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知之明，万古一日（四）

良知之明，万古一日（四）

              ——读《王阳明大传》

                                     孙红莉

             明世宗时期的王阳明

         1521年3月明武宗驾崩，因无嗣，其堂弟朱厚熜继位，称明世宗，6月16日，明世宗派特使前来下旨，因王阳明扫荡叛贼，使地方得以安宁，立下大功，命其速来京师，意在褒奖其功，让他辅佐新政。于是王阳明6月20日从南昌出发，奔赴京师，然而7月行至浙江钱塘时，遭辅臣阻拦上京，任命他为南京兵部尚书，当时宰辅杨廷和与兵部尚书王琼素来不和，1522年，杨廷和诬陷王琼，至其谪戍绥德。而王阳明一直受王琼提拔庇护，再加上杨廷和曾暗中协助宁王叛乱，担心王阳明揭露，所以杨廷和一直对其打压，甚至上疏明世宗说阳明心学是异说，应予扼杀。

       1521年9月王阳明回到余姚，与父亲重逢，并祭祖。12月朝廷封其为新建伯，追封王家三代及其妻室，并赐诰券令其传给子孙后代。因杨廷和的阻挠，1522年2月这道圣旨才来到王家，而此时，王阳明的父亲病情突然加重去世。王阳明曾两次请求辞退封爵，因为王阳明上报了自己将士的军功，朝廷明里褒奖，实际却没有全部兑现，有的功绩还遭到删改甚至处罚贬谪，尤其是王阳明的弟子冀元亨，当时王阳明派冀元亨去宁王那里讲学，其实是打探消息，现在的说法叫卧底，但是，杨廷和却诬陷冀元亨勾结宁王，至其下狱被害，甚至还想祸及王阳明。冀元亨的死是王阳明最心痛的一件事。

       1521年，王阳明于江西南昌首次向世人提揭“致良知”说，自从经历了宁王之乱和平乱后被诬陷，益发相信，良知真正足以使人忘却忧患，超越生死。王阳明的“良知”说，是历经千难万苦，事上磨练后得到的知行合一的本体。

       1525年，顾东桥从朱子学者的立场对王阳明的“良知”说提出质疑，王阳明回了一封长信，信中就有王阳明著名的《拔本塞源论》，大家一定要看一看，这篇文章容后再详说。

      1527年5月，王阳明在故乡讲学的安稳生活告终，朝廷决定由时任南京兵部尚书的王阳明兼任都察院左都御史，去平定思恩、田州的叛贼。这其实都是朝中弄臣的阴谋，因为再不把王阳明支得远远的，王阳明就真的要被明世宗召去辅政了，所以他们明知王阳明重病缠身，多次上疏请辞，还怂恿明世宗派王阳明去平乱。君命不可违，1527年9月，王阳明从故乡出发，直奔广西省，踏上了他最后的征程，这是王阳明“军事三征”中的第三征。王阳明此次平乱采取攻心战，正如王阳明自豪地陈述：“不折一矢，不戮一卒，而全活数万生灵。”当地的叛贼卢苏、王受很清楚王阳明的人品，为其恩威所服，王阳明完美地发挥了“神武不杀”的威力。1528年2月平乱宣告结束。在平定后，又采取了一系列有效的措施，加强治安，施以教化，终日的劳累导致肺病加重卧床不起，在返京途中再次上疏请求返乡养病，可是却迟迟等不到朝廷的答复，朝中弄臣何其阴险！

      1528年11月，王阳明逝于船上，享年57岁，临终留有一句遗言：“此心光明，亦复何言。”写到此处，唏嘘不已……

             王阳明的哲学思想

       阳明心学的方向是由心指向物，心驭万物，自尊无畏，使人始终对外部世界保持浓厚的兴趣和积极性，朱子理学的方向则由物指向心，填鸭灌输，使人丧失独立思考的能力，丧失对社会家庭乃至自身的责任感，不敢越雷池一步，碌碌无为。

       举个例子：所谓孝，是由内心生发的，而不是学习孝的行为。按照朱子的学说，一个人首先要学习什么是孝，为什么要行孝，怎样行孝，学会了你就能做一个孝顺的人了，此谓“格物穷理”、“格物致知”。王阳明认为，说一个人有孝心，此人一定是有孝顺的行动才能说他有孝心，只是嘴上说说而不去行孝还是不知孝，反过来因害怕别人说自己不孝而做一些孝顺的举动，比如给钱或者买一些昂贵的补品、衣物等送父母，其实，这都是没有做到“知行合一”，如果一个人真的有孝心，他一定知道怎么孝顺父母，他一定明白父母最想要的、最喜欢的是什么，你欺得了别人，却欺不了自己的良知。

       再举个我们教师都熟悉的例子。现在专家满天飞，今天这个专家说得有道理，我们学！明天那个专家说得有道理，我们学！但是请你静下心来想一想，你推行的这些五花八门的教育理念，是对学生有好处呢？还是对你自己有好处呢？如果学生不是你实现终极目标的工具，如果学生真的在你心里，那么你能够想到的教育方法绝不会逊色于专家的。这就是王阳明的“圣人”论。

