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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就是梅雨,没有可解释的。4月14号下午,我们第二的一轮竞选:协办会计开始了——它不是在先前的工会会议室里,而是在财务处的大办公室里进行——没有先前的监察员,很随性,大家都感意外:这是哪门子竞选?
林处长志得意满,随便站在一角落,讲:“主办会计竞选是在厂工会,前天通过公开公平公证竞选决定的。今天下午是协办评选,不是竞选,所以就在我们处的办公室,让大家来评选。我很欣慰的是:大家的政治热情都高,都认同我们的五位主办——先前我还有些担心,会不会偏离我们的改革方向——朝着正确的方向改革下去?只有方向正,步子才迈得正。我相信大家以前看过的印度片子《流浪者》,里面的拉兹,就是例子,阿。前天我们用事实做了回答,嗯、我现在就不多说了嘛。”
林处长把选票亲自发给了我们,然后说:“你们的名字都在选票上面,当然是你们自己到我这里来报的名,没得人强加给你们哈。”
他拍了下手,叫我们注意:“特别有情提醒:你们只能在选票名字的旁边打个勾,每张选票只有四个空起不打勾。接下来的程序就是唱票,从高到低录取协办。剩下的四个,就是会计员和出纳员。”
他把嗓门提高到了极限,显示他握有实权,但没有一点风度,跟他当年的翻砂工没有区别:“这是我再三有情提醒了的哈——你们人人都有岗位哦。如果最后的四个同志不服从分配,可以走人。中国啥子都缺,就是不缺人。”
林处长的视线扫描于我,我很兴奋。因为前天他在会上表扬了我,我却落榜了,他很惋惜:说是意外中的意外,叫我别灰心,还有下次。我想:这就是下次,毕竟我是统考过关的会计师,不是人人都能考上。
我们的选票很快又集中在林处长的手里了。最后唱票的结果是:我又落选了!我的脑壳就像遭遇雷电突然击了一下,蒙了!扭曲的脖子支撑不起脑壳,“噌”地一下,砸在了旁边一同事的身上。她挪动了凳子,远离了我。
“凭啥子呢?”我本能地冒出一句。
林木彰面部表情丰富,回道:“这是你们自己在竞选。我早就料到有人来扯聊斋。所以,我们领导这次弃权,只在旁边观看。”
我们仿佛是罗马斗兽场的奴隶,在兽笼里为争取生存权而互相厮杀;林木彰就像是奴隶主坐在观台席上,欣赏我们的厮杀,乐在其中,很享受的样子,激动万分:“有不服从分配的就下岗,一视同仁。”
“我认了。人家老张还有《会计师证》,也跟我一样。”有个落选的正在跟林处长说她认了。不认又能怎样呢?鸡蛋碰得过石头吗?胳膊扭的过大腿吗?林木彰是厂长的代言人,就是错了也要执行。
我调整了一下坐姿,打起精神,让自己回归到正确的思想来。一个又一个想法就像穿越沙漠的一队骆驼一样,慢慢地聚到了一起:一个是不能当出纳员,一个是当会计员;一个是告别江湖,专心教儿子。
周围已经恢复到常态了:该咋滴就咋滴。我起身到了处长办公室,林处长早就知道我要说啥子:“这是工作的地方,不是叙旧的地方。”他在忙桌子。
“我晓得你一日万机,比总理还忙。我也没得心情来叙旧。协办没我的份儿,现在只想当个会计员,不当出纳员。”我一脸的祈求,声音较小。
他一系列不可思议的动作完成后,倏地起身:“这不是由你说了算。也不是由我说了算。”他咄咄逼我,就像逃避瘟疫那样往外奔。
我急中生智夺路挡住他:“好歹我也是经过国家认可了的《会计师》,人事处也备了案的。”我低三下气地说。
他的灵魂被权力包裹,颐指气使:“谁承认你是会计师,你就找谁去!”他把两手一摊,“我们这里没人承认你是会计师!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自己说好不算好,大家说好才是好。”他趁我木讷时,迅速往厕所的方向奔。
厕所是臭气熏天的地方,我边回走边想: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林木彰无非是卖卖官腔而已——因为我跟他没红过脸,刚才话到嘴边,我也是自己消化了,没伤他半句。干脆下班到他家去一趟,把会计员搞定,图个自由。当出纳员不仅钱少,还不自由。通过这次才搞懂——竞选是假,暗箱操作是真。
儿子放学回家,我跟他都说了,叫他自己吃饭,我去林木彰家。几分钟,就到了他家门口,轻轻敲了两下,门就开了。
“你好,同学。”我很高兴,因为我生怕他不在家。他做了一个进门的手势,尽管他脸色不好,也不坏。这是第二次上他的家,四楼,当时的楼房都没电梯。
第一次是我下岗几个月后,当时的电大校友何科长为我的工作找过几次林木彰,未果。我打听到他的家,晚饭后就牵着3岁的儿子到过这里:说起去何科长那里工作的事情。他满口答应——当时制度规定:会计人员的调动,必须经过财务部门的同意。剩下的就看人事科的了。跟他道过谢后,我抱起儿子就走,因我高兴极了,一路上就跟儿子说妈妈有工作了,是何叔叔帮的忙,你长大了,去感谢他。
这次到林木彰的家当然很快。他家的摆色不说算了,肯定不坏。我自己坐在他家客厅的黑皮长沙发上,他却不肯坐,让我说完话就像上次那样走人,都心照不宣,直奔主题。他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我当会计员,说他没有这个权利,并开门让我走,说他才回家,还没吃饭,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呢!
