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里对精神病有两种描述,疯子和傻子。
行动飘忽不定,极为迅速,并且有攻击性的精神病,叫疯子,行动迟缓,呆苶话少,人畜无害的,叫傻子。曾经有人给经常在街面儿上露面,让大家喜闻乐见的那帮精神病做了个排行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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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名,和平社区,疯子大李子。
此人年近五十,男,每逢周五,就拿着喇叭游走在和平社区的街道上,传达党的指示和市里下达的各项任务,为社区公告宣传做出了极大的贡献。大部分人并不知道大李子是个精神病,真当是社区下来的工作人员在呼吁市民爱护卫生,鼓励参军等等,都站在自家阳台探头仔细听。
“社区是我家,环境靠大家!各位街坊邻居,从今天起,我们将抽查各个楼群的卫生情况,尤其是后窗户下面,不准扔烟头,不准撇烂西瓜,人要一张脸,树活一层皮,抱着孩子往楼下浇尿的,都得注意,一旦发现某个单元口儿卫生不过关,这个单元加收卫生费。”
老百姓都心虚了,街头巷尾口耳相传,第二天早早的都主动到楼下收拾卫生,生怕被社区查出来多收钱。社区工作的人,大都懒散惯了,出来这么一主儿,高兴还来不及呢,根本不告诉老百姓这人是精神病,一有什么新的政策,就先在屋里编好词儿给大李子,民不举官不纠,也就任由大李子发神经了。
但是社区也不是各个周五都能找出事儿给大李子广播的。某个周五的早上,大李子跑到社区问主任:“今晚儿广播啥?”
社区主任想了好久,发放低保,核查外来人口,违建拆除都说完了,最近区里没说什么大事儿啊!就对大李子说:“这周没事儿,大李子你今天休息。”
大李子一再祈求,怎么着也得找个事儿说,但是主任确实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就告诉大李子:“你要是非要说,你就还说街道卫生的事儿!”
大李子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说过的,不能再说,老百姓就絮烦了,得说新的,必须得说没说过的!”
社区主任被他磨的没了耐心,一拍桌子:“你爱说啥说啥,没人管你。”说完,就连推带扯的把大李子赶出了社区。
晚上五点半,大李子照理来到和平街口,从后腰炒出喇叭,一脸严肃的开始吆喝:“各位居民请注意,各位居民请注意,由于市民反映疯狗咬人的问题,市防疫站联合市里打狗队,将于周六周日两天,全市进行打狗整治行动,目标是所有没有狗证,没有按时注射疫苗的流浪狗,流浪猫,家养狗,家养猫,只要没有证儿,一律当场处置,请和平社区居民尽快自行处理。”
社区顿时哗然一片,就连那些狗都仿佛听懂了大李子的广播一样,拼命的狂吠起来。
“完了完了,咱家豆豆可没有证儿。”牵着一只笨狗的大姨和身边遛狗的邻居说。
“我们家元宝也没打疫苗。”萨摩耶主人也有些忐忑。
“各位居民请注意,各位居民请注意,由于市民反映疯狗咬人的问题,市防疫站联合市里打狗队,将于周六周日两天,全市进行打狗整治行动......”广播随着大李子不紧不慢的步伐越传越远,整个和平社区养宠物的主人都暗自神伤,更有甚者,留下了眼泪。
第二天一早,和平社区拐角的阿里郎冷面狗肉馆儿收了三十七条狗,伙计问老板:“这帮养狗的平常不都跟狗好的想一个人似的,怎么一说打狗就都舍得卖了!”
老板意味深长微笑着说:“老百姓最务实,与其叫人打死,还不如卖给咱们得点儿钱。”
“这次是政策成全咱们了,乡下养的白条狗月月加价,还总是供应不上,这下好了,咱们不愁没货源了。”伙计一边儿薅狗毛一边说。
老板背着手没有说话,转身到后院儿,大李子坐在地上的板凳上,朝老板傻乐:“这个词儿好,这个词儿他们害怕!”
