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拓让,我的故事有点悲伤。
2008年高考,考场里突然流鼻血,去校医院止血,再回到考场时考试已经结束。心心念念想读北航的我,只能拉着行李箱来到一所二流大学。
我的人生,从那次流鼻血开始越来越暗。
高考回到家,母亲披散着头发坐在爷爷家的炕头上,爷爷拿着旱烟袋,吧嗒吧嗒猛吸,奶奶坐在一旁使劲抹泪。从巷子经过时,见巷子口站了许多人,大家像是说说笑笑,却不时拿眼瞟向爷爷家。我一下子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父亲读过几年书,大学毕业分配到县城的肉联厂,工作没几年国企改制,他下岗回了农村,和我母亲结婚,然后有了我。当时农村重男轻女特别严重,但是父亲作为村里少有的知识分子,对我这个女儿格外疼爱。尤其有外人在的时候,父亲特别善于流露出他对我的爱。当时只觉得,我的家庭幸福美满。
后来长大一点,发现父亲母亲基本不怎么说话。只是母亲脾气越发暴躁,时不时指着父亲破口大骂,父亲只是沉默,不作回应,这时母亲就会像疯了一样,又跳又叫。我心里害怕,却什么也不敢问。
再后来,我放学回家去田里帮母亲收麦,看到母亲叉着腰站在田里跟人吵架,因为那人偷拿了我家一捆麦子。那人丈夫过来,举起镰刀朝母亲身上打去,母亲伸出胳膊去挡,刚刚为收麦磨过的镰刀在母亲裸露的小臂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我飞似的冲到我妈面前,对那人喊道:“你敢打我母亲,我让我父亲打你。”我永远记得那个人的眼神,嘲讽,还有鄙夷。
“你让你父亲来啊,估计他现在正搂着仙儿快活的吧。”那人一边笑一边斜着眼睛瞟母亲。
身后的母亲浑身发抖,我转头去看她,她瞪大了双眼,脸气的发紫,头也跟着发抖的身体晃了起来,她突然弯腰去抓地上的镰刀,疯了似的朝那个人抡过去。
我那从未干过农活的父亲,看到母亲手臂上的伤痕,冷冷地说了一句:“在家撒泼还不够,还要去外面闹。”父亲看母亲的眼神很冷,看得我打了一个哆嗦。
多年以后,我终于明白母亲是多么地可怜。
父亲跟村西的仙儿私奔了,带走了母亲做农活给我攒的学费,留下一块海鸥手表和一直英雄钢笔。那天下午,我站在爷爷家灰暗的小屋里,站在四十二岁母亲的身边,恨极了父亲。
那个下午,巷口的人迟迟不肯散去,母亲重新扎了头发,拉着我的手回到了我们的家。从那以后,母亲再也没有开口讲过话。
我拿着爷爷给的学费上了大学,在学校里我拼命学习,拿奖学金、做家教、发传单,银行卡上的钱越攒越多,打算着攒够两万给母亲一个惊喜。大学毕业时,加上几年来母亲给的生活费银行卡里已经有五万多,加上找到满意的工作,迫不及待想告诉母亲。
“母亲,我找到工作了,银行卡里也有存款了,以后我们不分开了。”我正要继续往下说,我以为这次和以往一样,母亲那端不会有回应。
“小让,毕业了好好工作,好好疼爱自己,母亲不好,没能给你一个幸福的家。你长大了,母亲放心了。”
听着母亲的声音,我的心里希望的火苗又烧了起来,以后生活会越来越好了吧。
这时母亲却挂了电话,我急忙再打,却再也打不通。电话打不通的那一刻,我心里已经生出绝望。我匆忙买了回家的车票,急急忙忙赶到家里,看到母亲躺在堂屋的大床上,身旁是一个空的农药瓶,屋子里飘散着浓浓的农药味。
我瘫在床前,看着脸色发紫的母亲,这个没读过什么书的农村女人,嫁错了人,受尽了屈辱,却为了她的女儿挺到了现在。母亲终于承受不住了罢。
母亲走了,所有的痛苦,以后只有我一个人承担。我想一把火烧了这个家,这个不堪破败的家,把我和母亲葬在一起,看看父亲的心里,能不能生出些悔恨,能不能让他明白,是他的不负责任,毁了母亲,毁了这个家。
可是我没有,失去母亲的我,心硬的像铁石。
再见父亲是在我家楼下,他在我跟前放声大哭,诉说自己晚年凄凉,无依无靠。
”你做父亲时,高兴了教我念书写字,不高兴的时候连句话都懒得说。家里吃穿用度都是靠母亲辛苦种田,你一个男人,从未到过地头,为家里带来一分收入,只顾自己龌龊的私情,只会写些风月诗文,试问,我凭什么要给你养老?“
“既然看不上母亲,又为何娶了她,娶了她为何又把她弃之如敝屣,她嫁给你时,怀揣着跟你共度风雨,生儿育女,一生相伴的美好念想,可这些年你给了她什么?她一个女人,为了一捆麦子跟人大打出手的时候你在哪儿?”
“我不会管你,也永不原谅你。”我转身上楼,进电梯时看到一家三口刚从超市采买回来,孩子兴奋地拿着新买的玩具欢呼雀跃,丈夫两手满满,妻子只挎着自己的包包。痛苦又四面涌来,身体颤抖着,眼泪不停地流下来,如果不是父亲,或许我也已经结婚生子了,或许是跟那年高考完堵在我前面说要跟我在一起的庄鉴,他的笑容可真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