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堂故事课|泡沫

一．

“这世上就你一个人想活得清高正直吗？你了解我的经历吗？凭什么对我的所作所为鄙夷不屑、说三道四？”咖啡厅里，一个原本安静坐着的女人忽地站起，神情激动地冲着身边的男子大吼。周遭的顾客纷纷扭头观望，沫也不能例外。

“你说谎造假还有理了？什么名校毕业、海外镀金过来，连美式咖啡的英文名都说错！真搞不懂你这种人是怎么红的！”男子显然也十分生气，匆匆收拾好桌上的东西后便大步流星地扬长而去。

“不怪我撒谎作假，只怪这社会从来都冷漠无情！”男子已经走远，女子却还在原地对着男子离去的方向大吼，泪水布满了她原本精致无暇的妆容。

沫没有再注意周围人的反应和话语，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心里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等她意识到电脑屏幕上的内容时，她的眼睛似被灼伤一般，很快移开了视线。

二．

“恭喜你成为我们网站的签约作者！希望您再接再厉，为读者带来更优秀的作品！”

稿费伴着短信通知已经悄无声息地飞到了银行卡里。想到此节，沫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但那笑容实在太过短暂，仿佛来不及闪烁就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苦涩与自嘲。

夜已经很深了，沫却了无睡意，她盯着电脑愣了一会儿神，随手打开了一个网页浏览起来。

“Y大百年校庆，各界校友前来祝贺”“Y大是中国办学实力最雄厚的高等艺术之一”“Y大斥巨资打造优秀学生作品展”……正值Y大百年校庆，许多网站都争相报道着Y大的消息，沫淡淡一哂便关闭了网页。

头有点疼，心跳得也有些快，沫却还是不想上床休息。她有些空洞的双眼茫然地扫过书桌，视线忽的被书桌角落的泡泡机吸引住了。沫回想片刻，才记起这是不久前侄女送给自己的玩具：“姑姑名字叫沫，所以我送姑姑泡泡机，泡泡，沫沫，好听。”当时亲戚们听到孩子并不流畅却充满童真的回答都笑得前仰后合。

收到礼物后，沫随手将它放在一边，并没有在意。但现在，她忽然心血来潮，打开泡泡机玩了起来。

数不清的泡泡漫天飞舞，在灯光的照射下映照出绚丽的光芒，好像在共同勾勒着一场华丽甜美的梦境。但片刻后，它们还是灰飞烟灭了。沫注视着这一切，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在心底缓缓蔓延，她只觉得自己可以听见泡泡破灭时清脆的“啪”声。那声音萦绕在耳边，久久挥之不去。沫的思绪便在这声音中，飞到了从前……

三．

三年前，沫还是刚从Y大毕业的大学生。踌躇满志的她满心以为凭借自己的努力可以闯出一番天地，实现自己的文学梦：她曾通宵修改自己的小说，为其中的一字一句反复推敲；她曾不停奔波于多家出版社，希望能找到自己的伯乐；她曾不知疲倦地搜索着各大文学网站，希望在上面可以看见自己的名字……然而她的微弱梦想终究在无情的现实面前灰飞烟灭。

“你的文章里，没有读者喜欢看的东西。”

记不清有多少人对她说过这句话。终于，在痛哭一场后，沫亲手删除了自己以前的文章，亲手敲击出一段一段令她恶心生厌的内容，很快便有许多网站和公众号找她……

她没有那么高尚，她只是个普通人，她要生活，生活就是房租煤气水电费，所以她命令自己不要多想。

电脑的声音惊碎了沫的思绪，她走过去一看，发现是一条新闻推送：“中国人均GDP排名急升，贫困线下人口不到2％。”

沫忽然突发奇想：有没有人会统计人们心灵上的贫困呢？比如自己，看似风光，轻轻松松靠着码字赚钱，然而谁又能知道，她的理想，是当一个“作家”而非“写手”呢？

沫低下头，泡泡破灭后在地上留下些许水渍痕迹，证明它们的的确确地存在过。

但破灭，是它们的宿命。

是否就像自己曾经的梦想，是否就像早上咖啡馆里的那个女人从前的憧憬？

四．

隔天沫去亲戚家做客，侄女正在家里闹脾气，哭着喊着不愿意上学。沫哑然失笑，抱着侄女好言相劝，侄女红着眼睛嚷：“读书有什么用？有文化有什么用？”

沫张口欲言，声音却堵在了喉咙里，半天都发不出一个音节。

是啊，到底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