访，两位老人倒是很愿意跟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聊。从外面的辩经聊到寺院的日常，从他们两人一路化缘走遍名山大川拜佛朝圣的经历聊到那些犯忌的话题。我不懂他们说的事，只惊讶于老人眼神的清澈。十多年过去了，希望他们二位和那些佛像俱都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