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谅不美好

三十

深冬夜晚，艾和勇坐在熄了火的车里。小艾说："男人和女人的记忆点是不同的，大家都记得自己愿意记得的场景，也是自己单方面视角的版本，所以有的事情会有偏差。但是，说说看，你总说当初很美好，你记得的美好场景是什么？"

这个时刻，勇很想狠狠地吸口烟，然而小艾对烟敏感他还记得，因此手在烟盒上摩挲了一下还是放弃了。他记得的美好没有特定的事情，脑子里的画面就像就静静的唯美的MTV，一帧一帧地滚动播放。舒了一口气，他说；"那时候一起在我家静静听歌的时候最美好。"

十六

他们在同一个三线军工厂长大，每天早上踩着"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广播去上学。住在同一个家属大院，小勇家四号楼，小艾家五号楼。因为一直不同班，所以他们并不熟，连见面点头示意那种交集都算不上，一直到十六岁。

十六岁，补习班还没有在这个小城遍地开花，同学们有一些互助小组，小艾的好友喳喳找来说请她给勇补补数学。喳喳和勇一个班算是好友，勇找到喳喳补习，结果喳喳直接推到小艾面前。

约定好在小勇家里补课，喳喳只出现了两分钟给两人互相介绍一下便回家自己用功去了。十几岁的年纪，不相熟的异性还是非常尴尬的，更何况小艾面对的是高大帅气的少年，只能手心攥着定定神专心讲题。小勇坐在旁边，两人一起凑在暖黄的台灯下，他闻到她刚洗过的头发那种好闻的洗发水味道。她的声音很好听，讲题的时候总是会问"明白了吗?" 他总是嗯一声含糊的答一声，其实他好像懂了又好像不懂。

数学是小艾喜欢的，她喜欢走迷宫找到正确线路然后豁然开朗的那种成就感。不过每天听讲的那位同学很少提问回应不多，似乎并没有她这么享受数学。

虽然小勇并没有那么喜欢补习数学，但是他每天开始期待小艾的到来，从他房间的窗户就能看见小艾从五号楼走出来。她常常洗了头发过来，用一条素色手绢绑成马尾，他总是有意无意的嗅着她的发香，那种清香的味道许多年后都还能感受的到。

两人渐渐熟络，会在补习之后聊聊天，聊的最多的大概就是流行歌曲。那个年代粤语歌流行，张学友、BEYOND都是男生们的最爱。小艾说他最喜欢陈慧娴的《千千阙歌》，勇就买了那盘磁带，补完课两人会在录音机里反反复复放着那盘磁带。

军工厂有自己的幼儿园、学校、医务所，还有澡堂子。小艾和女孩子们去澡堂子，一人端一个盆，里面放着毛巾洗发水香皂和干净衣服。勇从窗户看到小艾端着盆出了五号楼，急忙也拿了毛巾喊了一声"我去洗澡了"就出门了。

小艾和喳喳从澡堂子出来，天已经全黑了，走回家的路只有三百米，但是并没有路灯。刚走进暗处，勇突然冒出来，陪着她们一起走回家属楼。先到了喳喳家的七号楼，大家拜拜分手。再到五号楼，勇刻意放慢脚步，眼看着她要进去了，鼓起勇气叫住她，说能不能等一下我有话想跟你说。小艾很平静也不扭捏，就跟着他又走回那条没有路灯的小路。

两人并肩，小艾的头发还湿漉漉的，发香时时撩着勇的嗅觉。走了两分钟，两人都没说话，勇不知道怎么开头怎么表达，便笨笨的直接说："我喜欢你。你答应吗？" 没有多一个字，就是我喜欢你你答应吗？答应做我的女朋友几个字他说不出口，幸好是黑黑的夜，她不会看见他紧张的窘态和发红的脸颊。并没有想象中长时间的害羞和考虑，小艾很直接地回答"我答应。" 这让勇有点吃惊，正在捋头发的手顿住，高兴都还没来得及跑出来配合他心愿的达成。

