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向花间,入梦情深——元明剧曲戏文阅读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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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曼舞,花衫点染。廊桥烟雨锁远山眉黛,画扇扑蝶映花间向晚。赏一折曲文,小苑西回;念一句宾白,俚俗人情。平淡的日子就在这戏文的演绎中渐渐铺展开,如煮茶听雪,安静而缓慢。

在入梦的片刻,你我相逢花间。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那个只因为梦境而寻寻觅觅、满怀心事的杜丽娘,那个在秋风落叶中抚琴弄弦、尘心微动的陈妙常,那个只在黄粱饭熟的短暂梦里历经过一世沧桑的卢生,那个歌尽桃花却坚贞不屈的秦淮名妓李香君。就这样,在弦外聆听时,也依稀走进了曲中人的鲜活的生命,读懂一段故事、一腔深情。

这些戏文放在今天,说尘封也不为过。细腻深挚的辞采让人觉得这是绮靡婉媚,夹杂着封建色彩的小资情调。而事实上,这些现在看来有些浪漫又有些荒诞的故事里,能拾起太多我们遗失的情怀。是他们,戏里的人,带给戏外的我温暖。这温暖,足够托付一整个严寒的冬天。

一、 游园惊梦:拾画叫画的深情

一曲《牡丹亭》,一出《惊梦》,惊了多少游园人的梦。

当我们像红楼里才情兼备的黛玉一样细细念着“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在一个特定的时间慨叹“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会不会从心底顿生出疑问。杜丽娘为何读着“关关雎鸠”便来到了这春色如许的园林?为何到了园林,就在梦中遇到素昧平生的柳梦梅?又为何就轻易将自己的韶光和青春,托付给一个浅轻的梦境?

我们不懂。只因不曾拥有过她的深情。

一句“关关雎鸠”,让她的青春开始觉醒、萌动。在意兴阑珊之时寻到的,是与她一样无人赏爱的园子。年轻的书生柳梦梅就这样闯入了她的梦境,擎着柳枝,在冥冥之中相遇。

一个梦也就罢了,醒来未必记得,更不谈去相信。无论梦境多么真实,当我们清醒的瞬间都会随着时间淡忘。所以当杜丽娘为了这个梦茶饭不思、辗转寻梦,甚至到后来“打并香魂一片,阴雨梅天,只守的个梅根相见”,失去了生命,我们会觉得多么荒唐。

更荒唐的是柳梦梅。他在园中无意中拾到杜丽娘的画像。也只是一幅画而已。即使画上是再美的佳人,也不会有谁为此疯了一般日夜呼唤画中人。声声啼血,字字含泪。没想到竟然将画中人的香魂唤醒,杜丽娘因此死而复生。

别说我们不信,《牡丹亭》戏中的人物也无人相信。就像只是他们二人痴痴傻傻、生生死死上演的一出闹剧。如今我们看到这样的故事,只会觉得多么天方夜谭,就是电视剧和电影里的情节也比这真实;我们看到之后也许会笑,嘲笑古人是在痴人说梦。有多少人读到这拾画叫画会潸然泪下?

《牡丹亭》的作者汤显祖曾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能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一个梦、一幅画,可以唤醒心中的深情。她相信这一个梦,是因为她不觉得这是梦;他相信那一幅画,因为那幅画的灵魂和他相互依存。这样一个看似荒谬的故事能从明代就流传千家万户,流传至今。不正是因为它描摹的,是我们所不轻易相信的深情吗?

每每读到拾画叫画,我会感慨柳梦梅的不负,杜丽娘的情深。都说爱,也许不必这样轰轰烈烈,而在这个轰轰烈烈的故事背后,隐藏的只是及其平淡的人生。回到戏文的开始,还是杜丽娘“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的喟叹,机缘偶合,筑造了一段情深。她不是一个“痴情者”,相反,她是智慧且至情至性的女子,从一开始,就清晰地把握着自己的初心,守护着一心追寻的温暖。

