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口脱险：《初恋这首情歌》（Sing Street）侧记

毫无疑问，约翰·卡尼（John Carney）的《曾经》（Once）给我留下了非常温暖、美好的印象，影片的整张OST一直躺在我的播放列表里，常听常新。所以，当看到这位导演的新作——《初恋这首歌》（Sing Street）的信息时，我立即找来片源，并选择在深夜独自将它看完。

和《曾经》（Once）一样，音乐仍占据了整部电影的灵魂地位，故事的展开全都与音乐有关：面对破碎家庭无止境的争吵，小镇少年康纳（Conor）轻扫着一把吉他排解郁闷；为了赢得漂亮姑娘拉菲娜（Raphina）的注意，一个充满活力的乐队被天马行空般地组织了起来；随着家庭状况以及和姑娘关系的起伏阴晴，乐队少年们的作品也清晰地投射进了彼时的心迹曲折……音乐对于个体价值的确认，以及音乐对于群体交流的促进，在约翰·卡尼的电影中被反复强化和升华，也正因此，有人将这部电影连同《曾经》、《歌声改变生活》（Begin Again）称之为“音乐三部曲”。

不得不说，这部影片的细节处理的很好，音乐总是恰当好处地引入，不乏深度地呼应故事主线情节，且不给人以突兀生硬之感。服装、化妆的设计也很用心，当乐队这几个熊孩子一板正经地站在破败的街头或明媚的海岸录MV时，他们的服装虽然东拼西凑，各种混搭，但是竟然拉风极了，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国际巨星范儿。

主人公衣着、妆容的改变是导演有意安插的情节，并不是可有可无的：因音乐创作而渐渐找到自我与自信的青春期少年，想用特立独行的衣着、妆容向死气沉沉、无聊阴郁的现实挑战，宣告自己对于自身存在的骄傲以及对于未来无限可能的憧憬。因此，当改变后的康纳再次面对吹毛求疵学校主管时，他并未选择顺从管教、洗掉脸上化的妆，而是果断拒绝、掉头走回教室；也因此，当改变后的康纳再次面对欺凌弱小的校园恶霸时，再没有了胆怯，而是选择了直面，且不无自豪地对他说：“你只会毁灭，不会创造（You only have the power to stop things, but not to creat）。”虽然这种找到自我后的迈步略显“矫揉造作”，但是我相信，观众们都会因有类似的青春往事，而对此投之以微笑并报之以理解。

也许，康纳和拉菲娜的爱情是肤浅的：不过是一个内向少年在青春期对一个拥有危险双眼（Dangerous Eyes）的漂亮异性的躁动渴望，不过是一个叛逆少女和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一起在消磨寂寞的青春时光。

然而，只是这样简单吗？只是荷尔蒙的刺激与难以排遣的无聊？事情显然并非如此。

康纳由小康坠入困顿，被迫转到一所充满欺凌、学风懈怠的学校，又要面临家庭崩溃的现实，内心憧憬的未来早早地就被覆上了浓重阴影，青春期的危机就这样猝不及防到来，此时自称是未来主义者（Futurist）的他像极了溺水的人，必须要抓住一根稻草，才能防止自己的溺亡，从而进一步逃出屎坑（Shithole）般的现实，平稳地渡过险滩，抵达希望的彼岸。拉菲娜就是这根救赎的稻草，康纳选择了她作为自己的杜尔西维娅，以音乐为剑戟，开始了自己堂吉诃德式的征程。

而被康纳选为“意中人”的拉菲娜的情况又如何呢？她也承受着家庭带给她的不幸：父亲因为酗酒出车祸去世，母亲得了抑郁症常年待在医院。她以一种隐蔽而又艰辛的方式生活，习惯拿着高傲冷漠、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作为盔甲，把真实的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她明明很怀念温馨的家庭生活，却在康纳问起时说自己没有父母；她明明期待重返校园，每天早上站在校门口张望，却托词自己有一个毒贩男友，对学校的男生不感兴趣；她明明知道自己与成年男性交往是为了需求那份过早失去的父爱，却竭力说服自己相信这是真爱，以至于有了不堪回首的第一次伦敦之行。虽然拉菲娜只比康纳大一岁，但是她却比康纳要早熟的多，正是她引导康纳懂得了什么是爱，她说，爱是悲欣交集（Happy-sad）——很难相信这话出自于一位16岁的少女。

正是这份过早到来的成熟使得康纳和拉菲娜的爱情进行得相当曲折，也正是这份过早到来的成熟使得拉菲娜最终坚定地选择了和康纳在一起，因为康纳稚气未脱、不顾一切的执著，是那么真实而又坚定地穿透了拉菲娜用伤结成的硬壳，而直击到她内心深处为自己葆有的那柔软的部分。在这个意义上来说，拉菲娜教康纳懂得了什么是爱情，而康纳却教拉菲娜懂得了以何种姿态直面人生。

世间倾盖如故的情况太少，而白头如新的故事又有太多。正因为此，康纳和拉菲娜的这份经过小心翼翼的试探、有心或无意的相互伤害以及兜转许久方进入彼此内心的爱情格外具有代表性，也就更值得我们去珍视、去发自内心地祝福他们来之不易的爱情。

康纳哥哥布兰顿（Brendan）是一个极可注意的角色，他对于MV的喜爱和推崇、对于音乐细腻理解和高雅品味，直接对康纳和他的小伙伴们产生了不容忽视的重大影响，毫不夸张的说，布兰顿可以算作是Sing

Street这个乐队的精神导师。然而，导演设置布兰顿这个角色并不仅是让他充当乐队的精神导师、推动故事情节发展而已，布兰顿这个角色在整部影片中有极为重要的象征意义，倘若忽视了他在整个故事架构中所起的关键作用，就无法真正准确地理解导演在这部电影片尾想要传达的内涵。

通过康纳与拉菲娜关于布兰顿的对话以及布兰顿戒毒期间对康纳大发雷霆时的自白，我们可以大概勾勒出他的人生轨迹：一度非常出色和优秀，热爱音乐，运动健将，很受女生欢迎，想挣脱家庭束缚去德国追求自己的梦想，却被母亲以爱的名义阻拦下来，后来自暴自弃，染上毒瘾，并被迫退学，从此待在家中无所事事，音乐唱片是他唯一的精神寄托。

正是因为对音乐的热爱，布兰顿才会在乐队起步阶段不遗余力地帮助康纳，塑造了弟弟的音乐品味，让他绕开了歧途；也正是曾经追逐音乐梦想的失败，使得他对于弟弟的未来忧心忡忡，他说，曾经，我也是风云人物（once, I was the fucking jet engine），他说，你只不过是又步了我的后尘（You just moved in my jet stream）。

影片的结尾，跟随着一艘巨大的客轮，康纳和拉菲娜驾着的小艇在客轮激起的波浪（stream）中飘飘荡荡地驶向前去。布兰顿坚决果断地帮弟弟康纳实现了他一直想做而没有做成的事情，他为此欢呼雀跃、激动不已，并从中汲取了积极向上的新力量。可是，康纳和拉菲娜后来究竟怎样？我不知道。影片的结尾是否在暗示康纳会成为第二个布兰顿？我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那一刻，盛大的舞会开场，灯光瞬间亮起，音乐齐声轰鸣，衣着明艳整齐的少男少女们，一同舒展腰肢，翩翩旋转，空气都被搅得燥热；我只知道，那一刻，谁在耳边低低吼着：从青春的虎口侥幸脱险之后，即使知道仍然要面对接下来可以预见到的一地鸡毛的人生，也要把余生剩下的每一天，都当成是最后一天来过（You drive it like you stole 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