我就是不走,铁了心要他答应我不当出纳员,才肯走。我认准一个理儿:在公布之前要把这个事情搞定——会计员岗位。
他肯定后悔放我进了他家的门槛,因为后面发生的事情教科书上绝对不会写。
“咚咚咚”门响了。林木彰迎进来的是另一位电大中干同学,是正级别国企干,不是副级别哦!对方突然见到我,很尴尬,因为他的妻子就是这次的主办会计。我点头哈腰跟他打招呼,在这节骨眼上希望能巴结上他。
“跟我们一起去吃饭吧。”林木彰的五官很热情,好像他一直是这样的。可能是我的理解能力出了问题,我很惊宠,至少在那一刻。我用女性特有的味道回敬了他:“我已经吃了。谢谢您!”
“那你自己开电视看吧。”他把遥控板递给我。
“不用。我就坐一会儿。”我把它放回原处。
他们到转弯背后的厨房宵夜去了。
我坐在沙发上专心地思考——迫在眉睫的岗位问题所必须考虑的实际细节:出纳不仅钱少,时不时有人来报销或取钱或收钱,我在总务处当过出纳,之前也下过岗——这次我坚决不当出纳!坚决不下岗!当会计员钱少但有时间教儿子读书!这主意——我打定了!
有人说,需要创造消费。而我说:需要创造发明,发明创造改变——改变应试教育,从我做起。
后来,儿子成年后,说我对他的发散思维的引导是成功的:他眼睛不近视,身体壮实,爱好广泛,也爱笑——多亏当时我当了会计员!
“叮铃铃......”传来林处长的“我正在吃。好的。”就没他急促的声音了。
想想他也够辛苦的了,吃饭都吃不清净;但,我也没办法啊!有写歪歪扭扭字的人,都能当主办;我当个会计员也在情理之中,至少,我的字在财务处写得最好,这是大家公认了的。
一阵后,那中干同学出来,五官很守纪律,对我点了一下头,就走了。而我却没有走的意思,屁股死死地粘在沙发上,好像下面是一滩万能胶似的。
“差不多了吧,同学。”林木彰看着手表很体贴地问,“你的娃儿呢?”
我没回答他,只说我当会计员的事,他死活都不肯。我耐心地忍受着林木彰对我的数落,不敢做出任何的反应——因为是同学啊!支持他的改革。
我是国家认可的会计师,这小小会计员的要求,过分吗?但我不敢红脸,只能以泪洗脸,又怕落得个专门夺同学职位的骂名!不是嘛!我在横办化工厂的那段日子,就有电大同学说我缺德,去夺蒯荫梅的科长位置,终于被撵了出来(下岗)——活该!所以这边(工厂)一直没打算安排我的工作,只是我不要脸不要命才捡回来个出纳岗位。
林木彰说上次我下岗他帮过我!我求他再帮我一次,就算这次我欠他一个人情账,好不好?!没有任何乞求比这更可怜的了。
而他说不行,坚决不行——哪有一而再,再而三的呢?他背着手,踱着碎步,时而背对我,反复这么说;他还说起当年我在横办跟蔡厂长和蒯科长的事情来,顿时我语塞。
幸好我没三高,一阵痉挛,想起横办遭遇的下岗给父母的惊慌和操心,我就哭得汪啦汪的——像路边的叫花子那样乞讨——乞讨会计员岗位。
他却不耐烦了,问我这种做法是啥子意思呢?!过来拍着我的肩膀催我走,说他有事,说他的手机响了又响都没时间接听;还说班上的电大同学,就数我婆婆妈妈的,叫我做人要讲良心。
我定了定神,想离开;不知怎的,我又大哭起来——乞讨会计员岗位。
原来:我想起了下午,我在他的办公室里,我说我不当出纳,当啥子都可以。林木彰却说:“不服从分配请走人!”他唰地一下铺开“国营重庆重型铸锻厂信笺”纸,开我的出门条子,叫我拿上条子马上到人事处报到。然后,他立马起身,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外奔。我急忙上前拦住他,说我是会计师,当个会计员,有什么搁不平的呢?
“幸福的花儿在心中开放......”他的手机又响了,再不接真的说不过去了:“好的。我马上过来!”突然,林处长狂笑起来,兴奋得语无伦次,手机紧贴一只耳朵,大声说,“你说我,我今天的发言,发言得精彩不精彩?!”
他又狂笑起来,本能地揩眼睛水——让我以为是他的下颚脱臼,而掉的眼睛水;忽然他“噌”地一下,屁股挨边长沙发的转弯一角,笑得胸口贴近大腿,大腿不停地抖动,手机不离耳;笑得不由自主,腿一伸,就像鸡板命的那种伸腿,背部一下就贴在了沙发的靠背上,抹眼泪,两脚杆一直在抖动,和着笑声。他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说道:“好、好、好,我马上就过来!”
他把手机示向我:“你看嘛!他们等了我好久了,就差我一个。你耽误了我好久,你说说!”他很着急。
一阵颤抖传遍了我全身,就像一股西伯利亚的风刮进了我体内,突发的那种颤抖。不知是怎么搞的,我立刻就没了眼泪,扭头就走,回到家就大口大口吃晚饭,撑多了。儿子很担心我会不会下岗?我说我吃了这么多就是不会下岗。
到了夜晚,躺在床上,我是在谵妄的状态中度过的——要是当初电大不跟蒯荫梅同桌就好了,要是事先知道梁科长不同意她到横办化工厂就好了......不知是什么时候——窦娥,还有包青天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是梦见还是谶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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