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可以没有车祸吗?

我还记得特别清楚,4月16日那天傍晚,收到天气预报,揭阳气象局再次发布了大雾黄色预警信号,说市区能见度已经低于500米。我们这里是山区,更加潮湿,大雾更加浓重,有时候我觉得能见度可能还没有200米。上次发布大雾黄色预警信号,我记得当时是星期二,我必须上第一节课,必须六点一刻左右就出发,等我走出家门,我发现天地一片鸿蒙,根本分不清哪里跟哪里。虽然不是新车手,可是这样的大雾,我还是第一次碰到,又要开一个钟头的车。我心里有点怕怕的,但是也只好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前行,所有的灯都开着,保持着低速,一到路口就按一下喇叭,害怕人们没有发现我的存在,害怕一不小心有点闪失有点意外,那就太麻烦了,那就是我最不愿意看到和面对的。不得不说,我确实是一个很怕纠纷很怕死的胆小鬼,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开车开得那么战战兢兢了,估计这世上,像我这样怕死保命的人没有第二个吧?估计像我这样自恋自重的人也没有谁了吧?我总认为我的存在很重要,对父母,对孩子,对爱人,对自己,至关重要,不可代替,所以我总是很小心翼翼,不敢有一丁点马虎。遇到大风大雨或是浓重雾气,我还是有些紧张,有些厌烦。所以,当我星期六傍晚收到这条天气预报时,我心里满满是欢喜,是庆幸,是满足,对于每天必须开车上班的我来说。这就是一种厚待,一种恩赐,明天是星期天,管它电闪雷鸣,任它云山雾海,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不需上班,不用出门,高枕无忧。

那知等到我睡醒,刚准备吃早餐,我婆婆从外面进来了,神色无比沉重,有些哽咽地说:“大鹅弟被撞死了!”我赶紧放下筷子,了解详情。才知道,以卖菜为生的大鹅伯凌晨五点左右在埔田大圆等待菜农送货的时候,被一辆飞速冲来的失控的小型汽车当场撞飞,扔到十几米外,当场死亡,血肉模糊,惨不忍睹,连人行道的砖石花圃都被撞坏了,石块零散,附近到处都是。据说那位肇事者是邻村青年人,是酒后醉驾,没有逃逸,现在在派出所拘留着,双方等待着谈判,协商。可是,可是,这有何意义呢?

大鹅伯,是我们宗族里的亲戚,其爷爷跟我老公的爷爷是亲兄弟。虽然是亲戚,但是我们知道亲戚关系向来都是直系的比较亲,联络多,其他亲戚是一代比一代疏远的。所以,我平时跟大鹅伯没有比较多的直接的接触,交往,不过对他的美好印象却是自始至终的。

他在我们宗族里面算是比较高大的,一米八多的人,在我们小巧精致的潮汕人里面,本来就是得天独厚,鹤立鸡群,让人无法绕过,忽视,这可能就是他绰号“大鹅”的来源吧?他跟我们年龄相仿,今年40岁,刚好迈进不惑之年,可是却把太多太多的疑惑和困苦留给了他体弱多病的老态龙钟的七十四岁的父亲,留给他吃苦耐劳的妻子,留给他两个还没有成年的十来岁的孩子。他肯定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不舍得离开的,这样的结果,这样的命运,谁要?可是即使我们千万分抗拒,可是谁又曾料到站在人行道路口等待,逗留,还会招来天降车祸,速致人亡?!

大鹅兄夫妇俩是我们宗族里面最肯吃苦的青年人。他们一直以卖菜为生,为了多赚钱,他们不做夫妻档,互相帮忙照应,他们分头卖菜,大鹅兄在市区卖菜,其妻子在郊区卖菜,各自用摩托车分开两端载着两大筐重达两三百斤的蔬菜,风尘仆仆地穿梭在城镇之间;遇到过年过节,可能还不止这个数量。

就这样,每天起早摸黑,风里来,雨里去,一年365天,除了大年初一,其他364天,天天出门卖菜,从不间断,从未休息重整,干劲满满,毫无怨言,信心倍增。大鹅的连襟,不止一次抱怨他只记得赚钱,连亲戚往来,感情交际都省了,忽略了,忘记了,太不像样了。虽然是牢骚,但是没有指责,更多的是不解与心疼。我老公也曾经劝大鹅兄不要太拼命,要劳逸结合,爱惜身体,来日方长。大鹅兄只是微微一笑,没有苦涩,只有认命,果断坚定地说:“两个男孩子,得至少给他们一人盖一间房子吧。”——这就是他作为父亲的责任所在,不仅要养家糊口,还要为孩子谋取房子,安家立室,创造成家的良好条件,甚至是保障。

