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莎白·格林特》第五章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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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姆斯特丹

【本章人物介绍】

安克提尔·爱德华兹(Anquetil·Edwards),列侬的儿子,丽莎的追求者。

芬迪·乔尔(Fendi·Joel),英国御马总监,亨利八世在常备军的代表。

哈利·伯纳-希兹(Harry·Berner-Seize),曼斯菲尔德伯爵,约翰的支持者。

塞德里克·邓巴(Cedric·Dunbar),阿伯丁伯爵,约翰的朋友。

亚历山大·布鲁克(ALexander·Brook),萨里伯爵,约翰的朋友。


41.

爱德华兹公馆。

床上的列侬·爱德华兹静静的听完了安克提尔的叙说,房间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安克提尔着急的问道:“爸爸,您能帮帮她么?”

“安格尔[1],你了解你所请求的么?”

“是的,爸爸。那是一起陷害。”

“不,我不是问案件。你的请求是在干涉司法公正,你明白吗?”

“我……可那是陷害,爸爸。”

“我的傻儿子。你还准备进海军学院吗?”

“当然。我从小的愿望就是进学院。”

“但你现在的行为却刚好相反。”列侬说完下床,走到儿子身边。

他穿着松垮的睡袍,毫无威严,身形也有些佝偻,但眼神坚定,继续说道:“一个漂亮姑娘,值得追求。但你的理智应该能让你分辨清:求爱和结婚不同,婚姻和事业也不同。我从不反对你过上放荡不羁的生活,因为你配得上任何人,安格尔。你是天生的贵族,诺福克公爵的继任者。然而你不可能和一个乡下妞结婚。这一点你要牢记。”

“爸爸,唐纳德才是继承人,他是叔叔的独子。”

“不,他们是可耻的盗窃犯。你叔叔是个盗窃犯。他背叛了你的爷爷,背叛了爱德华兹家族,他有什么资格继承爵位?你爷爷战死的时候,爵位传给了你大伯,你大伯临终时,明确说过你是他的继承人,你忘记了?”

“可大伯不是公爵……”

“我的傻儿子,你被盗窃犯蒙蔽了双眼。而睿智的陛下,一眼就看穿了那个虚伪狡诈的家伙,打发他去了加莱。”列侬面色红润,慷慨激昂的说道:“他失宠了。你会取代他的。我和陛下提过一次,他很看好你。只要你顺利毕业,海军学院的教授职位虚席以待,你可以尽情研究你喜欢的军舰,大军舰——因为陛下也喜欢这个。你在这方面天赋绝伦,陛下一定会喜欢你,而那个盗窃犯和他的儿子,活该一辈子在加莱喝西北风。”

安克提尔发现父亲进入了狂热的幻想中,对自己的请求早就抛诸脑后,但他并没有去打扰列侬,他希望父亲能愉快些。

列侬继续说道:“你的未来是一片坦途,安格尔。只要不犯傻,你就会进入御前军事委员会,受到陛下的倚重,你还会成为陛下继承人的老师,在你年富力强的时候,你就能收回属于你的一切,头衔,荣誉和领地。诺福克是爱德华兹家的,不是盗窃犯的。你明白吗?”

安克提尔摇了摇头,刚要反驳,列侬又自顾自说道:“别犯傻,安格尔。你和你姐姐不同。她已经无可救药,而你前途远大。乡下妞的事情到此为止,我不管你是怎么和她山盟海誓的,你记住一点,任何毁灭前途的事情,都不能做。哪怕她这次安然无恙,你也尽快了断。没有上等人会找一个爱上乡下妞的女婿。”

“我不想做上等人的女婿。在斯德哥尔摩……”

“这里是伦敦。”列侬的语气不容置疑,“你6月就要开学,出发前跟我出席几个宴会,我介绍两位淑女给你认识。”

“我只要伊丽莎白。”

“你说胡话了,去休息。”

“我没说胡话,我是认真的,爸爸。”安克提尔辩解道。

“去休息。”

“不,让我说完。我只在乎她,头衔、荣誉和领地我都不要,我只要她。”

“去休息。这是命令。”

“是,爸爸。”安克提尔的眼神中并没有丝毫屈服,“我明天就走。”

“但愿斯德哥尔摩的能让你脑袋清醒些。”

“愿上帝保佑您,再见。”

