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Single Man | 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

看电影《A Single Man》实属机缘巧合。和大部分人观影的人不同，有人看这部影片是因为Tom Ford，有人是因为Colin Firth 抑或是 Matthew Goode。而我却是因为本片的配乐师之一Abel Korzeniowski。他擅长用古典表达情感，用电子烘托氛围。他广为人知的配乐作品，如《W.E.》，《Romeo & Juliet》等，似乎不需要任何华丽辞藻的诠释，甚至也不需要电影剧情的衬托。音乐本身的纯粹和热烈就是最好的推介词。在未观影《A Single Man》之前，听了原声带中的一首《Swimming》，被其渲染的炽热而华丽的氛围所深深吸引。回家就迫不及待地搜索了电影下载观看。果然《Swimming》所烘托的那一段，正是全片的高潮，最明亮也是最自由的一段。

《A Single Man》

正是这样一个机缘巧合，让我重新认识了本片的导演 Tom Ford。因为，太长时间没有看过这样冷静、克制、深刻又浓情的电影了。Tom Ford，能够让大部分人想到的是什么？是口红、香氛、高定还是他背后的时尚帝国。《A Single Man》是他导演的处女作。他娴熟地使用电影语言，从容又恰如其分地表达情感。全片的拍摄周期仅为21天，100分钟的叙事，让人觉得没有一帧是废的镜头。Colin Firth接受采访的时候说到，这可能是他演过的最好的电影了。当然，这部电影为他赢得了第66届威尼斯电影节最佳男主角奖，也差一点问鼎奥斯卡小金人。Tom Ford，以惊人的天赋和才华，作为一个Fashion Designer，用一部电影抵达了很多电影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Tom Ford 接受访谈

对于为什么选择去拍电影，Tom Ford说：“无论是时尚还是电影，都是资本运作的结果。可是电影对于我而言，显然要更纯洁一些，虽然它也涉及巨大的资金和方方面面的投资、收益，但是我并不要依靠票房生活，我在时尚界已经赚够了钱，电影对于我而言，更像是一种表达和沟通的途径。它只要能表达出我的想法，这就足够了。票房并非我考虑的对象，因为我一旦被票房限制，并且要依靠电影挣钱或者是出名，那么电影对于我而言就不再纯洁了。我何苦又要在电影上赚钱呢？毕竟我在时尚圈里赚钱更容易也更保险。”

最后片尾，一句“For Richard Buckley”，才明白本片就是Tom Ford的一封私人情书。不为取悦观众而作，更纯粹，当然也更personal。他把私人的情感和思考融入在电影语言中，像是一场私人纪念的狂欢仪式。虽然在此之后，他又导演了《Nocturnal Animals》，引发了电影圈极大的关注。但如果Tom Ford一生只能导演一部电影的话，《A Single Man》便是那唯一的一部了。

Tom Ford 在片场

《A Single Man》讲述了中年英语教授George（Colin Firth 饰），沉浸在与他的相伴16年的伴侣Jim遭遇车祸离世的阴影中无法自拔，电影记录了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天是如何度过的。这一天他一如往常一样到学校授课，参加朋友的私人晚餐，同时也精致地准备赴死。由于一心向死，所以这一天被赋予了无与伦比的生机和酸楚。他认真地审视每一个人的眼睛，没有歇斯底里，没有悲天恸地。George把日子过的像一首安静的悼亡诗，迈向自己的终点。直到得到Kenny的救赎，原本绝望的心获得一点儿火种的温暖，并相信它可以点亮生命的时候。却因疾病突发，而骤然离世了，很讽刺，波澜壮阔后的平静还是没能阻挡住悄然到来的死亡。电影恰恰结束在此时，没有交代任何后事，甚至没有刻画Kenny得知死讯的悲伤。因为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就未免太俗套了。

Car Accident

哀而不伤，是全片最沉稳的基调。导演巧妙地运用了明暗对比，用暖色调来刻画温馨的回忆，用冷色调来刻画冰冷的现实。一明一暗随时切换，给人以强烈的第一人称式的代入感。由于作为描写同性这类题材的特殊性，很难做到与每个人产生强烈的共鸣。我平时也很少看这类题材，取向不同无法产生共鸣是其一，其二还是觉得矫揉造作、哗众取宠的制作居多。印象最深刻的一次，还是《模仿游戏》中对艾伦·图灵的描绘，虽敬仰他的成就，但对于他的结局更多的只能是痛惜和遗憾，终究我们还是无法像理解普通人的情感一样去理解他们的情感。《A Single Man》的成功在于他抓住了人与人之间情感中最朴实的部分，人们渴望灵魂相栖的精神诉求。我们从George微妙的表情变化来揣度他的心绪，通过大量的慢镜头的呈现来聆听心灵的独白。