       王阳明提出的“心外无理”，意思就是普遍规律（理）只有与你的心灵融合才有意义，才能渗透到你的信念和情感中，从而有效地影响你的行为，否则外在的理只是一种空洞的概念，是束缚主体的桎捁。

       王阳明说：“譬之采摘枝叶，以缀本根，而欲通其血脉，盖亦难矣。”，意思是说朱子学忘记了内部的根本血脉与外界是想通的，只是通过外部的枝叶来追求根本的血脉，是本末倒置。所以阳明心学也被认为是培根之学。

      良知说起源于《孟子》“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滤而知者，其良知也。”在孟子那里，良知是一种不经后天学习的先验的是非标准和道德规范，而在王阳明这里，“良知”的范畴演变为融本体论、功夫论、道德论为一体的最高哲学范畴。王阳明把排除了“私欲”和外物干扰的“本心”视为良知，它是心的形上本体，处在虚灵明觉和恒照的状态，并且人与圣贤皆有之。良知人人都有，但很多人无法体认，无法激活那个“本心”（良知），良知不能明觉，其人必将浑浑噩噩，愚昧无知，自私贪婪，骗人并遭被骗，害人又被人害，最终沦为欲望和他人的奴隶，昏聩一生。

关于“良知”说，讲两个小故事。

故事一：

       王阳明在给门生讲课时，一个江洋大盗上门行窃被抓，面对审问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说：“要杀要剐随便，别废话！”

       王阳明说：“不急，我们先聊一聊，天太热，你把外衣脱了吧。”

       盗贼脱了外衣。

      王阳明接着说：“不如把内衣也脱了吧。”

       盗贼不以为然地脱了内衣。

      王阳明又说：“把内裤也脱了，一丝不挂岂不更凉快？”

      盗贼说什么也不愿意脱下内裤。

      王阳明微微一笑：“你死都不怕，还在乎一条内裤吗？看来你还是有良知的，并非一无是处啊！你应该是迫不得已才走上盗贼之路的吧。”

      盗贼没想到王阳明居然如此说，感激涕零，痛改前非。

故事二：

       1524年，时任绍兴知府的南大吉成为王阳明的门生，他听了王阳明的讲学颇有感悟，在《传习录》中记载了他们的一段对话。

       南大吉说“我在治理绍兴的工作中有许多过错，先生为什么都不说我呢？”

      王阳明说“有什么过错？”

      南大吉历数其事。

      王阳明说：“我已经说过了。”

      南大吉说：“先生没有说过啊。”

      王阳明说：“我没有说过，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南大吉说：“是良知告诉我的。”

      王阳明说：“就是我常说的良知啊。”

      南大吉笑谢而去。

      过几日，南大吉说：“与其犯错了再悔改，不如先告诉我不要犯错。”

     王阳明说：“人言不如自悔之真。”

     南大吉又说：“行动上的过错可以改，心里的过错如何改呢？”

     王阳明说：“良知如同镜子，以前镜子没有磨，所以蒙上灰尘也不自知，现在镜子明亮了，哪怕上面落了一粒灰尘也很容易看见，扫掉又有何难？”

      王阳明通过明镜的比喻，告诉南大吉他已经自悟了良知，只要意识到过错并更改就能致良知。

      本心之明即知，不欺本心之明即行，用王阳明的话说：“良知昏迷，众欲乱行，良知精明，众欲消化。”

      我心不动，外物又奈我何？名利、美色、谤誉、陷害、嫉妒、自卑，世间纷扰之事何其多，唯良知如明镜，物来能照，自以为清高雅洁，殊不知事情临头之际方可看出一个人的本色。一般人的良知已被功利之念污染，如果不通过切实的修行将之扫除干净，就不能正确发挥良知。一个人心对了，他的世界就对了。这就是王阳明提出的“事上磨练”，求道应不分动静，一刻不离，戒慎恐惧，常住不断，致其良知。省察是有事时存养，存养是无事时省察。

      你认为所有让自己不舒服的事都是由于别人和环境造成的，其实是源于你自己的心太窄，修身太浅，德行不深，所以把向外的眼睛收回来，放在自己的心上。我们活着的终极目标就是让我们的本心愈加纯净，这其实是在为自己的心，为自己的人生打开一道更广阔的大门。我们一路奋战不是为了改变世界，而是不被世界改变。那不可被世界改变的就是我们的本心！

       我们敬仰的教育家陶行知先生，看到名字就知道一定和王阳明的心学有关。是的，陶行知先生原来叫陶文濬，在认同王阳明心学后改名陶知行，后来根据当时中国现状，在肯定王阳明的知行合一的基础上，指出了“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存在的缺陷，并有针对性地提出了“行是知之始，知是行之成”，再度改名陶行知。陶行知先生从“知行”到“行知”再到“行知行”的过程，是对王阳明心学的继承和发展，是他不断追求真理、实践真理的过程，他身心相即、品格表里如一，这正是王阳明倡导的“致良知”。

