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那年夏天(二)

杨帆约韩晨吃饭,桌上、脚底下摆满一瓶又一瓶的啤酒。先是一声不吭只是喝酒,恍惚的时候开始骂街,然后沉默,最后头顶在酒瓶上流了眼泪。韩晨骂他,更多的时候只是不说话。韩晨不想对何美丽这个人,以及杨帆和何美丽的感情妄加评论。他不知道何美丽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所以与其像娘们一样的多说少道,还不如陪着杨帆往肚子里灌啤酒。

不知道这是第多少次陪杨帆摆“酒桌”了,韩晨觉得在这个该死的假期中,自己的酒量已经得到了很好的锻炼。对面的杨帆胡子拉碴又瘦骨嶙峋,眼神略微涣散,双颊让酒精灼得火红。他絮絮念叨:“你说,我哪儿不如王傲。”

“我是不是特别贱。”

“何美丽这个……贱人。”听见这话的时候,韩晨抬头看了看杨帆。从事情发生到现在,这是杨帆第一次说了何美丽的不好,虽然他的语气里竟然还有满满当当的“不舍得”。一直以来,杨帆所骂所抱怨的内容都没有重点,这让杨帆感觉无助和茫然,因为他知道该怪谁,却又不舍得怪她。

“其实,我才是个傻*。”

终于韩晨开口了,“我说,你折腾一个暑假了,还两天开学,差不多了吧。”

“开……开学了?”

“后天开学。”

杨帆低下头,没有说话。韩晨知道他在想什么,无非是开学了会见到何美丽,也会见到王傲,运气好点儿还能看见何美丽和王傲你侬我侬,听见周围人叽叽喳喳的议论唏嘘和简直能摧毁整个自尊心的“使眼色”。

“杨帆,你真像个娘们儿。”

韩晨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他真想给面前这个像极琼瑶剧里悲情男主角一拳。

然而过后两天,杨帆像消失了一样,韩晨给他打电话被提醒关机关机,发信息给他也没收到回复。一直到开学典礼,韩晨才看见杨帆。他剃了很短的圆寸,胡子也刮干净了,校服衬衣一如既往敞开三颗扣子。杨帆见了韩晨,痞里痞气的走过来,又挂上了他招牌的坏笑。

“这两天没你消息,敢情是进去受教育了啊。”韩晨摸了一把杨帆的头顶,“还够扎手。”

“这叫重新做人。”

说归说,杨帆演技确实很差,尤其是逞能。或许除了杨帆自己,谁都能看出他败得体无完肤。接下来,各路小报周刊也将这事儿添油加醋的传开了,各种版本各种情节。杨帆心想,这人们到底是重点高中的学子,文采真好。

杨帆,何美丽,王傲。都在同一层楼上上课,不遇见是不可能的。

杨帆,韩晨以及其他几个关系不错的躲在厕所抽烟。今天的烟是其中一个男生暑假去越南旅游时带回来的,他在那儿给他们描述越南的人妖,还摆出s型和兰花指,几个人损来损去笑作一团。

接下来,王傲登场了。

厕所这个地方本来就小,此时,好像连空气都不够用,方才正比划人妖模样的人,笑容挂在脸上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就在王傲推门走进来的瞬间,气氛一下子变得生冷僵硬,像凝上了冰渣。王傲进来之前,老远还能听见厕所这帮男生嘻嘻哈哈调侃的声音,推门进来之后,哄闹的马戏团忽然变成了考场,或者说,冰窖。

王傲走进来,撒尿,洗手,推开门走出去。

不足两分钟的时间,恍如挨了两个小时,大家都提着心脏屏住呼吸。以致于在王傲已经走了以后,人们还都紧张着没有缓过神来一样。

韩晨打破沉寂,“还没说完了,那人妖怎么了。”

“哦,哦。那人妖……”

杨帆熄了烟,掐着烟蒂的手关节因为使劲没了血色。

时间像是沙砾,每一天、每一时沥出一些,覆盖在他人的记忆上。所以,要别人忘记有关于你,很简单,时间就会帮你模糊其概念。可是对于当事者、对于你自己呢,沙砾可以掩埋、覆盖,却无法消炎、止痛、愈合和淡去疤痕。

不论如何,事情不声不响的过去了。校园总是不缺乏新鲜事儿的,杨帆何美丽和王傲三人的关系被议论了一阵子,也照例被其他更新的事情掩盖过去了。杨帆发现好像不论自己在哪里,都能看见何美丽和王傲两个人,杨帆觉得自己快要长针眼了。

这天夜里,韩晨躺在床上听音乐,枕边的手机嗡嗡地震了几下,他抓过来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是何美丽的名字。韩晨愣了一下,这个名字陌生得恍如隔世,原来时间是以这种方式告诉世人它流逝的脚步。

短信内容大致是这样的:“韩晨,我是美丽。我真的找不到人倾诉了,只能问问你。杨帆他好吗?”

