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咖啡馆,对面坐着妻,我还是在写一些东西,像海底的鱼吐着泡泡,和昨天晚上不同的是,这不是上海的庄13 café,背景已换到了台南,这是一家叫“窝树林”的咖啡馆,妻坐的位置不同,在我对面,我不是用笔记本电脑,代之以百年不用的笔记本和水笔。
我一向以不擅写命题作文著称,因为我容易偏题。于是我的岳父,一位教育心理学教授,让我写一篇文章,题目是《上海人如何看台湾人?》于是,我坐在窗前,开始观察周遭。在台南,平日夜晚的咖啡馆里,人这会儿也不多。在这时候,台南人都在各种食肆大快朵颐,或是大逛夜市。这家店的布置颇为优雅空灵,水泥地面,木质桌椅散发着奇特的芬芳。偌大的店里只坐着我们两人,显得寂寞又哀伤。音乐刚好满足我挑剔的耳朵,是带点恶作剧的精灵唱法,妙极了。
台南是骑在机车上的城市,百姓亲切纯朴,一点也不机车。适才从住处一路走到保安路的街角,立即掉入美食的迷宫。赤坎棺材板本店是必去的,不熟台湾美食的看官别误会,此棺材非彼棺材也,是油炸的吐司中间淋了鸡丁和海鲜组成的奶油浓汤,从日据时代一直卖到现在,从李安,到陈水扁,不论是好人还是坏人,味蕾统统投降。另外,不到此处消灭一碗有名的鳝鱼意面,不能声称已到达台南。我始终无法用手机清晰捕捉这道名菜,因为一见到它,一眨眼就空盘了,我也完全不记得中间的过程,每次都这样。
吃完这两道名菜,美食之旅才刚刚开始,在保安路的街角,又一次在去年牛肉汤小店的同样位置坐下,迅速消灭了一碗琼枝玉液般的牛肉汤以及一盘酸辣牛肚。妻说对面有不错的猪血汤,于是又去喝。停不下来的节奏,我在台南就是七宗罪里暴食而亡的宿命。
在这家猪血汤的老店,店家能端倪出眼神闪烁的我不是本地人,因为我的拿东西的动作不够熟练。在彼此不信任打量的刹那,我发现店员是个生硬的彪形汉子,他转过身我发现他的小腿上刺满了纹身,怀疑是混黑道的。但他真的像明朝人,张罗着亘古以来没变过的经典美食。
妻答不上来台南有多少人。在中国大陆,百万、千万级的城市很多,可真正了不起的城市并不是以人口数量计算,当大家把每个个体的生活过得鲜美可乐的的时候,这个城市才不是苍白的。
在台南我看到的所有人和上海人的外表没有太大的区别。这里的人头发不是绿色,也没有三条腿,可是人的气质完全不同。在大陆我只有在书本上读到“温良恭俭朴让”,而在台南大多数人在生活中都是这样的。一个陌生的出租车司机,从他友好的下车帮你搬行李,到热情的谈天,就可看出他们对生活有一种确定的认识。好比说,他知道今天晚上能吃到一顿非常美味的家常小吃,这足以慰籍他的心灵,并且昨天、今天、明天,皆是如此。
夜已过八点时分,窗外不时的开过几辆机车,人口密度是适宜的,无拥挤感。台南的节奏,像是一条隽永的小溪。大家遵守秩序,波澜不惊。
而不久前的早上,我在飞机上还遇到几个老乡——上海人。他们显现出来和台南人不一样的特质,让我感觉不太舒服。
我们所搭乘的华航是一家服务、设施都很出色的航空公司。空乘小姐虽徐娘半老,但都是在法国培训过的,修养极佳,举止之妥帖让人也心旷神怡。有一个空中先生是一位老帅哥,脸上的皮肤虽然有点松弛,可他就像英伦管家一样善解人意。座椅前的小屏幕里亦提供了大量的影片,一路观赏,不禁时光如梭。
就这样,飞机风平浪静的飞行了45分钟,我正打算蠢蠢欲动掏出我的笔记本来写点文章。我有个极为奇怪的爱好,喜欢在移动的物体上写东西,而且速度越快,写出来的效果约好,比如地铁和飞机。在飞机上写作,快速的经过像气球一样的漂浮在空中的灵魂或idea,随便摘取一个气球皆成文章。
可是,前方忽然响起了男人生硬的普通话,说得十分吃力,后来改成了上海话,这样就利索多了,可是他们说得没完没了了。在整个大机舱里显得十分突兀。他们就这样旁若无人的聊天。我停下了笔,被迫听他们在说什么,内容相当的乏味,听得出是第一次去台湾,此兄带着2个老人,隔座中年人主要是在听他吹牛,应和为主。他说,台湾在80年代的时候也算亚洲四小龙之一......高雄现在有地铁吗......后来呢说到上海房价什么,当然这是这些中老年喜爱的话题,又聊了一把房价,还有他说上次去澳大利亚什么什么,又准备去韩国。然后又提到台湾人是说客家话的,客家话不好听。这里引发了一大段关于他对各地语言的议论,最后还说某某人上海说得很好......
我并不反对他一知半解的言论,台湾讲闽南话其实比客家话要多。可是他聊得实在太响了,我想上前提醒他们能不能聊轻一点。妻感受到了,对我轻声说:“可能他们是初次去台湾有点兴奋,并且大概他们说话声音一直是这样响的,不习惯轻声细语。”我想飞机反正也快到了,并且他们离我们有些远,于是作罢。
后来,我闲着也是闲着,反正也写不了东西,忽然想到岳父大人的命题作文——上海人如何看台湾,于是我想,这不是绝好的素材么,我就开始听起了他们对台湾的印象。其实后来他们也没有聊什么台湾,他们的印象也仅仅是停留在台湾人说客家话而已。
这几个上海人不能代表所有的上海人。我想,在上海,老中青对台湾的看法有差别。没去过台湾的中老年人对台湾的理解很多停留在以前,比如四小龙和客家话,还有哭得半死的台湾言情剧。中年上海人有一批不喜欢台湾人,很多称台湾人为台巴子,主要是90年代赴大陆的台商对他们形成的不佳印象。至于年轻一代对台的看法又有不同,因为如今两岸开放旅游,很多80后90后都去过台湾,和我一样亲身体验了台湾浓浓的人情味和较高的文明素质。
“仓廪实而知礼节”,随着大陆的物质逐渐丰饶,年轻一代人的文明素质将会改善提高,这是可以预期的未来。而在两岸越来越开放的现今,彼此难免有误会和冲突。对于台湾人来说,看到一群口袋有钱、脑袋贫穷的“陆客”在岛上大剌剌的行为举止的时候,难免心情复杂。
有趣的是,我与妻之间在相互同化。妻有时被台湾人指出有大陆腔,而我也被大陆朋友误认为是台湾人。有个上海朋友评价我像台湾人,理由是看上去挺斯文的。其实我还挺有辱斯文的。
尊重他人是文明社会的体现。我希望,有一天在上海飞往台湾,甚至是飞往北京的飞机上,不会出现有上海人以及国内游客会旁若无人的喧哗。这不是因为他们更像台湾人所以比较高级,而是他关心周边的人,这就是文明素质。
我相信,早上那几个飞机上的上海人没有看到周遭安安静静的其他人,也没有注意到其实有很多人被打扰,并且有些困惑的看向他们。
如果要问这些上海人如何看台湾,答案很简单,他们没有看见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