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七海红着脸转过头来,语气中满是不知所措。
“再忍耐一下。”
奈奈生把袖口的别针往上又提了提,仔细看了看整体效果后,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啦,我就照着这个大小给你改一改,毕竟总是穿着大一号的羽织还是不太方便吧?当年我也是这么改我的制服的。”
七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说来真是心酸,两人虽然都是本丸地位至高无上的家主,身高却只能在短刀的领域傲视群雄。奈奈生听完七海抱怨着当年入职的时候整个时之政府都找不到合她体型的制服,即便最小的一号穿着也相当肥大的惨痛经历后,忍不住含泪点头:“我也是这样的!”
事实上,奈奈生一度怀疑她是在本来还有希望再长几厘米的最后几年里被某人敲多了脑袋才被扼杀了发展的空间。毕竟鹤丸……
奈奈生连忙禁止自己再想下去,朝着七海回了一个笑脸。
“那个,奈奈生……”奈奈生正坐在茶几旁穿针引线的时候,靠着她肩膀的七海忽然问道,“妈妈她……身体还好吗?”
这个问题听起来有些奇怪,但奈奈生还是答道:“挺好的,我上周还回家去看过她呢。”
“还是喜欢穿那件深灰色的小纹和服吗?”
“嗯。”
“还是……喜欢泡大吉岭?”
“嗯。”
“爸爸呢?医院的工作是不是很忙?”
“挺忙的,上一周爸爸一个人就主刀了三台大手术。妈妈说有两次都是在餐桌上被电话叫走的,饭都来不及吃完……等等……”
奈奈生正想发问,却发现斜倚着她肩膀的七海正娇俏地笑着。
“对不起,”察觉到奈奈生的关心,七海立马收敛,“我是全职审神者,现在又是精英组首席,休假可不是那么容易申请的,一年能回现世一次就不错了。现在的我都快想不起妈妈泡的大吉岭的味道了,可是听你这么一说,我却像是又见到了她一样。”
听了这番话,奈奈生心中却满是苦涩。上次回家时,妈妈又对着她手臂上的伤口落了好久的眼泪,直说她脸色不好,不要太勉强自己。一想到自己以后可能再也喝不到妈妈的大吉岭了,奈奈生就心如刀割。更可怕的是,如果自己哪一天不在了,爸爸妈妈又该怎么办呢?
奈奈生把心中的不安与眼泪拼命地憋了回去,笑着说道:“等这次行动结束后,我们一起申请休假吧。”
正午毒日当头,奈奈生正缩在屋脊形成的阴影下打盹,晒得通红的脸蛋上尽是汗珠。近侍药研路过时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叫醒她。
奈奈生本是在等待出阵归来的第二部队,可奈何受过伤后一直没怎么好好调养身体,精神老是不济,一不留神就睡了过去。烈日当头,睡得当然不是很舒服,但不知过了多久却传来了丝丝凉意。奈奈生在惬意中睁开了眼睛,发现原来是莺丸在用湿毛巾擦拭自己的额头。
“主殿,第二部队已经出阵归来了。”
“结……结果呢?”
话音未落,就被飞速扑过来的冲田组打断了。
“当然是十分顺利了。”莺丸看着一边一个正在奈奈生怀中撒娇的冲田组笑道。
本应该是十分令人振奋的消息,奈奈生却越过安定和清光看到了不那么美好的画面。
队伍末尾的狐之助显得又气又恼,但在察觉到奈奈生在观察它后,又立马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远了。
“差不多也快到忍耐的极限了吧。”莺丸对着奈奈生的耳朵悄悄说道,“我觉得,是时候进行下一步行动了。”
“哎?这就沉不住气了?看来狐之助的职业素养还有待加强啊……”七海无奈地耸了耸肩,将投影到空中的电子报告按时间顺序整理好,速度快到令奈奈生头晕目眩。
最后一份文件也落进了该在的文件夹里,七海转过头来,语气中满是抱歉:“对不起啊奈奈生,本来还想着让你们多休养生息一段时间的。”
“我这边没有什么问题,”奈奈生摆摆手,“大家和我的状态都很好。倒是你这段时间出阵费心了吧?”
“哪里,打那么轻松的仗,高兴都来不及呢。”
佯装不敌撤退是七海提出的策略,奈奈生的本丸再也禁不起任何程度的战损了,所以首要任务是保全现有的战斗力,再从长计议。
“不过这也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案,”七海道,“时间长了狐之助肯定会起疑,它若是铁了心要变换着方法对付我们,我们无论如何都躲不过的。”
“除非,我们能找到它的软肋。”奈奈生思忖。
“什么?”