安克提尔次日没有走成,他的行李丢了,包括瑞典斯德哥尔摩大学颁发的留学生身份公函。他知道是父亲动的手脚,他并没有去争吵或者纠缠,他委托相识的船主,给他的同学兼好友寄去了书信,一来是说明情况,二来是表达歉意。

“亲爱的约翰森[2],我不得不为我的任性道歉,因为不恰当的牵扯到一起火并中,我们最重要的支持者已经蒙主召,其余经费亦筹措不力。……因为家庭原因,我恐怕不能赶上开学,请代为向教授致歉。如果新的身份公函出具好,请交给这位令人尊敬的船长凯文·阿斯顿带回。如有不谐,亦不必着急,船长先生每个月5-8号会在斯德哥尔摩停留……”


[1]安格尔,安克提尔的昵称。

[2]这里是指约翰森·司凯德尔,船用蒸汽机发明者,也是蒸汽船实用化的关键人物。瑞典1558年6月17日下水的查理六世号被公认为第一艘完全蒸汽动力船只,由司凯德尔全程督造。他和安克提尔·爱德华兹在1534-1536年间是大学同学。



安克提尔安心等待朋友回信的过程中,一年一度的夏猎游行结束了,整整一周,贵族们和平民们在肯特郡都找到了乐子,就连小偷和骗子也跟着赞美国王和议会。大量的年轻俊杰返回了伦敦,整个城市很快恢复了活力,那些在游行时大出风头的年轻人到处炫耀,参加舞会时也能获得更多淑女和夫人们的青睐。威廉·索西甚至写了一首小诗调侃这些“小孔雀”,并直言自己对他们的羡慕。

安克提尔有幸见到了这样一位年轻人。他长得并不英俊,甚至有些丑,但他强壮的身体,和敏锐的眼神,让他毫不反感,甚至有些敬佩。他看得出来,姐姐十分中意这个年轻人。

“这是我弟弟,安克提尔·查理·爱德华兹。一个满脑子奇怪机械的天才。”乔安娜十分高兴的说道。

“这是查尔斯,查尔斯·福克斯。纽卡斯尔查尔斯铁路公司的专营股东。他会在偏远边区修建铁路,让那些淳朴的田园乡村能够连接通往伦敦的铁路。真是一个善人。而且他这次是游行会射击的冠军,受到了陛下的接见。要知道,这是第一次射击冠军受到接见。”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柔情蜜意,最终还强调道,“这是第一次。”

“好吧,这很棒。”安克提尔笑了笑,又羡慕的看着查尔斯说道,“恭喜你,福克斯先生。你的荣誉让人动容。”

“谢谢,请叫我查尔斯。”查尔斯语气平淡,丝毫不以为意。

“好的,查尔斯。请稍后,我去催一下点心。”

“我来冲茶吧,‘赫德维尔的曲嘴壶’还在吗?”乔安娜靠近安克提尔问道。

“不在。”安克提尔说完小声道,“他去威斯敏斯特了。”

乔安娜笑着点了点头,转身走向查尔斯说道:“小时候喜欢的老茶壶,可能被借给哪个贵族了。真遗憾。”

查尔斯并不精通这些,他只是稳重的点点头,脑袋里想着的却是卡罗莱娜的身影。在肯特郡的游行会上,他固然拿到了射击冠军,但射击比赛中几乎没有贵族,贵族子弟往往参加竞争更激烈的剑术和马术比赛。比如陪同卡罗莱娜的约翰·格林特,他就拿到了马术的冠军,一样受到了陛下的召见。如果没有卡罗莱娜,黎塞留夫人的确是很好的选择,重要的是她想要的自己完全能满足。而卡罗莱娜看起来想要的很多,但他知道自己没有最致命的那样。这让他深恨社会的不公,不过他没有失去理智。结交黎塞留夫人,或许可以弥补自己的短板。像卡罗莱娜这样的淑女,拥有众多的追求者,按照习俗来看,她的婚姻一定会来的很晚。

三人的下午茶刚刚开始,就不得不结束了。原先说好前往威斯敏斯特教堂的列侬,突然回到了家中。他冷眼旁观,默不作声的穿过会客厅,对茶室中的三人视而不见。查尔斯原本镇定的脸色也有些激动起来。好在乔安娜及时按住了他。

“爱德华兹先生,请允许我拜见令尊。”查尔斯非常正式的说道。

“他最近谁都不喜欢。”安克提尔摇了摇头,想要拒绝。

“请允许我,拜见令尊。”查尔斯毫不动摇。

“我试试。”

