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找到了那个支点

那是母亲第一次玩牌,也是母亲唯一一次玩牌。虽然母亲开始的时候兴致颇高,但母亲最终并没得到什么乐趣。——全被我的公义之举给毁了。

十岁那年看几个老人抹了几局“上大人”纸牌,基本上就学会了。我学会“上大人”的时候,村里会这种牌的还不到十个。一个雨天,难得清闲的几个婶娘和母亲也想学“上大人”,竟让我当起了老师。这几个人里,母亲的基础是最差的,别人都会一门一路的将牌理顺捏紧,母亲的一把牌全是摊开着散放在左手上的,看上去像刚解散的队伍,上家下家的人只要一抬眼就可以将她的牌一览无余。可偏偏母亲兴致还蛮高。

那天几个人认为自己学得差不多了便迫不及待的要开场玩真格的(带点小彩)。母亲虽然还没学会,另外几个急着上,母亲也只好赶鸭子上架了。

第一局牌正式开演了。四个人都把我当参谋,一会儿这个婶娘问我该出哪张牌,一会儿另一个婶娘要我过去看看刚起到手里的牌要不要留。四个人都信任着我,四个人的牌我都清清楚楚。

母亲虽然牌技不好,但第一局起了一手好牌进展也快,所以第一个“听和(hú)”。当有个婶娘喊我过去看看手上的两张牌该出哪一张时,其中有一张正是母亲可以和牌的那张牌。如果建议婶娘打出母亲要的那一张,大家肯定会认为我偏袒母亲。为了证明自己这个老师这个公认的参谋多么公义,建议婶娘根据自己手上的牌出了另外的一张牌。就这样,母亲那一局牌最终都没和。复盘的时候,我指着母亲的牌告诉大家我做了什么。婶娘们都夸我心公,可母亲的脸色不大舒坦。

她们接着又玩了一会,但我却没有再陪她们一起玩了。那次牌前后也没玩到两个小时就散场了。回家后我问母亲好不好玩,母亲说:“不好玩,没意思,不如衲几针鞋底。”说实话,母亲做鞋时动作娴熟神情专注又享受,样子真是好看;而牌桌上的母亲则像个扫盲班里的大人,看上去真的很别扭。

此前我没见过母亲打过牌,从此以后母亲更是不沾牌的边了。唯一一次能给母亲在牌桌上带来乐趣的机会就这样被自己毁掉了。每每想起终年劳累几乎没有任何娱乐享受的母亲,都觉得自己的这次“公义”之举,就像抢了一个乞丐手里的一只小马铃薯去支援了抽象又虚无的国家建设一样,有一种负罪感,也觉得自己愚不可及。如果能重新选择,宁愿别人都鄙视自己也要坚决的站在常年艰辛劳作的少有欢乐的弱势的亲爱的……母亲这边!

母亲去世后,这次“公义”行为给自己留下的罪恶感有时会越来越鲜明越来越壮大。为了减轻它的影响,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努力寻找一个可以谅解自己同时也能蕴藉母亲的支点,可一直没找到。憋得难受的时候就找儿子说道说道这事,儿子要是在我自责之后顺着我的意再来谴责我几句,就会觉得心里好受些。即使这样,自己仍不能从这件事中得到彻底的解脱和最终被宽恕啊。这真是一个难题啊。

今年暑假的一天,像在黑暗的井底终于发现了一丝亮光,我高兴的对儿子说:“我知道怎么让家家(外婆)和我在那件事情上达成共识了:如果那天妈妈帮家家赢了牌,或许家家就会从那以后爱上打牌,爱上打牌的家家就会熬夜伤身,就会输钱蚀财,还会跟家人跟牌友扯皮拉筋……那样对家家一点好处都没有。所以妈妈那天没有帮家家赢牌是对的。”终于找到了那个支点,终于可以释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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