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江南过冬天，一天像夏天，一天像秋天

文/陈小咖

1.

十一月的一个傍晚，我去阳台摸了摸已经晾了四天的袜子，果然还是没干。又抬头看了看潮得像是在哭的三条内裤，叹了口气，今晚可能没得换了。

远处，山色空蒙雨亦奇。有些事实不真实地撞进脑海：我现在在浙江，研一。

问江南冬为何物，快去淘宝囤内裤。

2.

作为一个东北人，我曾经对江南有着病态的痴梦。

苏州的万世园林，扬州的二分明月，杭州的婀娜西湖；吴侬软语，桂花香糕；文章锦绣地，温柔富贵乡。当我在平江路打伞走过的时候，在西湖边嘬着龙井的时候，我曾无限次感慨：小生尚未婚配，却找到了理想的终老之地。

于是去年的这个时候，守着地热，穿着睡衣，手里举着肖秀荣，望着窗外北方特有的鹅毛大雪，我不要脸地哀叹：“志愿报早了，其实南方多好啊，天街小雨润如酥的，哪像咱北方，下个雪门都出不去了。”

同寝的黑姐看了我一眼，幽幽地说：“我祝你第一志愿千万别考上，然后顺利调剂到南方读研。”

3.

我靠。

4.

那天同寝的学姐给我讲了一个笑话。

一个南方人发帖子告诉大家：我们这边冬天零下三度，好冷。

一个东北人不屑地回了一句：我们这冬天零下三十度我会告诉你？

南方人回：我说的是室内温度。

然后就没人再说话了。

当时我穿着秋衣秋裤缩在被窝里抱着暖水袋，觉得自己快哭了。

5.

从某些方面来说，南方人其实比东北人要勇敢耐劳得多。

冬天，他们得忍着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地拍，脚上的鞋袜和寒雨混在一块。回了家，有空调的第一件事先把空调打开，然后在冰窖一样的屋子里哆嗦着等回温；没有空调的穷人，像我这种，就得赶紧烧了电热宝去床上窝着。夏天，他们得顶着刺刀一样的阳光出门，走在能把鸡蛋摊成六分熟的地面上，晚上再回到火锅一样的家里，日复一日，先煎后煮。如果你身处沿海，这一个夏天会经历各种各样有着美好名字的台风先后登陆，狂风大雨，遮天蔽日。

南方的大部分城市，都是七山二水一分田，土地数量有限，又没有东北的黑土那么肥沃，所以要活下去，还要活得好，他们除了开拓进取另辟蹊径之外没有别的办法。我们羡慕当今浙商甲天下，却忘了他们都是一群在烈日和风雨里咬着牙关的人。

6.

我在江南过冬天，一天像夏天，一天像秋天。

前几天你发现昨夜西风凋碧树，满地黄叶堆积，憔悴损；今天你就看见路边含苞待放一朵朵，新桂飘香千万枝。

前一天你穿着毛衣举着伞在雨里冷得直哆嗦，第二天太阳出来你就发现街上的姑娘们都穿着短裙露着白花花的大腿，于是你只能冒着大汗，找了个树林把外面套的毛衣脱下来。第三天你也穿着短裙露着大腿，然后发现又下雨了……

7.

在这样的天气里，一年多没感冒的我终于感冒了。

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夜里我在想，好多时候，我都敢在不了解某个人事物的情况下，拍着胸脯，信誓旦旦，说向往，说崇拜，说喜欢。

我说我崇拜女神们的身材前凸后翘完美无缺，可我不知道她们每天要在跑步机上流几公升汗，然后只能吃水煮菠菜，望着奶油蛋糕发呆。

我说我喜欢独来独往，走过山河大海，然后发现在车站上厕所连个看包的人都没有，只能默默心酸。

就像人类曾无限向往天上的一轮皎环，美丽的嫦娥，乖巧的玉兔，和怎么也砍不倒的桂花树，不知道曾经存在于多少人的心里，梦里，歌声里——直到人们看见坑坑洼洼的月球表面照片。

我是说我向往江南，但请先让我过完这个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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