老板赶忙上前捂住大李子的嘴:“千万别说是我教你的词儿!记住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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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名,解放路,疯子曹二逼。
曹二逼本名曹东升,原本是溪城某交警大队的交警,并不疯。他管辖的地区紧挨着溪城钢厂,全国各地南来北往的大车拉着矿石,拉着钢材和汽油柴油频繁的来往于解放路,从而进入溪城钢厂。曹东升拖了很多关系,又使了钱儿,才终于从别的区调了过来,因为这里油水足,是溪城交警队最容易捞钱的地段儿。
他总是和自己的协警儿子说:“你别着急转正,这破活儿没啥干头,等过几年,老爸给你拿点儿钱,咱们做个买卖,干啥不吃饭。”
干运输的有句话说得好,不超重,人民币都往道儿上送,不超重,运输的买卖没法弄。货车超重,在溪城这种急速发展的重工业城市,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儿。哪个老板的大车不超重,哪个老板就没法在这个行业混下去。你不敢超,运费压不下来,总有那胆子大的,门路广的,任何企业,都要核算成本。
曹东升在这个路段儿上干了半个月,就没有人愿意跟他一队了,因为,他总是没完没了的加班,没日没夜的工作,而且不通人情,司机偷偷往车里丢钱,他从来就义正言辞的给人退回去,并且和对方说:“请你尊重我们。”
“这人就是个二逼啊,跟他一个车,我一分钱油水都捞不着。”他的搭档和其他队友抱怨。
从此曹东升在警队里多了个名字,曹二逼。曹东升却暗自高兴,因为身边没了人,他才好办大事儿。
他私下联系了很多运输公司老板,除了那些和上头有关系的大公司,剩下的小公司他都走了个遍,意思很明显,只要按月给他上供,这些超重的货车,在他执勤的时间段,一律放行。小公司老板正愁没有接洽人,大都当场就点了票子,表示愿意合作,愿意配合。
但是唯独有几家老板,不买他的账。
一天深夜,一排大货车从曹东升的前方驶来,曹东升一看车上的公司标记,正是那些不买账公司的其中一个,曹东升一脚油门就把警车钉在了道路中央,拿出扩音器喊:“大车队靠边停车。”
车队缓缓的停在路边,为首的司机连忙夹着包从车上跳下来,不等曹东升说话,就拿出一沓一百元塞到曹东升的手里:“警察大哥,行个方便,这一车铜矿着急往场子里进啊!”
曹东升伸手捏住钱,很快就通过钱的厚度摸出了钱数,三千,糊弄洋鬼子呢!
“请你尊重我!”曹东升捏着钱往司机怀里一推,拒绝了行贿。
“通融通融,回头我跟老板言语一声,给您再补上。”司机哀求道。
“你们这车拉了多少矿石?”曹东升问。
“二十吨。”
“二十吨车胎都瘪了?跟我走,前面上称。”曹东升挨个看了看车胎,回到车队前面冷着脸问这个领头的。
第一辆,三十八吨,第二台,四十。领头的脸上见了汗:“大哥,大半夜的也别麻烦了,都超了,最多的四十吨,最少的三十五吨。”
“承认了就行,拿着单子告诉你们老板,车给他扣了,找人来交罚款,卸车。”曹东升一口气开了十张罚单。
第二天,运输公司老板来到交警队交罚款,交齐了罚款,带着空车拿着单子来到停车场卸车,却发现除了前两台车,其他车里的矿石都不翼而飞了。老板立即打电话给交警队,交警队队长带着曹东升来到现场,看着空空如也的货车后斗,里面只有些矿石渣子,八台车两三百吨的矿石一夜之间就都没有了。
运输公司一口咬定,是曹东升把矿石运走了,曹东升当场就傻了。革职回家后,曹东升便犯了病,儿子一眼看不住,他就跑到马路上指挥交通。
曹东升最擅长的就是制造交通混乱,直行和转弯的车辆一起走,两个方向的车流因为他的指导,顶在一起,曹东升就站在中间傻乐:“哈哈,顶牛儿,顶牛儿,俩傻子顶牛儿!”