“谢谢。”

乔安娜有些心神不宁,坐一会儿便起来踱步,然后又坐下,重新起来踱步。

“如果你想的话,可以去偷听。我会把仆人都带下来。”安克提尔无奈的劝说道。

“偷听?”乔安娜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有什么好偷听的?无论他说什么,都不会改变我的决心。”

“决心?”安克提尔虽然不相信,但没有挑衅她,“祝你们幸福。”

“呃,谢谢。”乔安娜没想到弟弟变得懂事,有些尴尬的转移话题,“这次在肯特郡,我见到不少淑女,等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谢谢,不需要。我已经有了唯一的爱。”

“哦,是吗?”乔安娜非常吃惊的笑道,“我们的天才被谁俘虏了?瑞典女公爵?还是瑞典公主?”

“不。一个平民的女儿。”安克提尔皱眉说道。

“别做梦了,傻弟弟。”乔安娜可怜的看着弟弟,“他不会同意的。你的第一次婚姻,一定要是有头衔的淑女。听我的没错,他的底线就是伯爵头衔。不信你看看我就知道了。他还在做着他的公爵梦,你逃不掉的。可怜的安格尔。”

乔安娜放下了自己的心事,揉搓着弟弟的脑袋和脸颊,仿佛这样心情就会好起来。

“够了。我去看看他们谈完没有。”安克提尔不耐烦的拨开姐姐的双手,起身往楼上走去。

“哈,有理想的小狗睡醒了。”乔安娜调侃一句,并没有阻止弟弟。


[3]“的确很配”在这里是双关语,表面上是一种恭维。实际涉及到词性学,卡罗莱娜是查尔斯的阴性词。此时的英语已经从古文转向近代文,标志之一就是词性的逐渐消失,只有传承有序的贵族家庭还在传授词性学。查尔斯·福克斯没听懂。



爱德华兹姐弟二人谈话结束的时候,楼上列侬房间里,两人的谈话也即将结束。

“我始终坚信履约是信用的基础。”查尔斯坚定的说道,“哪怕是我父亲已经蒙主召,我仍会继续履行他与您的约定。如果您不放心,我完全可以同意‘先付出,再收获’。”

“你的确很有诚意。我喜欢你这样重信诺的年轻人。我反对的是什么,你很清楚。”

“是的,我没有头衔。但我并不着急。就像我说的,我履约把那个乡下妞送来,由您处置,这样安克提尔就不会误入歧途,两全其美。而一个名誉受损的边区子爵,根本没有和您讨价还价的资格,乔安娜仍旧可以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如果您愿意,还可以为他谋求一个伯爵爵位,让他恢复名誉,感恩戴德。”

“而你则会迎娶卡罗琳娜,你们的确很配[3]。”列侬说道。

“我并不敢如此自大,但我的确会因此受益。我更需要您帮我谋求一个议员席位。三年内或者五年内都行。”

“国会议员?”列侬戏谑的看着对方。

“是的。”

“你今年没信心?”

“我对您更有信心。‘先付出,再收获。’是我的承诺。”

“我更相信行动。”

“我会加快布里斯托的进度,判处流放后就好说了。送到伦敦吗?”

“有什么麻烦?”

“那个乡下妞挺漂亮的。”

“那就送到牛津吧,具体地点我会再通知。”

“我现在可以和乔安娜公开往来了吗?”

“当然,查尔斯。我说过,我喜欢你这样的年轻人。”

查尔斯礼貌的告辞,刚刚打开房门,就被猛地一拳打到了腹部。腹部猛烈痉挛传来的不适感,让他丧失了反抗能力,紧接着左脸又挨了一拳,但这时候他也逐渐恢复了反抗能力。耳鸣、眼花,脑袋还有点儿晕,但一点儿也不妨碍他挣扎着站起来,向被列侬拦住的安克提尔走去。

“你惹到我了,小子。”强忍着身体的不适,他上前将安克提尔的双臂反曲,轻易的用一只手和膝盖压制住了对方。

“都住手,都住手。”列侬喊道,又蹦又跳。

“啊,你们干什么?查尔斯,放手。放手,查尔斯。”从楼下听到动静冲上来的乔安娜也大喊着,楼下的仆人们纷纷向这里张望,哪怕什么也看不见,但不妨碍他们窃窃私语。

“你不是我的对手,你只是有个好爸爸。”查尔斯在安克提尔耳边低语,随后松开了对方,并向乔安娜和列侬行礼致歉,“失礼了。一时冲动,请原谅。”

