冶容诲淫，慢藏诲盗：从杭州千万豪宅保姆纵火案说开去

近日杭州一处千万豪宅（据说售价为每平方7万）起火，查明凶手乃是此家保姆，因为偷了一块32万的名表，被男主人发现（之前还偷过主人家孩子的金手镯），让她自动辞职，为了“戴罪立功”，保姆纵火，妄想成为“救火英雄”来抵消偷盗罪。没想到生活不是电影电视剧，纵火纵的太大了，根本无法收拾，于是乎保姆乘“保姆专用电梯”逃之夭夭，而女主人和三个孩子却葬身火海。

这是一出不折不扣的悲剧。悲剧过后，很多大号紧跟着蹭热度，有个阅读量超过10万加的公号文说，看看，多可爱的三个孩子，多么端庄的女主人，就这么死了，痛心不？然后底下配上一大坨“可爱孩子”与“端庄女主人”的照片，最后再诅咒几句“恩将仇报”，“农夫与蛇”，“好好一个幸福家庭被一个贪婪保姆给毁了”……于是乎，轻轻松松一篇爆文热乎乎出炉，轻轻松松获得高点击率与转发。

记得有个朋友之前和我说过，前些时台湾美女作家林奕含自杀，有篇爆文也是每一段文字后都配上林奕含犹如网红般美艳的大幅艺术照，然后用“美丽班花”，“人见人爱，车见车载，花见花开”等等来形容逝者，此朋友对这类文风下了两个字的评语：“轻薄”。

是的，虽然我没有看过那篇爆文，也不知作者为谁，但这种“轻薄”的文风却是由来已久，粗鄙不堪外加相当肉麻当有趣的。比如现在这篇“杭州保姆纵火案”爆文，无端放那些“端庄女主人”和“可爱小孩”的照片做什么（不是说不可以放，而是要看你放了起什么作用，你的导向在哪里），难不成女主人不“端庄”——比如女主人又老又丑，瘫痪在床，甚至，是个性工作者，孩子们也不那么时尚漂亮，假如缺胳膊断腿，塌鼻子一脸雀斑，那么，是不是就烧死了活该？正如林奕含如果不是那么年轻美丽，自杀死了“也就那样了”，反正这世上死人的事是分分钟都在发生的？

民国时代，“本埠新闻”（相当于我们现在的社会热点新闻）里跟人私奔，或者杀夫的少妇，在那些小报文人的笔下，一定会加几句“略具姿色”“曲线玲珑”这类无聊形容词来渲染一番，字里行间充满了对女色（以及女性）的赏玩轻狎之态，这类恶俗“文人”与恶俗“文风”真是一脉流传，永久不息，如今凡有公号处有文字垃圾处，定有此“下流恶俗”体永垂不朽。

当然，这些人把社会新闻当成“香艳文学”来写，无情消费那些受害者或者“社会案件当事者”（这类人往往又都是女性，长期处于被消费与压抑状态），其实是在消减案件的悲剧意义以及警示作用，放弃了深度挖掘——比如，为什么不提一下如此“豪宅”居然连逃生缓降器都没有？以后高层住户是不是应该配备一些救援设施呢？再说业主每个月都交了高额物业费，发生火灾时物业为什么不见作为？还有，是不是应该教大家各种逃生技巧，要让大家以此为鉴，好好增加自己的应对灾难能力等等……只字未提，只是一味说女主人端庄美丽，男主人很大方还借保姆钱，小孩子个个活泼可爱，而保姆是条性格贪婪的毒蛇，或者干脆写，“这就是富人与穷人两个阶级的斗争”……是的，这么写确实热闹，好看，吸引眼球，还很具话题性，至少读者立刻人人均可站队，你是站富人这边还是站保姆这边？

另外，个人还想探讨下另一个问题：这个案子让我想起古人说过的一句话：“慢藏诲盗，冶容诲淫”，古人云，你金银财宝贵重财物不好好放，不就是在引人犯罪引人去偷盗吗？主人家几十万的名表随便放，小孩子手上都戴着几个金手镯，值钱的东西漫山遍野，也都不知道主人有数没数？而保姆作为穷人阶层，又是近水楼台，这可真是“你慢藏”我“诲盗”啊。你也怪不得人偷你东西了（而偷东西正是引起后面悲剧的源头）——当然，这个逻辑是全然错误的，根本无须讨论与辩驳的错误。

我其实想讨论的是后面那句“冶容诲淫”。一直到今天，一直到此时此刻，如果我们在社会新闻里看到某个年轻女性被性侵或者被性骚扰的报道，看底下网友评论或者生活中听到的鸡一嘴鸭一嘴，常常都会有人这么宣扬自己的观点：“你穿的那么少，被性侵了怪谁”，“怎么人家不性侵别人，就侵你了呢”,“打扮的妖里妖气的，不就想勾引男人吗，现在称心了”……

连某些国家的某些新闻发言人，什么部长级别的（比如印度的），都会出来义正言辞地说“女人要是晚上出门，不要打扮的那么性感，或者不要太晚独自出门，否则就是引人犯罪”，为什么到了今时今日，我们可以推翻“慢藏诲盗”的逻辑，却推不开“冶容诲淫”的桎梏与枷锁，我们已经用“冶容诲淫”这面大枷，劈杀了多少人，劈杀了多少无辜的受害者？

请问，富人们有没有用几十万名表，每个手腕上都戴大金镯的权利？当然有。你不能因为他明晃晃金灿灿地露富了，就去偷他，而且还偷的心安理得；同理，女人有没有打扮得性感的权利，有没有半夜出门的权利？当然有。你也不能因为这个女人美，穿着又性感，就想去侵犯，并且还觉得振振有词，认为“你能做的就是不要反抗，而是安然地接受强奸”（印度某个强奸犯的言论）。

一个富人凌晨三点拎着一大塑料袋美金现钞（少一点，就算他一百万吧）走在空寂的街头被人抢劫了，和一个大美女凌晨三点身穿比基尼式衣装走在同样空寂的街上被人侵犯了，我们只能称这两人“缺乏生活常识”，却不能从道德上去指责他们，认为他们的悲剧都是“自找的”；“你自己也有责任”；不能开启“怎么不见……还不是怪你自己”这样的句式：

例句一：怎么不见抢别人呢，还不是怪你自己太有钱了，露富。

例句二：怎么不见强奸别人呢，还不是怪你自己轻佻下贱，穿的少。

是啊，我“慢藏”但你不能“盗”，我“冶容”可你不能“淫”——我可以骚，你不能扰；罪恶就是罪恶，罪恶哪怕穿上多少层为之辩护的外衣，却也都无法假装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