小艾也说不清为什么第一次就冷静又干脆地同意了做别人的女朋友。她并没有体会到小说里的为他着迷的思恋，她和他一起的时候也不是最轻松的状态总是有些矜持维持着淑女的形象。为什么会干脆答应，她想过很多次，大概是看过了许多书里的爱情非常向往，大概是他干净帅气的样子会让其他女孩羡慕她的得到，大概是她不愿错过初恋的美好。

这天之后，补课仍继续，但他们不再讲题，他们聊天，把自己十几岁的认知和见闻都倒给对方听。

转眼到了暑假，院子里的同学天天都三五成群的在一起，小勇家成了朋友们聚集的基地。小艾也常常过来玩，在他一众哥们的喧闹中，她总是笑笑的看着他们玩笑不太言语。勇总是怕冷落了她，时不时会跟她说两句，也问过她会不会生气，她说不会。其实她喜欢看着他们一堆朋友抬杠玩笑，也知道他很在意着她，她从来不觉被冷落。那个暑假每天晚饭后，他们一帮人都会一起出去走走散步，每次男孩子们都走在前面，女孩子们都隔着好几米走在后面，一直走到没有什么大人来到的铁路边，男孩女孩才会凑在一起说笑。名义上是男女朋友，可小勇和小艾的交流并不多，更多的时候小勇都在和小艾的好友小鱼斗嘴抬杠，小鱼斗不过的时候总是把小艾搬出来挡，小勇立马就败下阵来，而小艾总是被他俩逗的咯咯笑。勇从不和小艾开玩笑，他们好像一直很客气。

初恋的少男少女像是隐藏着甜蜜的秘密，想要靠近却又不能被人发现，没有了最初做同学的自然，常常在一起又不好意思地保持着距离。

两个月的悠长暑假，小伙伴们常常一起骑车去汉江边，找个河边的草地坐下来，吼一嗓子"海阔天空"，望着江对面的天渐渐暗下来把江水映成灰蓝色，觉得人生大概就是这样了，我们会继续着想要的轨迹前行。对于未来，没人明朗却也没人担忧，未来总是希望的。每次坐在勇单车后座的小艾也喜欢被风吹着未来的感觉，将来我们还能一直这样到河边骑单车真好她想，拽着勇腰间的衣角。

暑假的第二个月，勇被送回外公家，离军工厂十公里的市中心。没有之前的天天见面，小艾有点空落落的，跟小鱼讲勇的点点滴滴，讲他如何在意自己却又如此羞涩，还有他对别的男生小小的醋意。讲着讲着，小艾觉得自己想念这些点滴。小艾家住在五号楼的一楼，她的房间窗户朝南，每次小伙伴找她都会来敲她的玻璃窗，所以吃完晚饭她总是乖乖坐在房间看书，等着人来敲玻璃窗。"咚咚咚" 有人敲窗，拉开窗帘看向天色已暗的窗外，是勇。他是骑车跑回来的，满头大汗，他俩并肩走在去铁路的安静小路上，小艾还能感觉到他周身漾开一圈一圈的热气。勇说"我只有半个小时，回来看看你，马上还要骑车回去。" 一边走一边在路边摘了些漂亮的小野花，分开的时候一束白色的黄色的野花递给小艾，那时候他很想顺势握住她的手，但是还是没有勇气。小艾回家找了一个玻璃瓶，把一束野花插在里面，别提多开心。

就这样，勇时常会骑车偷偷跑回来看看小艾，两人说一会儿话，然后他又急匆匆地骑车回去，来回二十公里。

那时候，天是最蓝的，云是最白的，连空气都是最甜的。

终于到开学，勇回来了，他说家里准备让他去参军，不上学了。在家里等待去部队的日子，每天白天一个人在家，他把小艾给他写过的小纸条反反复复的看，他们一起听的歌一遍遍听，放学时间他常常站在阳台，看着小艾回家然后又提着水壶去开水房打水，小艾每次也会抬眼往这边看过来然后脸一红匆匆走开。高中的学业紧张，小艾不再天天出门，而每天傍晚小勇都会准时敲敲她的窗户，给她一大捧漂亮的野花，而小艾会回送他写了几句话的小纸条，两人都喜欢极了对方的小心思。