“你快回去。冷静,冷静。”乔安娜看了一眼弟弟,便将查尔斯推走,边推边说,“这是意外,你不用解释。先别回家,去威廉街31号,找密特朗医生处理伤处。记得找老密特朗。”

“好的,我会处理的。”查尔斯从不屑于花言巧语,他只是应下,便接过仆人递来衣帽离开了。

乔安娜送别查尔斯,再回到楼上,看到的却是父子俩默默对视的诡异场景。她顾不上吃惊,连忙上前拉起弟弟,把他拖向他的卧室。

“好了,别放在心上,查尔斯肯定不会放在心上。你一定是误会了什么,他是个好人。”

“好人?”一直沉默的安克提尔突然问道,“一个卑鄙的交易会在好人手上完成吗?”

“你一定是听错了什么。”

“他为了你,出卖另一个无辜的人。那人是被陷害的,还会被送给我敬爱的父亲。是吧,爱德华兹先生?”说到后来,他头也不回的大胜问道,楼下的仆人们则如惊鸟般四散开去,生怕听到什么导致自己失业。

“随你怎么想,你不可能娶她的。”

“你们,在说什么?”乔安娜不解的问道。

安克提尔丝毫没有在意乔安娜的问题,他转身向列侬说道:“我只会娶她。只能是她!”

“你需要时间来冷静。”列侬毫不客气的说完,就关上了房门。

“你不会幸福的,乔安娜,除非离开那个卑鄙小人。”安克提尔避开了姐姐的搀扶,独自走回房间。

随着房门的关闭,乔安娜才回过神来,嘟囔道:“这混蛋,竟敢诅咒我。”



夏洛特·乔尔,人称伯明翰的夏洛特,也参加了夏猎游行。乔尔一家并没有全都回到伦敦,夏洛特·乔尔和卡罗莱娜要前往伯明翰,看望刚刚经历丧亲之痛的约瑟夫·豪瑟。约翰·格林特理所当然的参加了送行,在诸多手续后,夏洛特在约翰和卡罗莱娜的陪同下登上了一等车厢。

“这天气真是热极了。”夏洛特手中短扇轻轻扇着,“亲爱的卡萝,你要换身凉快的衣服吗?”

“当然,这里太拥挤了。请允许我失陪一会。”卡罗莱娜伶俐的说道,还将手中的扇子合起,调皮的用手在面前扇着。

卡罗莱娜走进了车厢的休息室换衣服,夏洛特便换了个坐姿,这让她更舒服一些。

“约翰,我的丈夫和我都很欣赏你。尤其是我,我认为你和卡萝是良配。只是她年纪还小,希望你能理解,我们实在舍不得她这么早就离开我们的怀抱。她在我们心里是世上最珍贵的,无与伦比的。”

“我完全同意。”约翰思筹一番,毫不讳言,“我的计划是在三年后与卡萝完婚。当然,如果乔尔先生能提前当上国会议员,我也愿意提前完婚。”

“感谢你对查尔斯的支持。”

“您见外了。我对乔尔先生的支持是发自内心的,并非装模作样。我的朋友们也佩服乔尔先生的谈吐和学识,他们也决定支持他。”

“有空到伯明翰看看,约翰。”夏洛特合上了扇子,“我和卡萝都等着你的好消息。”

“您的邀请是我的荣幸。”

送别夏洛特母女的约翰,并没有离开火车站。他和仆人们在火车站的贵族候车厅里待了两个小时,无序的翻看着过时的报纸,里面大部分是没有营养的凶杀案和色情故事,就连《伦敦时报》也不能免俗,超过一半的版面留给了这些垃圾,剩下的一半里只有一个叫米尔克的专栏作者文章还算不错。他聊胜于无的看了几遍,里面是在分析发生在他身上的那件诉讼案,找到了许多对他有利的疑点。

也许应该让阿尔伯特见见这个米尔克。约翰放下报纸时想到。

“老爷,您说过的那趟火车到了。”一个仆人过来说道。

“知道了。我们这就去B站台。”约翰从容的起身,走向候车厅出口。

这趟从伯明翰开来的火车只有4节二等车厢,应该是铁路公司临时增加的车次。约翰对于恰克·德斯利会选择这种临时车次毫不意外,他很少追求舒适和享受。或者说他更重视效率。

恰克·德斯利从车厢出来,并没有说话和挥手,只是静静的走到约翰身边,对他点点头,然后就走向了仆人们围绕着的马车。

“庄园一切顺利吗?”