George和他的居所

非常精彩的几场细节的表现，让我更加笃定，Colin Firth和Tom Ford 是互相成就的。Tom Ford 说，Colin Firth的表演，让导演很难去喊“CUT”，因为Tom怕在喊“CUT”的过程中，又错过了他细微的表情变化下情感的自然流露。Tom Ford对细节的把控能力和克制的表达，让很多电影人相形见绌。越是表达热烈而真挚的东西，常理来说会选择更激烈的表达。虽然更直接，却往往取得适得其反的效果。有一段场景戏，George 得知Jim 死讯，大雨天跑去朋友Charley家。电话中故作镇定，无声的悲泣，在这一刻变成了恣意的宣泄。导演甚至摒弃了演员本身在场景中的哭声，取而代之的只有那一夜淅淅沥沥的雨声加之悲痛欲绝的场景画面，我觉得这一幕的处理非常的艺术。

George把他对Jim的爱藏在内心的最深处，无从表达，所以伤得更深。任何人都无法替他分担一丝一毫的痛苦。他无法在葬礼上与伴侣Jim的家人站在一起缅怀他；无法在课上与学生们更自由地去讨论对少数人的恐惧，更无法让年轻气盛、玩世不恭的他们接受他价值观的全部；无法左右Charley对他感情的质疑，虽然他而后辩解道，他和Jim在一起16年，感情哪有什么不真实的部分。但这是多么绝望而又无力的辩解啊。

George对Kenny说

Kenny的出现，是George孤独的悼亡之路的一道曙光。第一次有人，透过他平静的外表，看到了他忧郁的内心。他们去海边夜泳，无所顾忌地投入风浪的怀抱。George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光亮和自由，就像获得了重生一般。

人们“孤独”地出生，“孤独”地死去，却要穷其一生去抗拒孤独。一个人存在于世的意义是否就是要在对方的心里证明自己“存在”过？

Kenny对George说

George对Kenny说

George昏昏沉沉地睡去，醒来发现Kenny偷偷地藏了他本来打算用来自裁的手枪，我的眼眶微微润湿了。人一生在追求的，不就是这样心意相通的瞬间吗。无需过多的言语，天使一般的Kenny已挽救了一个绝望男人的心，却无法阻挡死神的脚步的来到。

很讽刺，一个人活在过去中，现时的生命毫无意义的流逝。直到一天顿悟，希望抓住的时候，命运却毫不留情地让他提前结束了。说起来，时间才最无情的。不管是否选择珍惜当下，它最终都会随着万物流逝。

George 独白

《A Single Man》无疑是Tom Ford 在毫无保留地展示他的才华、品味、审美，当然更重要的是展示他的价值观。Tom Ford说：“电影里面有我很多感觉。我觉得生命是现在最重要的，它和我现在的内心非常接近”。他把他感受过的孤独感与对人生的理解融入了到电影语言中。他通过George之口说：“经历不是一个人会发生什么，而是如何对待发生的什么”。年龄的增长带来的，并不一定是阅历的增长。经历的风浪只有在顿悟之后带来的才是成长，因为大部分时候它都可能会直接把人吞噬。

影片在威尼斯电影节上放映之后，很多影评人都指出影片中带有强烈的王家卫的风格，从影片色彩、镜头序列到画面构图莫不如此。连克制的表达也如出一辙。对此，Tom Ford说：“每一个人，每一个热爱电影的人都会被一些大师级的导演所影响，并且不自觉地在自己的影片里使用他们招牌式的镜头。我对很多导演都非常推崇，但是我最敬仰的还是王家卫。我从他身上得到了很多灵感，并且放在了这部电影中。”

王家卫电影 《花样年华》

更令人惊喜的是，王家卫电影的配乐师梅林茂也为《A Single Man》精心创作了几曲原声。其中我最喜欢的是《George's Waltz》 的两首，超长的慢镜头呈现，George清晨驾车，驶离熟悉的街道。弦乐戚戚，George平静的眼神最后一次掠过他的邻居们。像极了《花样年华》中，同样缓慢的长镜头，背景响起《Yumeji's Theme》，张曼玉饰演的苏丽珍，一身精致的旗袍装，曼妙地游离于牌桌间、台阶旁、街道上。

Tom Ford

《A Single Man》纯净真挚。在写作之初，我也很害怕语言的苍白无法触碰到它的内核。有人看一遍，因为太阴郁。有人看几十遍，因为它精致。唯有音乐有力量，在响起的那一刻，就能直抵人的内心，让人陷入一场哀而不伤的古典主义思绪中，这是我们共通的。

Tom Ford说：“时尚瞬息万变，而电影经久不衰”。我想这是对电影最纯粹的热爱了。只有用心做，用心听，用心感受的人，才能让转瞬即逝的一刻变成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