为了能多点时间待在一起，小艾开始天不亮就起床去跑步。每天，小勇和死党分别去敲小艾和小鱼的玻璃窗，四个人从厂区一直跑到柏油马路上，从夏天跑进深秋再跑进冬天。跑回来的时候，常常去等又一家面皮店出锅的第一笼屉面皮，吃得满嘴辣油回家。

秋天，农田里的干稻草被扎成一簇一簇，像一个个卫兵站岗似的精神地立在田里。两个男生有时会大施拳脚一番功夫去击溃这些稻草人，小艾和小鱼这时候会紧张地望风看看有没有农民伯伯出现。再过一阵子，稻草会被烧掉，整个小镇弥漫着烧稻草的烟味儿。小艾一直对烟过敏，闻到一点点香烟味道就会喘不过气，但她唯独喜欢空气里弥漫的这种味道。多年以后，她对家乡秋天的记忆总是晕染着一股烧稻草味儿。

三十

小艾谈过好几个男朋友，从不允许对方送花，她总觉得花了钱却不实用。其实心底里小艾觉得男人去花店买束花取悦女性是最不花心思的，她不喜欢这样被敷衍。除非，她心里想起，除非是花了心思自己采摘挑选的心意，就像十几年前的初恋男友。

十几年断了联系，几乎已经可以擦去有关勇的记忆。当朋友们谈论起初恋这个话题，小艾总是索然无味地说"那时候太小都不懂什么是爱所以也没什么值得纪念的"。说完，她自己总会放空一会儿，有一些影像，然后摇摇头，不值得。

十六

小艾16岁生日的前一天，刚好发下期中考试成绩，成绩下滑让她非常沮丧，父母也少不了一顿数落。傍晚勇敲她的玻璃窗，她没拉开窗帘看，直接走出门到窗外，站在暗处不说话拧拧的，他关心的问"怎么了？你哭啦？" 小艾说"期中没考好，我以后不能出去玩了。" 然后转身就回家了。

生日这天，起床就是灰的天，妈妈说以后不要一起床就开始听录音机，把听流行歌曲的精力拿来学习你还能掉队吗？小艾背上书包气冲冲走了，根本没人在意今天是我生日，根本没人想要我今天开心。踩着铃声进了教室，刚坐下就发现书桌里有一封信，粉色的信封中间扎了一个小小的粉色蝴蝶结，蝴蝶结下面写着"小艾亲启"，是小勇的字。打开来，是一封长长的信，祝她生日快乐，写了相识以来对她的感觉，没有说过的话都写出来了。小艾心情好了很多，还是有人在意我的心情我的生日的。记起之前勇是问过她最想要的礼物是什么，小艾脱口而出"手写的信！" 他果然很会花心思，小艾想。没想到的是，第一节课后的早操勇的一个哥们来找小艾递给她一封信"是小勇让我转交的"。这是一封稍短一些的信，有一些俏皮玩笑话，是平常他们两人不曾有过的打趣。然后第二节课下，有人喊"小艾有人找－－" ，出去教室又有人递给她一封信，然后第三节课下校园里再次出现"邮递员"给小艾送来勇的信。到放学，小艾的心情已经不能用心花怒放来形容了，从来没有这么多的惊喜一波接一波地来绕着她。走出校门口，很意外地看到勇，她知道这也是他设计的惊喜。他说"他们几个今天都来我家，你也来吧。"

晚上，小艾约着小鱼一起去，小鱼说作业没写完出不去。小艾便一个人来到四号楼四楼，敲了敲门，开门的是勇的父亲，他笑意吟吟说"小艾你先进来家等等，小勇出去了马上回来。" 小勇的父母知道这两个小孩子在早恋，但他们很开明没有打压过反而一直开着绿灯。