“还行。交给文森特了。”

“他恢复的怎么样?”

“还行。”

“阿尔伯特负责的诉讼呢?”

“还行。”恰克并没有顾忌约翰的不满,“他说没问题。”

随后两人一路无话。

贝雷德花园别墅,最美丽的时候一定是夏天的清晨,五颜六色的花朵盛开,妆点别墅前园,引得各色昆虫萦绕不休;高大的乔木枝繁叶茂,树叶枝杈上挂着点点滴滴的朝露,在朝阳的映射下化为星星点点的雾气,或者随风载去,或者游离于林间檐下,更有不肯服输的,聚在行人的发梢肩头,浅浅地润着,让人难以察觉。

约翰早上醒来,在餐厅见到的恰克·德斯利就看起来湿漉漉的,像是罩了一件雾披。对方则毫无所觉,迅速的消灭这餐盘里的食物。

“呃,早上逛过了?”约翰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嗯。”

“觉得如何?”约翰端起牛奶问道。

“还行。”

约翰一口气喝光牛奶,认真的说道:“恰克,这次的事情不能大意。你这样的谈吐会让对方误会的。”

“误会什么?”

“误会你是骗子什么的,你得健谈一些,不然对方会尴尬。我是你的朋友,我可以迁就你。但对方不会,那是……那是个大人物。”

“说完了?”恰克拿起餐巾擦了擦了嘴,他已经吃好了。

“暂时就这些。”

“在我看来,健谈者更像骗子。”他说完就起身告辞。

“你去哪儿,恰克?”约翰起身劝阻道,“这是伦敦,你会惹麻烦的。”

“约翰,”恰克没有转身,“你在布里斯托像个人,在这里像个奴仆。”

恰克说完就头也不回的带上帽子径直走向门外,随行的招揽了一辆公共马车,往东边去了。

约翰看着他的身影,渐渐在窗口中消失不见,低声嘟囔道:“所以我讨厌伦敦。”

次日恰逢周三,约翰赶往位于城郊的私人别墅,这间乡村别墅属于爱打猎的塞德里克,是他叔叔给的成年赠礼。他们几个约好每周三来这里聚会——只要人在伦敦。

尽管约翰出门比恰克还早,但他今天却不是乡间别墅的第一个客人。哈利·伯纳-希兹已经在花圃旁的树荫下和侍女调笑,见到约翰只是挥了挥手,便打发了那个不知所措的女孩。

“我有点同意阿历克斯的观点了。”约翰寒暄完后打趣道。

“啊,这可真遗憾。”哈利显然毫不在乎,说起了另一个话题,“你的医生朋友来了吗?”

“昨天刚到。”

“那我和芬迪说。”哈利点点头,“这是个亲近陛下的好机会。说实话,我以前从没想过秘方药还有这用途。”

“我也是偶然想到的。”

“我们运气不错。”哈利突然说道。

“怎么了?”

“那位生了个女儿。”哈利幸灾乐祸的说道。

“王后?”

“不,不是王后。现在应该被打发了。也许送到了苏格兰或者威尔士的乡下。谁知道呢。”

“陛下缺乏耐心。”

“谁在乎?现在对我们有利。”哈利笑道,“你的耐心倒是不错,听说你答应老乔尔了?”

“嗯。我觉得他配得上国会议员。”

“你真行,约翰。至少三年,要是我的话,可等不了。”

“等待是必要的。”约翰用拉丁语拿腔拿调地说了句《图尔巴》的台词。

“只要有利润。”

两人侧后方传来了同样拿腔拿调的拉丁语,寻声望去,是两个体面的中年人相伴走来。两人体量相仿,衣着也没有明显的差别,让人分不清刚才那句《史蒂芬夫人》的台词是谁说的。

哈利并不认识两人,因此滑到嘴边的调侃又生生憋了回去,脸色显得有些僵硬,让人无法亲近。

“上午好,先生们。我是尼德兰与英格兰商业条约谈判的新代表,杜塞尔·莫里斯。这是我的同事,阿尔杰·施陶芬。我们受此间主人阿伯丁伯爵塞德里克·邓巴邀请而来。”

“上午好,代表们。我是约翰·格林特,埃文茅斯子爵,也是国会议员。这位是我的朋友,曼斯菲尔德伯爵哈利·伯纳-希兹,同样是国会议员。很抱歉,此间的主人邓巴伯爵去处理公务了,但他保证过午宴前回来。是吧,哈利?”