“狐之助的背后是时之政府,但绝不意味着它代表时之政府的意志。相反,归自己管理的审神者发现了时之政府的秘密,肯定第一想法就是瞒着上级不动声色地除掉我们。毕竟要是上面追查下来,它这可算是严重失职。”
“怪不得狐之助对我的放水无可奈何。”七海恍然大悟,“是想通过正常的战斗程序除掉我们,然后直接按牺牲的审神者进行善后处理吗?真是狡猾的狐狸啊。”
奈奈生若有所思地看着腕上的玉镯:“只要狐之助有软肋,我们就有斡旋的余地,只要有斡旋的余地,就可以和它进行谈判。”
中午还是烈日当头,下午天边就积起了厚重的云朵,傍晚时分,豆大的雨点从天上倾洒了下来。
奈奈生今天歇得很早,却丝毫没有睡意,雨滴拍打着玻璃窗,仿佛一下一下都击打在心弦上。
“明天的出阵一起去吧。这一次出阵若是你参加,狐之助一定会起疑尾随的。届时我们提出谈判,杀它个措手不及。”七海的话又回响在了耳边,奈奈生裹紧了被子。
是胜是败,就全看明天了。
轻轻地推开了楼下房间的纸门,榻上的鹤丸双眼紧闭,嘴唇微启,一副好梦正酣的样子。自从那次出阵后手入室就人满为患,鹤丸也被搬回了自己的房间。毕竟,若是看得见的伤口已经全部被修复的话,确实就没有什么再待在手入室的必要了。
奈奈生抱膝坐在了他身边,没有了惊吓搞怪和倚老卖老,睡梦中的鹤丸看上去只是个普通的苍白少年。奈奈生替他理了理头发,忽然笑了起来:
“我应该也算是够傻了吧,直到现在了我还巴望着你能从床上哇的一声跳起来,笑嘻嘻地跟我说一切都是你开的玩笑,问我有没有被吓到。这才听着像是你会做的事啊,每天这样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你知道吗?莺丸殿前些天夸了你哦,说你把我培养的很好……我怕你听了后会沾沾自喜,一直憋着没告诉你。鹤丸当时也是担心有朝一日我会面对现在这样的局面,才那么下狠心来训练我的吧,嗯,确实我的心脏强大了不少,即便是情况已经糟成了这样,潜意识里却还在盘算着:会不会有更糟的事情发生呢?你不在了之后我本以为自己会手足无措,结果没想到我竟然出乎意料地冷静,冷静地面对一切,冷静地分析对策,冷静地保护本丸里的每一个人,基本上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留给我自己了。只有抽空过来看看你的时候才会回想起来,我有多……么……想……”
奈奈生握着鹤丸的手,努力地想笑着说完,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滚滚而下。
“明天……我有一场很重要的仗要打,可能比我们之前的任何一次战役都要凶险……可是……可是……我居然还没有开始打就害怕输,因为输了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好希望你能够敲我两下,骂我说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整个本丸现在都要靠我了,可是我现在却还在潜意识地渴望着能够依靠你。我这么没用,你说你是不是应该骂我两句……呐……骂我两句吧……随便骂什么都行,我不生气……”
奈奈生窝进鹤丸的颈窝呜呜地哭了起来,她一直以来都拒绝相信鹤丸已经不在了这个事实,可是如今才真切地感受到,那个一直爱她护她的人,如今已经不会回应她,也不会保护她了。
哭了好久,总算是把心中郁结多日的痛苦发泄出来了一些。奈奈生擦干了眼泪,解下了腰间斜绑着的胁差,放在胸前:“教学成果检验,我不会让老师失望的。”
蓝色的刀鞘在月光下闪着静谧的微光,奈奈生想起了那日去七海本丸时,七海无意间的赞叹:
“好漂亮的胁差!看到了它简直就像是看见了奈奈生一样。这柄武器是谁做的?一定花了很大的心思吧。”
“哪里……是我家近侍在万屋买的。”奈奈生摆手。
七海瞪大了眼睛:“不可能吧!这柄胁差一看就是手工的,制作者应该是充分参考了你的各项体格数据后亲手打造的。奈奈生,你的近侍真的很看重你呢。”
奈奈生笑了,当日受赠时懵懂无知,如今懂了,赠她的人却已不在。
江户城下,巷战。
如血的夕阳下,街道那一头的溯行军们散发着不详的黑气,双方剑锋出鞘,蓄势待发。这场无论怎么看都一触即发的战斗,却在下一秒出现了转变。
奈奈生收刀下马,直视着前方说道:“狐之助,你在的吧?我有话对你说。”
一秒,两秒,合战场上丝毫没有动静。只有喊话的尾音还在空中盘旋着,甚是诡异。
另一边,溯行军的影像忽然变得影影绰绰起来。黑气逐渐消失,可憎的面容逐渐柔和,终于,穿着黑色羽织的七海出现了。
“呼……破除这个灵力转化装置还挺费劲的。”
黑影散去,奈奈生这才发现七海那边只有她一个人,也就是说……刚刚蓄势待发的一队溯行军,其实都是七海一个人的灵力投影。奈奈生忽然下意识地对七海强大的灵力感到恐惧。
二人相对而立,宛如在等待着命运的审判一般。奈奈生知道狐之助绝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它只是在谋划如何把局势往于自己有利的方向来扳。
终于,偌大的合战场上出现了一只小小的管狐。和七海比起来,狐之助的出场显得滑稽了许多。“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谈的,”它恼羞成怒地嚷嚷道,“既然结局只有一个死,为什么不能乖乖的死掉呢?一味的负隅顽抗,你们知道这为我的工作增添了多少麻烦吗?”