小艾讪讪地进屋，屋里没开灯，从进门的走廊到客厅到他们一起写作业的小屋挂满了闪闪亮亮的彩灯，红蓝黄绿交错地映着她看到这一切就开始忍不住的眼里的亮晶晶。客厅的茶几上摆着果盘花生瓜子糖果，这是小艾见过的最隆重的生日布置，她心里正感动得不行，朋友们都进来了，说出不来的小鱼也来了。

小艾以为那晚是一次浪漫生日的开端，却没想到之后的经年并没有一次能超越。

从勇家出来，小艾抱着小鱼哭了一场，为他满满诚诚的心意。

三十

小艾从湿润的南方回来，呼吸着家乡熟悉的空气，夏末时候城市边缘还隐约氤氲着烧稻草的烟味儿，她无比亲切。小鱼和她坐在中心广场的一间咖啡店，靠着窗，她看见广场还是那样，入夜开始有烧烤摊支出来，跳舞的阿姨们全副行头认真表演，有人在玩滑板，一些像他们当初的少男少女扎堆儿说笑打闹。每次回家，小艾和小鱼都交流各自的生活，几乎从不提勇，他已经完全不在她们的生活范围之内。小鱼陪着小艾度过那两年的难过，听着她诉说在一起的小甜蜜，听着她希望着一切会回到从前，看着她希望了又失望。直到有一天她说不值得，不再提，从此这个以前让她们讨论最多的男孩被剔除出话题。

有十年没有出现过这个人的名字，今天小鱼说起："你知道吗？听说小勇离婚了。我前阵子在朋友的饭局上碰见他，跟从前判若两人了，他以前挺害羞的，现在特别油滑很社会的样子......" 小艾望着窗外，看见那个跟女生讲话眼睛都不能直视的男孩子，永远整齐干净帅气的男孩子，最后不顾而去的男孩子。

小鱼说叫他出来坐坐吧，小艾说我没所谓，他还果真来了。他还是保持着自己的魅力，很帅气，眼神扫了一下小艾说"回来了"然后坐下，语气生分得仿佛从前他们从未熟悉过。他和小鱼聊着天眼角眉梢都是玩世不恭，小艾并不想参与，她想物是人非他离当初太远太远了我已经不认识。小鱼说我们一起去唱K吧，于是三人一起去了KTV，呼朋唤友之后坐了一屋子小艾并不相熟的人，烟雾缭绕。小艾点了一首《千千阙歌》，很认真地唱，勇瞟了几眼更多时候在和其他人喝酒。唱完之后，小艾说是肚子饿跟着一个声称要出去吃宵夜的人一起出去了，出门就打的回家洗洗睡了。她把当初蒙上更多的灰尘，放在心底十八层再也不想翻阅。

十六

小勇要去部队的日子定下来了，12月17日，一别可能三四年，他对小艾说"你可以给我写信，有什么都告诉我。我一有空也会写信给你的。" 他让小艾对着录音机唱了那首他最喜欢听她唱的《千千阙歌》，他说这样我想你的时候就可以听。他们一班朋友去汉江河边拍了照片，小勇穿上了新兵的服装。照片冲洗出来小艾才发现，每一张他们两人站在一起的照片，勇的手都是悬空搭在她的肩头，脸笑得开了花。

分别前一周，小艾有空就去小勇家坐一会儿。冬天家里没有暖气很冷，小艾不停地搓手，勇坐在她的身边咫尺距离。他没有敢看小艾，直接抓住了她的手紧紧握住不让她抽出来。小艾渐渐放松没有再挣扎，任由他握着，勇握着她的手仔细摩挲，光滑的手背，清晰的掌纹，细小的关节，圆圆的指甲，还有右手中指写字磨出的茧。他们没有说话，任由录音机里伊能静的磁带循环一遍又一遍。小艾说你来猜字吧，他们常常玩这个游戏，用手指写字在对方的手心或是后背，以前常常会写"你是猪"之类的玩笑话。这次，小艾故意写得很快很潦草，却在写完第三个字时，小勇就抓住了她的手，然后，他搂住她的肩，她微微颤了一下没有拒绝，他叹了口气说"你知道我等这句话等了多久？"小艾问"你知道我写的是什么吗？"