“啊,没错。”

“没关系。我们来这主要就是为了您,格林特子爵。我们希望有幸与您单独谈谈。”

“现在不太合适。”约翰有些意外,不过还是委婉的拒绝了。

“的确,这里并非交谈之地。如果您不介意,我想我们可以到别墅里商谈。”

“我们的分歧一如既往,不是么?”

“没什么分歧是不能弥合的。”杜塞尔说道。

“只要有利润。”拿腔拿调的拉丁语又出现了,阿尔杰·施陶芬露出了毫无欢欣的笑容。

四人相伴进入别墅。哈利熟练的嘱咐了侍女,不到五分钟,静默中的三人面前都摆上了点心和咖啡。哈利随后带着侍女们离开了房间。

“你们收买了塞德里克?”约翰笑道。

“不。您的朋友和您一样优秀。”杜塞尔否认道。

“那我知道了。他的叔叔被你们骗了?”

“邓巴主教是一位慈悲之人,他希望看到分歧被弥合,而不是产生剧烈冲突还殃及无辜。”

“殃及无辜?”

“如果按照您的新提议,严格执行《航海条例》,会伤害到绝大多数种植园主。除了您,以及和您一样在贩奴收入上所得较多的人之外,其他种植园主的产出会被定在一个较低的价格,因为他们只能卖给英格兰的商社,而不能直接出口了。您是知道种植园物产的价格一直在下跌的。这是落井下石,您会让许多种植园主的收支情况雪上加霜,甚至破产。”

“他们并不无辜,他们招收了太多的移民当佃农,而不是用奴隶,成本当然会更高,更无法接受物产单价走低。”

“奴隶种植园会暴动,会逃亡,除了像您这样的大地主,有钱的贵族,其他人没有能力压制这些。直说吧,子爵,您的提案除了讨好你们的国王外,没有任何益处,哪怕您自己也不会获利很多。”

“是的。我们算过,您的利润增加的很有限。”阿尔杰点头补充道。

“你们无法说服我。”

“我们并不打算说服您,子爵。我们认为妥协比冲突更有益。我听人提过您的分阶段禁奴。你是否考虑过,如果不禁奴,移民仍旧会越来越多,而且这些人如果不去蓬莱洲,就会留在英格兰本土,他们会直接威胁到您。尼德兰的要求很简单,只要停止奴隶贸易即可,我们并不反对拥有奴隶,或者蓬莱洲继续维持奴隶制。希望您不要误会。”

“我很高兴你们能开诚布公。”约翰点点头,“但我想你们误会了一点。你们认为我维护奴隶贸易是为了反对建设工厂。”

“我们并无成见。当然,如果您愿意和我们合股办工厂,我们热烈欢迎,我个人保证您会是条约生效后的第一批合作者。”杜塞尔说道。

“不,你想多了。今天就到这里。我希望你们能如实转达我的意见。如果真能弥合分歧,我也十分荣幸。”

“谢谢您的宽容和理解。我们这就告辞。”杜塞尔说完,两人一同起身。

“你们不和塞德里克打个招呼?”

“我们会和邓巴主教解释的。再见,格林特子爵。”

“再见,代表们。”

约翰心中还是有些期许,哈利过来问起,他也毫不犹豫的全盘相告。后来阿历克斯和塞德里克又分别听他说了一遍——在午宴的餐桌上。塞德里克有些尴尬,没有挽留约翰等人在别墅用晚饭。约翰三人也不介意,下午茶过后,便登上马车返回伦敦城。

周三傍晚,贝雷德花园别墅。

约翰刚下车,就有仆人从别墅里跑过来悄悄地禀报。

“人在哪儿?”约翰问道。

“德斯利医生把他抬进了卧房。您的卧房。”仆人有些胆怯的说道。

“知道了。”约翰三步并作两步的上了三楼。

卧房里是一张宽大的木床,上面垫着厚厚的鹅绒,再铺两层一等棉床单,床幔是深色的天鹅绒和四层浅色的纱,各自缀有花边。床上躺着一个鼻青脸肿的年轻人,昏睡中还偶尔咳嗽一声,带动身上的亚麻被单跟着剧烈起伏。

床边是斜躺在椅子上的恰克,他表情僵硬,像是在假寐。但是了解他的约翰知道,这是他睡熟的样子。

“安克提尔,安克提尔。”约翰轻声唤道。

“唔,您是?是你,约翰。”受伤的年轻人渐渐睁开了眼睛。

“怎么搞成这样了?”约翰故意压低了声音。

“你得救救伊丽莎白。那个混蛋要流放她。”

“谁?”