生活就是这么现实,有时候压得人们喘不过气来,连歇一歇都是奢侈,害怕因此而来不及。

大鹅兄把这个当做生活目标,人生事业,所以累,但是不觉得苦,反而当目标一步步实现,未来一点点清晰,他心里是满满的前进的坚定力量。早在几年前,他就已经买了两间自建房的地皮,十多万,这对工薪阶层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但是上有父亲下有两个儿子的肩负重担的大鹅兄做到了,虽然钱还是有点缺口,需要东挪挪,西借借,但是最终还是凑够了。为此他闰土似的木偶式的脸庞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尽是笑容。确实,还有什么比目标的实现更能够带给人们发自内心的喜悦与快乐呢?大鹅兄不辞日夜劳苦,终于看到了梦想的曙光,或许他已经展开了建房蓝图,就等着那一天尽早到来。

大鹅兄夫妇俩真的是够拼的。凌晨起床进货,卖菜,有时候要一直到中午一两点才能够收摊,才能够赶回家,做饭,吃饭。下午也不补觉,而是种田,养猪,竭尽所能地赚钱,赚希望。

我们家有一间祖传老屋,破旧不堪,但是门窗尚牢固,不需要使用。大鹅兄就借去养猪,但是整理,冲洗得很是干净。都说“人靠打扮房靠撑”,也就是说新房子建好了,要住人,否则长年累月关着,反而容易坏掉。我们那间老屋本来就破败不堪,又没有住人,本来就老得更快,都快接近废墟了。可就是这样一间简陋残败的老房子,自从大鹅兄借去养猪,逢年过节,他或是他老婆,肯定会买整支香烟还有一些小孩奶制品或是零食什么的到我家致谢。我们多次跟他强调不需要这么见外,如果要致谢,反而是我们才对,因为他们帮我们打理了老屋,使它不至于在一场暴雨或一次台风中轰然倒塌。我们越是不肯收下心意,大鹅兄他们越急,又找不出什么理由,就不容商量地说:“你们要是不收下,我这就回去把猪给卖了,把屋子还了!”我们见他这么坚决,没有办法,只好把礼物收下,可是又觉得心有不安:养一两头猪,一年才赚多少钱啊?这么破费!可是不收下,又害怕他真的把猪给卖了。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么进退为难。

大鹅兄十来岁就失去了母亲,他是跟父亲相依为命长大的,特别懂事,特别会照顾人。妻子坐月子,他照顾地无微不至,所以他们一家生活虽艰苦,但是她妻子给人的感觉幸福而淡定,满是褐斑的又黑又瘦的显得粗糙的脸一直是笑容,皱纹遍布,沟壑横生,可是却不让人厌弃,逃离,反而给人一种沉淀着沧桑,显得格外静美的感觉。这大概是享受爱情和婚姻温暖的女子的最自然的最美好的状态吧?尽管形式不佳,但内容完爆。

印象中,大鹅兄一直来匆匆,去忙忙,有时候在路上碰见他,刚回过神,想跟他打个招呼,没想到他已经离开了,留下一个清楚的背影。不曾想,现在是连要打招呼的机会都没有了。

刚一接到噩耗,他妻子一下子就哭得稀里哗啦,险些晕倒,根本劝止不了,她不相信这世界上有这么悲惨的人儿和命运,十来岁没有了娘,好不容易熬到成年,成家,现在孩子还懵懂无知,他居然就这么一句话没有说就离开了,留下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妻儿老小。

悲惨的命运难道是一种魔咒,人们无从逃脱?

雾已经散开,太阳慢慢地探出头,撒下一点点微弱的光芒。但对于遭遇车祸的家庭来说,悲剧和不幸才刚刚开始。阳光真的能够到达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吗?我真的很是怀疑。但是我又多么希望,阳光真的可以到达每一个地方,让孤苦无助的人们多点生存的希冀。

也但愿所有出门在外的人们,一直,一生,都珍惜生命,不要违规,不要侥幸,悲剧既酿,无可挽回,留下破碎悲苦的家庭,留下沉重阴郁的一个个游离的灵魂,那是我们很多人都不能承受之重。没有任何东西比亲人的死亡尤其是还不应该死亡但是却回天无力的死亡更叫人肝肠寸断,求死不得,生而无欢。即使来日,两个孩子出人头地,孝顺懂事,孩子她妈也多么希望,要是他爸爸在,那该多好,那才是完美,那才是彻底的天伦之乐。可惜他却走得那么早,那么早,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人生总有一些没有办法圆满的遗憾,缺失,怅然,需要多坚强的人们才能够熬得过去,谁知道?也许正如这浓雾,年复一年,模糊了视线,窒息了心房,它还是如期而至,人们无处可逃,剩下坚强的同样可怜的人们,负重前行,直至生命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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