"是我一直想要的一句话。－－－－我喜欢你！"

是的，我喜欢你。这句话小勇对小艾说过很多次，小艾却从来没说过，他一直等着，终于等到。

然后，他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吻了她。柔软的碰触让小艾眩晕了一下，初吻没有想象的生涩，勇的唇轻轻碰着小艾的，软软地吮着。他感觉到了小艾的泪水在脸颊，他捧着她的脸紧张地问"怎么哭了？" 小艾更伤心了，她说"我觉得自己是坏女孩了，我才十六岁。" 然后小艾头也不回就走了。到家心很乱，回想着初吻的感觉却又觉得无比罪恶好像不再纯洁了。正想着，小勇的死党来敲玻璃窗，小艾打开窗户问怎么了，死党说"你俩怎么了？你快去看看小勇都快拆房子了。"

来到小勇的房间，死党指了指白色墙面上鲜红的血迹说"喏，刚才你走了他就用拳头砸墙，手都砸出血了。" 小艾看着低头坐在一边的小勇，右手骨节都是血，便拉着他要去医务所看看。小勇执意不去，把死党也赶走。然后，他满脸严肃地看着小艾，对她说"对不起！我真不是东西！对不起！" 小艾又哭，去拉他的胳膊，不停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三十

小艾对小鱼说"没办法初恋初次牵手初吻都是人生里程碑似的存在，太清晰了。可是对方如此鄙弃过去，我心中的美好是他心中的垃圾，所以这不配被我记得。"

小城市地方小，又一次的饭局朋友的朋友又让他们遇见。小艾全程并不怎么说话，她发现只要她说话或是有动静那个人总是一副看穿你好戏的奚落神情，对于她发表的任何见解他也是从鼻子里哼一声表示鄙夷。所以干脆不说话了，也完全不去注意他。

一大伙人说继续找场子去K歌，小艾去了下洗手间出来就只剩勇的车停在路边，他叼着烟满不在乎的口吻，说"他们都先走了，上车呗。" 小艾尴尬地说"不然我打的过去吧"，勇拉开车门"别废话了，赶紧上车！"

车上气氛异常僵硬，两人都不出声。勇想起当年兴冲冲收到她的信却被狠狠伤害，他没想到那么美好的感情一点也禁不起考验，没想到好容易说出的喜欢你一下就飘走，他想起之后自己所有失败的恋爱关系，他很难再那么全心全意的为一个人。勇将烟头弹出窗外弹出漂亮的红点弧线，然后关上车窗。小艾闻到酒味，"你喝酒了，喝酒不能开车啊－－" 正在等红灯的勇踩着刹车一把揽过小艾的脖颈，狠狠地吻了她，直到后面的车闪灯，勇才松开小艾继续开车。小艾全身发抖，找不到理由。

到了KTV，勇让小艾先上去他去停车。等他上到二楼，电梯门打开，入眼的是等着他的小艾。他借着酒劲一下子就紧紧的抱住了小艾，不管周围的服务员，不管来来往往的客人，不管电梯出出入入，他紧紧抱着不放手，穿越回十几年前他抱着那么那么在意的她。唱K的时候，他点了千千阙歌让她唱，她依然唱得那么动听，吉他和弦响起的时候，他走过来拥抱她，很紧很紧像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把头埋进她肩头的长发里，想要嗅到当初熟悉的清香味道。小艾任由他，她觉得心里流泪了，泪水冲开了记忆上覆盖的厚厚尘土，原来他并没有摒弃从前，原来不是她以为的不值得。