二、 离情未央:琴挑曲意的平和如斯

月明云淡露华浓,欹枕愁听四壁蛩。伤秋宋玉赋西风,落叶惊残梦。

《玉簪记·琴挑》的开始,潘必正上场。这阕【懒画眉】的唱词,便使人读罢不忍释卷,唯待细细琢磨、余味无穷。自古女子多伤春,男子更悲秋。而悲秋之美须如何描画,才能得宋玉之悲。此时的小生,却只在庭院信步,神识间的些许残梦,便被飘零落叶无意惊断。

惊断残梦的,不止有秋风落叶,更有琴声不绝如缕。古人的情思,不像今人那样直白。不能挂在嘴边,不可让人知晓,久藏心间容易郁结。于是,能抒发心绪的,除了点滴墨痕,便是音声乐舞。

《琴挑》一折,讲的便是由古琴联结起的一段因缘。因此这一折中的词句格外清丽典雅,在审美韵味上别具一格。清词雅句读来美妙,更令人回味的,则是语言之下深致婉转的灵魂。浅浅情意,化于指间;淡淡思量,皆付秋声。所以在元明时期的众多戏文中,我独爱这一篇。相比张生的白马解围、柳梦梅的魂梦追寻、侯方域的诗画传情,潘必正仅仅用七弦古琴会意的心事,是那么平常,却那么灵犀相通。一个能听懂弦外琴声的人,必然知晓陈妙常的所思所守。这样的爱情是平等而尊重的。

“步虚声度许飞琼,乍听还疑别院风。听凄凄楚楚那声中,谁家月夜琴三弄,细数离情曲未终”这样的琴声,我虽不曾亲耳听闻,却几乎能依稀聆听到来自曲中月夜的回响。在古代,五声对应五行。宫声属土,土的情志是思;羽声属水,水则清幽柔和。想必这离情未央的曲调,正是这羽声交织;而陈妙常的性子,也如清水一般温婉自持。她的道心,虽然有些许孤寂,却不卑不亢,淡泊从容。她不像《孽海记·思凡》中的色空小尼姑那样大胆直率,不过却是另一种高贵的真我。能有这样心态的女子,哪怕身处尘世之中,遭逢不可避免的因缘际会,也能够饮水思源,始终善良悲悯。

“抱玉兔兮自温”她所弹奏的《广寒游》中这样唱到。长清短清,云心水心。有些炽热一时的感情,最后的结局却是飞蛾扑火。情深不寿。若是如芙蓉月印,不温不火,且作等待,把些许心事交付琴声,是不是对自己和他人的一种保全。

也许《玉簪记》写的无非还是才子佳人的爱情,而《琴挑》一折,百般品味,却能够读出一种慈悲和成全的心境。这种心境,也许从一开始提及的悲秋情怀就在缓缓代入,直到琴声交织,绵绵不绝。有一种情怀,是平和,是哀而不伤,在审美上,是最为赏心悦目的样子。

三、 唱念平生:临风待月话寻常

因为我也是女子,喜爱的戏多是旦本戏。从她们各不相同的轻颦浅笑中体会不同人生的况味。走进历史,我会在某个节点驻足许久,因为某个英雄的故事牵动心弦甚至潸然泪下,却可能永远无法真正体会他们的内心所思所想。正如关羽单刀赴会,面对茫茫赤壁回首往事的悲壮情怀;正如林冲夜奔,《宝剑记》中所描绘英雄末路之悲的苍凉。曲中,铁板铜琶、金石裂帛;曲外,心驰神往却波澜不惊。

细腻婉约的女子,也会有大义。小到赵盼儿风月救风尘,大到李香君血染桃花扇。每一段荡气回肠的故事,都是渺小如芥子的人去演绎的。一段深情,哪怕是花间落红的声音,被细细欣赏,都会变得不再寻常。红楼梦里有一个情节我一直甚喜,便是林黛玉闻秋日雨声,作《代别离·秋窗风雨夕》一诗。如今想来,一个敏感的灵魂,题写诗句之时,未必尽是多愁善感。面对秋窗秋雨,浮现在眼前的也许是微不足道的过往。会思索雨声,自会悲悯一草一木。

往往许多故事,就在这柳树下、春草间上演。昆曲的味道、戏文的味道,也是这般清新如初。沉思往事的冬天,斜阳映照。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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