       王阳明的“致良知”说不仅给陶行知这样心寄苍生的人指明了方向，也给那些深陷权势名利漩涡不能自拔的人，给遭受现实重压而不能逃脱的世俗中人，指出了一条正大光明、强而有力的快乐生存之路。

                                                                                   （完）

附：

王阳明的《拔本塞源论》（节选）

       由于这篇文章有2000多个字，我就不全篇登出，节选其中对我们有现实意义的部分与大家共读。

       夫圣人之心，以天地万物为一体，其视天下之人，无外内远近。凡有血气，皆其昆弟赤子之亲，莫不欲安全而教养之，以遂其万物一体之念。天下之人心，其始亦非有异于圣人也，特其间于有我之私，隔于物欲之蔽，大者以小，通者以塞，人各有心，至有视其父、子、兄、弟如仇雠者。圣人有忧之，是以推其天地万物一体之仁以教天下，使之皆有以克其私，去其蔽，以复其心体之同然。

大意：

      （ 圣人之心以天地万物为一体，对于世人，不设内外远近之差别，凡有生命之人，都待之如兄弟，用亲情去爱护教化，希望他们能成就万物一体之心。世人之心，本来和圣人之心相同，但是由于受到自私之情妨碍，为物欲所蒙蔽，因而大心变小心，与人相通的心被堵塞，人心涣散，最终父子兄弟如仇敌。圣人忧虑于此，推广普及天地万物为一体之仁的思想，教化世人，希望他们能克服自己的私欲，去除心之障碍，恢复大家都认可的本心。）

       于是乎有训诂之学，而传之以为名；有记诵之学，而言之以为博，有词章之学，而侈之以为丽：若是者，纷纷籍籍，群起角立于天下，又不知其几家，万径千蹊，莫知所适。世之学者如入百戏之场，欢谑跳踉、骋奇斗巧、献笑争妍者，四面而竞出，前瞻后盼，应接不遑，而耳目眩瞽，精神恍惑，日夜遨游淹息其间，如病狂丧心之人，莫自知其家业之所归：时君世主亦皆昏迷颠倒于其说，而终身从事于无用之虚文，莫自知其所谓。

大意：

       （ 因此，训诂之学兴盛，学者把解释文字并传给后世作为名誉；记诵之学兴盛，把背诵经书视作博学多识；辞章之学兴盛，致力于写作华丽的文章。这些学问在世间群起并行，其流派数不胜数。打个比方，大大小小的路有成千上万条，错综复杂，人们不知道应该走哪条路。世间的学者如同进入了有各种表演的剧场，有说单口相声的、对口相声的，有舞蹈家、魔术师、杂技演员等，从四面八方涌向舞台，使人应接不暇，目眩耳鸣，精神恍惚，大家不分昼夜游玩其中，就像忘记了自己本来职业的疯子那样。当时的君主也被这些学说所迷惑，心神颠倒，一生致力于写作毫无用处的虚文，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相矜以知，相轧以势，相争以利，相高以技能，相取以声誉：其出而仕也，理钱谷者则欲兼夫兵刑，典礼乐者又欲与于铨轴，处郡县则思藩臬之高，居台谏则望宰执之要。故不能其事则不得以兼其官，不通其说则不可以要其誉：记诵之广，适以长其傲也：知识之多，适以行其恶也：闻见之博，适以肆其辨也；辞章之富，适以饰其伪也。是以皋、夔、稷、契所不能兼之事，而今之初学小生皆欲通其说，究其术。其称名僭号，未尝不曰吾欲以共成天下之务，而其诚心实意之所在，以为不如是则无以济其私而满其欲也。

大意：

       （因此，互相夸耀知识、攀比权势、争利竞技、争夺名声。一旦进入仕途，掌管财政的人想要兼管军事司法的权力，掌管礼乐的人想要得到人事权，郡县的官员想要升迁为更高级别的行政官，负责劝谏填在的官员期望宰相之职。当然，想要兼任其他官职，必须具备相应的职位能力。如果不精通这方面的理论，就不能获得这方面的名声。背诵经书，适合提高其自尊心；知识渊博，适合干坏事；见闻多，适合与人争辩；擅长写文章，适合伪装。于是，就连皋陶、夔、后稷、契都无法兼任的官职，如今的初学者却想要精通所有理论，穷其技术。只是，他们表面上都说自己是想为天下人做事，其实本心在于：如果不这样做，就不能满足私欲、达成目的。）

（王阳明在那个朝代就能如此辛辣概括世间百态，跪拜！）

      王阳明在文章结尾处说：“所幸天理之在人心，终有所不可泯，而良知之明，万古一日！”大意是：所幸人心中的天理永远不会泯灭，良知的光辉万古不变！我文章的题目“良知之明，万古一日”便出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