十六

勇当兵去了更遥远的北方，一个叫做葫芦岛的地方。他几乎隔两天就会收到小艾的信，新兵连的战友们都羡慕他有个这么爱写信的女友。小艾每每在信末会写想你、爱你，有时也会写吻你，但这些小甜蜜不足以慰籍勇来到军营的不适应。本来也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到了这儿每天的训练强度受不了，人困马乏却也不能躺倒在床上，每个战士一个小马扎坐着休息。时常拿出小艾的信看看，却没有气力没有时间来回信。

小艾每天都会写信给小勇，然后两三天寄出一次。接着就每天课间操的时候去学校传达室看信，传达室会把每天邮递员送来的信件挨个摆在玻璃窗。前两个星期收到两封信，之后一个月收到一封，再之后基本就杳无音信。小艾非常苦闷，当初那个一天给我写七封信的男孩还在吗？她开始回味在一起的所有细碎，他那么在乎我为什么连写几个字给我都开始吝啬，他已经不再喜欢我了吗？小艾常常拖着小鱼去走从前他们一起走过的小路，给小鱼讲勇说过什么许诺什么。不知道那么小的忧愁可不可以用痛苦两个字，但是，每天盼望男友的音信却杳无的苦闷真是小艾高中时期最痛苦的阶段。

苦闷的小艾在等待挣扎的时期，身边出现了一位高一级的学长，学长天天鞭策鼓励她像大哥哥，她也不讳言地跟他倾诉初恋的甜蜜与苦涩。有一天，学长说能和你试试亲吻是什么感觉吗？小艾一下想到了那天，和勇柔软的接触若绵，她闭上了眼睛，学长轻轻地亲吻了她。接触的那一刻，小艾知道不是勇，不是这个感觉，最舒服的最柔软的才是小勇，其他人都替代不了。第二天，小艾写信给小勇的时候，如实说了被亲吻的事，写了一万分的抱歉，写了无数遍原谅我。这次，小勇终于来信了，他非常气愤但终究说愿意原谅因为我实在太喜欢你。得到这一句话的小艾非常开心，终于知道他心里仍旧有她，那么一切就会回到从前一样了。

而其实，并没有然后，勇的音信仍然遥遥无期，小艾坚持着一直写信给他直到他第一次探亲回家。小艾是从别人口里知道勇回来了，她周末去到小勇外公家楼下等他，寒风中站了两个小时等到勇回来，对她说"你先回家吧，改天我有空就回去找你。" 可直到再次听说他返回部队，小艾也没再见到他。

当初的热烈也好深情也罢，走着走着就散了。小艾上了大学，交过几个男友，都好像玩游戏高兴就一起不高兴马上分手。大学毕业时候，小艾约校园里最后一任男友出来，说分手，这个老实巴交的男同学表示尊重并接受，，他说"其实你一直也没怎么喜欢过谁，我知道早晚有这天的"。小艾说"我听说初恋男朋友回来了，我想找回他。"

三十

从小成长的军工厂已成过去，上学的小路都还没变，我们从前散步走去铁路的那条土路拓宽修建成了水泥路。当年骑单车一个小时厂区到市中心这段遥远的十公里，如今开车在双向八车道上十来分钟就到。厂区的大部分人都在市里买了房子，家属院来来回回的不再是全都熟悉的面孔。

小艾回到五号楼的家，回到自己的房间，当初听的磁带还有很多摆在书架上，小勇当时送的音乐盒还依然可以转动发声。天暗下来会有人敲玻璃窗，拉开窗帘看到十七岁的他，全身心爱着她的他。

十六

"你最想要什么礼物？"

"手写的信！"

"那个不算，真正的礼物，可以买的东西。"

"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能送我啊？那我还想要天上的星星呢。"

......小艾16岁生日那天，小勇挂了满屋的星星彩灯，送给她的礼物是一条十字架项链，十字架镶满了水钻星光熠熠。晚上，小勇又敲玻璃窗，给了小艾一个不大不小的玻璃瓶，里面装满了萤火虫，明明灭灭。

原谅不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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