“我自然有办法让你下一秒就后悔自己说的话。让你哭着喊着求我不要死。”奈奈生淡淡地说道。
她举起自己的右臂,那里连着一个类似腕表的装置。“这个装置用来检测我的脉搏,我的近侍现在正坐在我的电脑前观察我们的动向,”她按下一个按钮,药研没甚表情的脸顿时出现在空中,“若是他监测到我的脉搏停止跳动了,一封长信就会立马出现在各大媒体,各大论坛的首页。那可不是时之政府动动手指删除就能解决的乱子。”
“那封信里有我追踪溯行军以来所有的资料和证据,有七海和我两个人的证言,还有那次和你谈话时录音的文字稿。这封信会和我收集到的其他资料们整合到一起打包上传……不知道届时时之政府的公关能力如何呢?追究下来你又是什么责任呢?”
“你不能这样……”狐之助一改之前的无赖嘴脸,全身的毛发都在抖,“你这样一石激起千层浪,有想过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吗?你我牺牲的事小,整个人类的未来都可能会毁掉啊!”
奈奈生耸了耸肩。
“将死之人对整个人类的未来没有什么兴趣,我只负责引起舆论,如何善后就是你们的事情了。”
“喂……喂……等等啊,让我再考虑一下……”狐之助盯着奈奈生手腕上的装置瑟瑟发抖。
“怎么了狐之助,又不想让我死了吗?”
狐之助的耳朵在紧张中不停抖动着,奈奈生感觉自己仿佛可以透过它毛茸茸的头颅,切实观察到它大脑中思维的齿轮是如何转动的,这就像商场砍价一样,谁先妥协谁就输了……
“……好吧,”沉默良久之后狐之助终于无奈地说道,“我可以答应你的任何条件,只有一个前提,不要把这件事情搞大,也不要吸引任何人的注意。这个约定只有你知我知,可以吗?”
听到这样的回答,奈奈生紧绷多日的心弦终于慢慢松弛了下来,感觉一股一直以来支撑着她的力量正渐渐从骨子里泄了。“我……能……”她颤抖着声音问道,竟忍不住有些哽咽,“能治好我本丸里的伤员吗?他们……”
“这个爱莫能助,奈奈生大人。根据契约,只有刀剑男士的主人才能用自己的灵力手入伤员。”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但奈奈生还是猛地心一阵绞痛,她最终还是再也见不到鹤丸了。
“那么,我希望在我这次合约任期结束的四个月里,时之政府不要再派我出阵,我想和我的付丧神们平平静静地度过剩下的日子,之后我会辞职回现世,永世保守时之政府的秘密。”
让鹤丸……还有其他付丧神们忘掉自己,然后平平安安地在一个全新的本丸醒来,开始全新的生活,应该是她现在能够争取的最好的解决方式了吧。
“可以,那么这就算合约成立了。”狐之助道。
这么多天以来的头一次,奈奈生竟觉得夕阳是如此的美丽温暖,从指尖至心脏,她感觉一股温暖安心的感觉正渗入自己的四肢百骸。她踉踉跄跄地向后退了几步,队长莺丸连忙扶住了她。
“结束了呢。”七海幽幽地叹了口气一句。
结束了……一切终于结束了,她可以继续活下去,本丸的大家也可以获得更好的新生。奈奈生觉得,她想不出比这更好的结局。
可下一秒,无论是眼睛还是大脑,她都无法完全接受眼前发生的事情。
身后的莺丸忽然一声闷哼,接着便吃痛地跪了下去,奈奈生看见了地上的血迹,还有正中他胸膛的梦魇——黑羽箭。
“如果结束了的话,那下一个是不是可以轮到我了?虚拟的家家酒玩了太久,有些累了呢。”
顺着箭飞来的轨迹,奈奈生将目光定格在合战场另一头的七海身上。她正气定神闲地搭箭拉弓,准备再射。弓弦上的箭——是黑羽箭,还有更多的黑羽箭正插在她身后的箭袋里。七海马尾上的红色发带在夕阳的映照下如鲜血一般殷红,正在猎猎的风中飘扬着;而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上则是她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凶狠的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