韩晨蹙眉,这是什么意思。他想了想,还是打了几个字发出去:“嗯,还行。”

手机又震,“他一定很恨我吧?”

韩晨不知道回什么,说不恨是假的,说恨又让杨帆失了风度,“都过去了,别提了。”韩晨觉得还算妥帖,就发出去了。

“和王傲在一起久了,就会很想杨帆,他对我比王傲好太多,迁就我太多。”

何美丽过的不好么,韩晨心想,怪不得每次看见她和王傲的时候,她都低着头跟在王傲身后走。

“你过得不好?”

短信发出去之后,手机就再也没震过,像掉到海里的石子,连闷响都没有。倒是韩晨,这一宿惦记着短信竟然失眠,黑暗里一会儿一按亮手机的屏幕,跟着窗外渐渐明亮起来的颜色,等待才算告终。他有些生气,不知道是因为失眠生理错乱带来的烦躁感,还是别的什么。

中午放学的时候,杨帆看见韩晨深青色的眼圈,问他:“你昨儿没睡啊,这大黑眼圈。”

韩晨差点脱口而出的抱怨像碰到警报器一样被迅速勒令在嘴边,咽下。韩晨心想,恐怕他这辈子都没有那么机敏过,好像连一秒钟的时间都不到,就完成了一段对前因后果的详细斟酌——他决定还是先不要告诉他何美丽的事情了。

“昨天刷游戏了。”

高三的日子,在叫苦声抱怨声中走得飞快,杨帆心想。

已经入了深秋,天空深邃干净,风带着冬天的味道吹拂过面,凉凉的。杨帆盯着窗外发呆,目光涣散没有焦点。他是不大喜欢秋天的,觉得太过萧瑟冷清,人也容易低沉失落。

不过何美丽喜欢,杨帆记得她说过。

“哎呦,你还能行么,又想。”杨帆嘲笑自己,将目光收回来。

杨帆对何美丽至今仍然耿耿于怀,有好几次韩晨劝他“男人一点”,可是那种被当作傻瓜的背叛和戏弄要他一个七尺男儿怎么原谅?杨帆自认不是圣人,没法宽容大度到笑着祝福,他说“我又不是唱情歌的,不用把自己搞那么伤感悲情又伟大。我生气就是生气,不当面讨回来已经不辜负我高中水平的文化素质了。”

“所以你是恨何美丽了?”韩晨问。

“你试试让人扣绿帽子。”

韩晨接不上话,耸耸肩表示你赢了。

在这件事情中,唯一的受害人就是杨帆。只有他自己知道对这段感情投入了多少认真,倾注了多少感情。如今却落得这般狼狈,还要强作坦然。每一次远远得看见何美丽,杨帆的第一个反应都是想逃、想跑,会遁地术或者隐身术才好。他似乎可以能听到胸腔撕裂的声音,以及随之真切的疼痛,就像周围的氧气被一下子剥夺,他看尽自己无力的喘息,最后瘫倒在地。

杨帆恨何美丽。可是谁又说过恨和喜欢相互矛盾、只能取一。

爱与恨本来就是持平守恒的。爱的一端加了多少砝码,恨的那端就有多少重量。

此时杨帆有些落寞。他逃了晚自习,一个人磨磨蹭蹭地往家走。

今天是韩晨生日,本来约好几个人一起逃自习吃个饭的,结果五点多那会儿韩晨发来信息说:

“我妈说一块儿去我奶奶那儿吃饭,我奶奶今年倒记起来我生日了。晚自习不上了,明儿再请你们。”

回家呢,还是去网吧呢。没了韩晨的杨帆,居然像个姑娘似得觉得孤单,估计是秋天的缘故所有人都容易伤感吧。

今天韩晨的手机不定时的在震,匿名的留名的、存过名字的未命名的,各种语气、或长或短的生日祝福塞满收件箱。他的书桌上还有几个没拆去包装纸的礼物,那里面装着故作漫不经心的“初恋这件小事”。或许男生们永远不会懂这些小小的用心,至少在那个年代,他们只会专注执着于“那些年一起追过的女孩”。

韩晨晚上一直恍恍惚惚,好几次奶奶跟自己说话都没听见。“嗡”又震了一下,他赶忙掏出手机看,闪了闪光的眸子又暗了下去。韩晨明白,他不该这样,因为他似乎在等何美丽的信息,又因为等不到而感到失落。

事情的发展,要延绵去的方向从来都是世人无法参透和估计的。韩晨从来没有想过当初一句“昨天刷游戏了”的借口,竟然转换成以各种形式去隐瞒和何美丽的相关。起初,韩晨回复给何美丽的话,确实只是无心应付,应付何美丽的心情、何美丽的后悔、何美丽对杨帆的关心、何美丽与杨帆的回忆、何美丽和王傲的经过……

后来,韩晨发现自己似乎不单单只是旁观的路人、听众。

他开始投入自己的感情,越来越多,一发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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