“查尔斯,查尔斯·福克斯。这个道貌岸然的败类。”

约翰闻言点了点头,安慰道:“别担心,那个案子伤不到伊丽莎白。我保证。”

“太好了,太好了。咳咳。”

“你注意伤处,谁把你打成这样?”

“那个混蛋干的。”

“查尔斯?他不是在追求你姐姐吗?怎么会打你?”

安克提尔闻言只是攥紧了拳头,却什么也没说。

“你好好休息,明早我送你回去。”约翰见此没再多问。

“等等,约翰。”安克提尔不甘心的说道。

“怎么了?”

“我爱上伊丽莎白了。”安克提尔费了好大的勇气说完。

约翰闻言怔住一会儿,叹了口气说道:“我相信你。”

“如果你不介意,我想给你讲个可怜孩子的故事。”

“我不介意。”约翰说完,顺势坐到了床边。

瓦隆街12号,爱德华兹公馆。

列侬起的较晚,餐厅里只有他一个人在用餐。据仆人说,女儿用晚餐就出门了,那大概是一个半小时之前的事情。

安克提尔和约翰的到来,打破了这种孤芳自赏的优雅气氛,尤其是列侬看到约翰身旁的儿子鼻青脸肿的时候。

“哼。”他压抑着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用餐具凶狠的对付着食物。

约翰和安克提尔都有些尴尬,后者在约翰的鄂劝说下,自行返回了房间,约翰单独留在了餐厅。

“早上好,格林特先生。”列侬擦干净嘴后说道。

“早上好,爱德华兹先生。”

“不知您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和您谈谈伊丽莎白的事情。”

“谁?”列侬有些意外。

“伊丽莎白,伊丽莎白·格林特。”

“那个乡下妞?”列侬随手把餐巾摔在餐桌上。

“她是我的亲戚。”

“亲戚?”

“亲戚。”

“啊,亲戚。您介意去我的书房单独聊一会吗?”列侬笑着发出邀请。

“荣幸之至。”

两人在书房中只待了十分钟,约翰就在列侬的送别下离开。安克提尔很想问问究竟如何,但却被父亲严厉的眼神逼退。

约翰回到贝雷德花园别墅后,便通知仆人收拾行李,准备回布里斯托,这让杠杆回来的恰克也感到意外。只是他什么都没问。

“哈利会通知你和大人物见面的时间,到时你说清楚药效和使用禁忌就行。当然,如果你肯……算了,就这样吧。只要你不惹麻烦就可以。回城火车票哈利会办。我会给他们留一封信。这是御马总监芬迪·乔尔签发的通行证,你拿好,如果在城里逛的时候,遇上麻烦,就喊治安警卫,然后把这个给他们看。”约翰说完将一个四折的纸张递给了恰克。

恰克默不作声的接过。

“不客气。”约翰尴尬的自言自语。说完后,似乎心情有所放松,便让仆人去买火车票。

难得的是,约翰临行前,恰克·德斯利都没有出门,就那么安静的待在客厅里看一些奇奇怪怪的书籍。



约翰·格林特登上火车时,杜塞尔和阿尔杰也赶到了星期五大街22号,这里是尼德兰商业条约谈判代表们的新驻地,原先是一个修道院,被邓巴家族买下后,改造成了一处商住两用的公寓,一楼临街的部分是出租的商铺,现在是一个面包店、一个调料店和一个修理铺。那铺子从怀表到皮靴,都能修理,修补,至少在星期五大街声誉卓著。不临街的部分则改成了一个私人礼拜堂,邓巴家族在伦敦的成员们可以在这里聚会、集体祷告。二楼改成了一个技术学校,既教各种修理,也教纺织和印刷,他们有时会拦一些报纸的增刊或者加印,价格公道。

宗教战争结束以后,邓巴家族的年轻人参加集体祷告的次数越来越少,这里的礼拜堂就荒废了下来,恰好新代表们需要一处节俭的落脚地,双方一拍即合。

杜塞尔和已经到的两人打过招呼,又等了十五分钟,七位新代表总算到齐了。

“长话短说,先生们。昨天的谈话内容已经详细说过,今天我们讨论一下对策。”