司机不明就里,还按下玻璃问:“这不你让我上来的么,怎么我还成傻子了!”
“行驶证驾驶证!”曹东升收起笑容,冰冷的对表示不满的司机说。
司机无奈,只好拿出了证件。
“靠边儿停车,别挡道。”
“大哥,我犯什么交法了?再者说,这让你指挥的我有边儿可靠么?”司机无奈。
“别废话,靠边停车,你是不是超重了?”十字路口已经混乱不堪,后排的司机看不见前面的状况已经开始骂了。
“您别玩笑了,我就拉两个老娘们儿!”司机回头看了看后排座的两个女人,恩,确实有点儿胖,不过转念一想:“不对啊,我这轿车怎么超重的!”
曹东升不顾周围车辆的催促,指着轿车的轮子:“你看,你这胎都瘪了!”
正在司机手足无措的时候,曹东升的儿子终于赶到了,离老远就喊:“爸,你怎么又把我警服穿出来了!赶紧跟我回家!”
3
第一名,兴隆街道,傻子德柏。
德柏能在榜首,了解他的人都不会觉得吃惊。他可不是凡人,至少我觉得,它属于精神病里的神仙。
能够保持一个动作,纹丝不动,一分钟,或许还人能坚持。但是能保持一个动作,挺一整天,只有德柏行。我上班的地方,楼下就是兴隆街道小吃街,这条街紧挨着钢厂的大门,每天来来往往都是上下班的工人,买卖人各个都生意兴隆,没有一家饭馆儿不进人,没有一个门店不挣钱。德柏,平常就游荡在这条街上。
为什么叫游荡,因为德柏走路从来都是小心翼翼,脚尖儿着地,从不疯跑,也不扰人,就那么娘里娘气的溜达。德柏话不多,即便非说话不可,也柔声细语的,一个三十多岁的大老爷们总是捏着嗓子聊天,最让人不能接受的是,这种女人般的声调里,说的尽是些男人的粗话。
你能想象么,李玉刚用假嗓子骂,草拟妈,我听见过几回,只觉得浑身都不舒服,鸡皮疙瘩掉满地,说不上的别扭。
当然人们最想看的,并不是德柏骂人,而是德柏定版。现在这种时候少了,小的时候看VCD,一旦光碟被划出了道子,画面就停在某一帧一动不动,好比现在网络不好视频加载不出来。但是,我总去的哪家早餐店老板娘告诉我:“这事儿可遇不可求,保不齐他哪天抽风就定版了,一个月一般只有那么一两回,碰见了的话,你就乐吧,一天的乐子都有了。”
所以,我足足观察了他一个月,才第一次看见德柏定版。
正赶上我吃早饭,德柏出现了。他先是走一段儿正步,嘴里念着口号:“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老板娘急忙招呼我:“快看,一念口号,马上要定了。”
说完放下手头的活扯着我儿跟了出去,我说:“大姐,他原来是当兵的啊,怎么还踢正步呢?”
“别着急一会儿就定了。”她一边跟着一边说。这时候周围店铺的人也都跟了出来,三俩一伙儿的跟在德柏的身后,有人抿着嘴乐,有人帮着喊,立定!但是德柏都不为所动,继续踢着正步走。
我问她:“这一会儿是不是就立正了?”
大姐白了我一眼:“那有什么可看的,乐意看那个不如上部队门口看站岗的。”
我兴致勃勃的问:“那他怎么定。”
“看过西游记么?”
“看过啊!”
“孙悟空定住七仙女知道不?”大姐接着问。
“知道啊,然后呢?”我说。
不等大姐解释,旁边有人喊了:“定!定!定!”
