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or 错

  暮色沉下来,地下室的光薄弱如即刻便要燃尽的焰心,压抑、昏暗生不出半点希望。阿婆手里攥着药瓶,“格列宁”这三个被放大的黑色铅字印在包装上,方正得将人数载光阴全部框进。

  这么多年她早就习惯了,算着时间到点吃药。药吃得多了,嘴里很难再琢磨出点其他味道。房子向来是空荡荡,留不住半点人烟的。

  周身都是灰黄色的墙,常年的油烟熏染代替了原始的白。病源在扩散,为她筑起了高墙。封闭而逼仄的空间里,座机铃声突兀地打破了常有的宁静。

  电话那头女儿定期打来的问候电话,阿婆听着连声应和。女儿交代好下次来送饭的时间,俩人便挂了电话。阿婆扣下座机,目光久久凝在那台老式座机的深红色上。

  她成了累赘,压附在儿女子孙身上千斤重,偏偏那所谓的孝道仁义不允许他们卸下这难以承受的担子。病魔蚕食稀释掉血液,窜入骨髓、中枢神经,试图吞噬掉每一寸的意志力。容不得人拒绝反抗,她被迫接受,再奢求不得什么优渥暖饱。她只是想活下去。

  得病的这些年,金银钱财成了她活命的筹码。她在暗夜里渡河,紧紧依附着家人为她搜刮寻来的筹码,拼凑成船。河那头就是生存,她在船上与河流博弈,胜算聊胜于无。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胆战心惊地踽踽前行。

  四万块的正版药,高高悬在求生之人头顶。她拆砖卸瓦用了三年为自己铺路,企图能登顶活命。不曾想她自以为的康庄大道,不过冰山一角。资本者理所当然地高坐在金银满钵的城池里,看他们在生死线面前挣扎。他们莺歌燕舞,张着獠牙享受着病痛缠身之人的哀嚎、惨淡。

  阿婆感到她的船在下沉,筹码被水流瓦解得渐渐腐蚀消逝。程勇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是即将枯死在死海里的人唯一的盼头。她只得牢牢抓住,如同攥着她自己的生命线,连纹理都看得清。那个快要溺死在江河波澜里的她,借着程勇这块浮木再次觅着生机,她不能放手,也不敢放手。

  她宛如一个赌徒,将这最后一点零星的生机尽数压在程勇身上,毫无技巧和章法,她只知道她想赢。死亡,无非是换了个人间存活。而对于生命的渴望成了让人上瘾的罂粟,毒性蔓延到人的四肢百骸。想活着,就是它的致命毒性,戒不掉的。

  阿婆早已无法顾及“正版格列宁”和“印度格列宁”在铮铮律法下到底意味着什么。两种药,通往的都是她日盼夜盼的归途。她在赌桌上尝到了甜头,程勇就是留着她继续苟全性命的源头。

  人活得久了,世间百态看个遍,留恋多了,就做不到对所有的都寡淡如水。耄耋之年,即将歌残筵散,倒也没什么值得悲恸。然,贪欲顺藤而下扎根集结在人性阴郁最深处,病魔是催化剂,它悄无声息地开了花。

  五百块的“印度格列宁”给这朵无声绽放的欲望之花铺平了延伸道路。在阿婆忐忑享受芬芳之时,资本者高戴律法之帽,肆意闯入求生者的花圃。无数因生而生的欲望之花被连根拔起,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法大于情,轻如蜉蝣的四个字,给所有企图活命的患病者定了罪。欲望是天性,他们的贪欲无非是活着,何来罪为其加冕。阿婆苟全性命的源头,无数栽花者的救命稻草倒被长满獠牙的资本家送进了狱。

  阿婆在赌桌上输得倾家荡产,程勇根本就没上赌桌,他只是个看客却忍不住伸出援助之手。他们手无寸铁,步步维艰,深陷沼泽。口罩那抹白是所有白血病人整齐划一的保护色。那日天光朗朗,他们也褪去保护色一次,毫无戒备地排满整个林荫道。阿婆身在其列,站的坦坦荡荡,笑得热泪盈眶。

  为他们过往花圃的浇灌者,为所有敬畏生命的灵魂。

  世道会变好的,法大于情,也起于情。国泰民安是铮铮律法开出的花,阿婆会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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