“我先说吧,格林特子爵毫无诚意,他在以国王亨利为盾牌和我们周旋。我们要在保护柏柏尔人和摩尔人的谈判上施加压力,商业条约不通过,我们就不会签署那个七国条约。”

“好的,阿尔杰,请把马斯奇奥的发言记好。”

“好了,杜塞尔。”

“那我来说说,我认为格林特子爵希望获得更多利益,他并不反对建立工厂,我们也没有反对继续他持有奴隶,那么问题就在于贩奴的利润是否能靠工厂的利润弥补。我们了解过的规模来看,这很难,至少三年内很难。所以格林特子爵提出了分阶段禁奴,目的就是在禁奴完全生效前,将工厂带来的利润提高。”

“我并不同意。那需要稳定的市场,即便摩尔人和柏柏尔人答应开放市场,也不能优先保证一个外国贵族的利益,而是保证我们自由商人的利益。”

“我没有出卖同胞利益的打算,帕特里克。”杜塞尔辩解道,“我们至少可以让格林特子爵认为我们将提供他更多利益。比如,让他在阿姆斯特丹发行股票。”

“发行股票?这不理智,杜塞尔。”另一个代表打断道,“那是五年后的计划,现在更改计划会影响到大西洋公司的直接利益。”

“那么债券呢?”一个瘦高的代表问道。

“不,任何资助格林特子爵或者他的同党的提议都应该被否决。”先前的代表语气肯定的说道。

“能说说理由吗,赫姆斯?”杜塞尔问道。

“如果你和阿尔杰说的完整而准确,那么这位子爵是无法妥协的。”赫姆斯说完看了其他人一圈,没有人打断他。

“我来说说这么判断的理由。先生们,我们并不在乎奴隶,禁奴的目的是让更多移民在蓬莱洲能为我们工作。因为禁奴,种植园的物产价格会上涨,当地物产无论出口还是运回英格兰加工产品,都会面临成本高企,利润下降。而我们会利用条约在蓬莱洲和那些种植园主合资开办工厂,就地生产成品。然后利用商船优势和航线优势,将这些成品销往各地,谋取利润。甚至以后安排这些工厂加入大西洋公司或者单独在阿姆斯特丹上市。这有两个条件要满足:第一,殖民地物产要涨价,让其运回英格兰加工乏利可图,第二,殖民地有充足的人力。”

他顿了一下,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继续道:“格林特子爵的立场如何?他不想我们得逞。他在尽全力破坏我们的计划。他并不反对建立工厂,他反对的是我们在殖民地建立工厂。他知道我们在殖民地的工厂可以轻易的摧毁他在英格兰本土的努力,哪怕他有再多贷款也无济于事。所以他提出了分阶段禁奴,他要利用三到五年的时间,确立他在英格兰本土和殖民地工厂都拥有人力优势。共和国和英格兰的差距,既不是蒸汽机也不是金币和陆地面积,而是人力。我们的人力大部分投入在商业航线上,生产的人力始终不足。而英格兰有大量的人力闲置,他们可以随意的处死成千上万人,流放成千上万人。格林特子爵深知他们的优势,如果我们妥协,他不会增加种植园的奴隶数量,大量奴隶会被他塞进殖民地工厂,而移民减少也会被他在本土的工厂吸收掉。我们知道他有一个造船厂。我希望你们看过详细的情报,上个月他的造船厂进行了改造,效率更高了,还正在新建船坞。他会在本土扩大造船业,这也是他要提醒亨利严格执行《航海条例》的原因。其他种植园主的死活他才不会放在心上。他也不会对发行股票、售出债券抱有幻想。如果我们提供,我保证他会用一个傀儡公司坑掉这笔钱。”

他说完注视着杜塞尔,酝酿了一会儿说道:“他不是一个传统的贵族,他和他的同党是共和国最凶恶的敌人。除了打垮他们,消灭他们,我们别无选择。”

“表决吧,妥协还是消灭。我会亲自把决议送回阿姆斯特丹。”杜塞尔深呼吸后说道。

“妥协。”瘦高的代表说道。

“消灭。”赫姆斯立刻说道。

“消灭。”杜塞尔身旁的阿尔杰忽然说道,接着又沙沙的写着什么。

“消灭。”

“消灭。”

“消灭。”

“消灭。”杜塞尔叹了口气,最后说道。


【第五章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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