德柏好像没有听见一样,还是甩着正步往前走,周围人哄堂大笑,有人起哄:“何老三,你没定住啊!你看我的,定!”
还是没定住,人们只好继续跟着。不一会儿的功夫,卖鸡蛋饼的,卖烤冷面的,卖豆腐脑的,几乎所有人都喊了定,但是谁都没有让德柏定住。我顿时明白了,原来大家都在这赌谁能把德柏定住呢!
只见德柏的脚步放缓,正步变成齐步了,大家沮丧的一哄而散,嘴里嘟囔着:“齐步走了,今天定不住了,这不蒙人么?白高兴了。”
身旁的大姐也停下了脚步,说:“妈个逼的,让傻子给忽悠了,今儿你看不上定版了。”
我也有些丧气,但是一想到我还没有喊定,就冲着不远处已经恢复常态到处张望的德柏大声喊了一声:“定!”
“定住了!”还没散尽的人群中有人大喊:“定住了定住了!哈哈哈哈!这个姿势定的好!”
我抬头一瞧,德柏左手比划个六,右手比划个七,双手停放在胸前,向右侧着脑袋,一动不动。
“哈哈哈哈哈哈,这也行?”我乐的上气儿不接下气儿。
老板娘也乐:“今天这个姿势好看,跟上回撅腚不服那个有一拼,得了,回去吃饭,乐意看一会儿吃完早点接着看。”
整个早饭的过程我都心里特别没底,不知道一会儿出去,德柏是不是真的还在街口左手六右手七,歪个脖子在那站着。忐忑的吃完了饭,三步并作两步的往外跑。
德柏还在那站着,纹丝儿没动。
这事儿太可乐了,我回到单位,和同事们说,他们都不相信,我说:“不信你们下楼,保准儿还在那站着,跟行为艺术似的。”
同事们不信邪,结伴跑下楼去看,就连局长听了我的描述,都忍不住打听:“真在那定着呢?”
回来的人都咧着嘴点头,太可乐了。
中午吃饭时候,局长有些忍不住了,说:“今儿咱们不吃食堂,下楼上小吃街吃,光听说了,也没见着。”
食堂大姐得到指令,扣上锅,解开围裙也跟着我们下楼。到了德柏早上定版的地方,不出所料,他还在这那站着,周围住着的人听到消息,都不做饭了,纷纷跑到小吃街解决中午饭,捎带着看看这个奇闻异事。
晚上加班期间,我无数次想要请假下楼看看德柏,但是最终还是忍住了。下班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小吃街上逐渐清冷了起来,伙计们都收拾摊铺,准备打样,我眯着眼睛往街里看,我艹,德柏依旧站在哪里,歪个脖子,表情木然。
我有些心疼,也有些愧疚,毕竟人是我定住的,我就走到德柏面前问:“你还不回家么?”
德柏眼珠向我这边斜了一下,很快,他像干了什么坏事儿一样,赶紧又摆正眼珠,目视前方,不敢在瞅我。我有些纳闷儿,想上前扶他一把。就在这时,德柏突然开口了:“你别碰我,我被定住了。”
我的动作瞬间也定在原处,不敢在上前。索性点了根烟,坐在一旁店家还没收起的塑料板凳上:“差不多得了,你不饿不渴么?”
我分明看见德柏的嗓子鼓动了一下,接着说:“回家吧,我也回家了,没人看了,你还在这定着有啥用。”
德柏说:“那你帮我个忙。”
“恩,你说。”我丢掉烟头,准备回家。
“你帮我解开。”
“怎么解?”
德柏有些着急了,揪着嗓子骂我:“草拟妈,你傻啊,你就喊一声解了,不就解开了么?”
当时我就火了,这不是好心当驴肝肺了么,他居然骂我:“就不解,气死你,就不,定!定!定!”
说完,打个车我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