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曾离幸福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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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网络

1

1997年,香港回归。

1997年,邓文大学毕业。

九十年代末,改革的春风已在大江南北吹起了,大学生还算人才,那时就业的压力还没有那么大,差不多的都能找个国字头的企业。

邓文他爹蹲在自家土房墙根,点了根不带嘴的丰收烟,能抽带嘴的烟那是有钱有身份的,他爹不是。沾着泥巴,老树皮一样的手掐着烟很过瘾地吐了口烟,接着咳了声从喉间咳了口痰吐在地上。

“杭州离得太远,不能去。”

“外面的世界大得很呢!”

他爹最远是到县城,那就是世界的尽头,一辈子老实巴交,若不是邓文去杭州上学,这两个字根本就与他无关。他不懂诗和远方,勒紧腰带养活大三个娃,还供儿子上了大学比那什么诗要实在。

就象他觉得什么西湖的美,江南的旖旎有个球用,儿子离那么远,见一面都难。

就在那个寒假,就在他家的小土院,他爹给他定了方向,不在远方。

彼时她娘倚在门框,晒着太阳,右手拿针,左手拿着锥子,很用力地纳着妹妹的鞋底。娘什么都听他爹的。

离开杭州,也就离开了那个南方那个如烟雨江南的姑娘,净白的脸,棉麻的袍子,顺直的发。喜欢诗,朦胧诗,喜欢那个杀死了妻子的顾城,曾经满城去买顾城的诗集。至今都记得她吟诵“黑暗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时的迷恋和诗的散发出的希望的味道。

而他,既没有诗,也没有远方。

挟裹着不甘与妥协,邓文进了本省的一个企业入了职。

进入企业才发现,落地生根,枝繁叶茂,在哪儿都一样。企业里也是枝枝蔓蔓、重重叠叠的几代人累积,身边的年轻人多也是些枝蔓。

许婷就是其中的一个。

2

初见许婷是在车间的休息室,这姑娘往那儿一站,一身肥大的工服,带着个工帽,陈旧的厂房背景下,显得她有股子温婉,邓文觉得她身上有江南水乡的味道。

那年也是许婷刚上班,技校毕业,十八九岁,正是一个女子好年华。

刚上班都要有个师傅,邓文在一车间是候师傅的徒弟,许婷在二车间王师傅的徒弟。两人没有碰过头。

邓文只是听车间的师傅说,那姑娘是子弟,家里有背景,不会在车间长呆,迟早是要调到机关蹲办公室的。车间的女工们凑在一起也都说,许婷长得漂亮,家庭又好,得不少小伙等着追呢。

后来,王师傅外派学习,许婷调了来成了侯师傅的徒弟,跟邓文成了同门。

许婷本就是在这个厂长大的,很多人本就相熟,本人也是落落大方,和大家打成一片,休息时伯伯长,阿姨短的很是熟络。事实上,那帮师傅们都想给许婷介绍对象。沾着露水的花似的姑娘,在这里太惹眼,月亮似的面宠明晃晃的耀眼。

这厂子地处偏远,单身的日子太难熬,没什么娱乐,住宿舍吃食堂,食堂一餐也就两个菜。年青人都会急着结婚成家。

侯师傅是个高大的东北汉子,透着白山黑水的豪爽,魁梧的身材往那机床前一站,车床一启动,钢屑飞舞,几下车出个零件,甚是威风。

他直接提点邓文,许婷那姑娘不错,好歹也是近水楼台,让他主动点。可他还没走出校园恋情的悲伤。

许婷倒是大大方方,在充满机油味的车间开机床,扫工房,擦设备,分明是个娇小的女孩,愣是在机床前象个上了战车的战士,气定神闲,挥斥方遒。明明是个媚眼如丝、巧笑倩兮的小女生,倒是生出了几分巾帼的英武。

邓文站在车床前,握着操作杆,车零件,车刀迸断,钢屑溅到他脸上。他“啊”一声捂住了脸。

许婷站在不远处,拿着手里的扫把就奔了过来,冲到他面前脸对脸问他,有没有事。

“没事,没迸到眼睛。”

许婷伸手扒拉开他的手,眼角处有块伤,只差一点就伤到眼睛。拿起地上的扫把,撂下句没事,转身离开。

邓文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宽大的工服,严实的工帽,只能看到一段白皙的颈,手上还存着她的温度,周围还残存着她的气息。不得不承认,许婷真是个美人胚子,离那么近看,皮肤还是没有一个斑点,冰清玉洁不过如此了罢。

那一瞬,他的只觉得心绪不稳,好象无端振动的琴弦,无序而有力。

侯师傅说得没错,这姑娘不错。

重新开动机床,暗自发笑。

这机床的声,真响,真是吵。

3

单位聚餐。

许婷就是个孩子,年纪不大,又是个姑娘自是得到很多照拂。

邓文不一样,他是个小伙子,不管怎么说不能喝酒,那些老师傅也是一杯一杯的敬过来。酒桌上,那感情全在酒里,是汉子,够朋友那就得干了。

酒到兴头,老资格的师傅借着酒劲儿摆起了当年参军复员后来厂里时的旧光景,东拉西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桌上了没有哪个在意。

他突然指着许婷说,当年和她父亲一起当兵,后来一起上班,他父亲有文化现在混得好。

又拍着邓文的肩说,大学生好,文化人,有前途。

都借着酒劲儿哼哈吱唔。

邓文喝得眼神呆滞,胃里一阵翻滚,打着晃走到食堂外,冷风一吹,酒气上涌,吐了个一塌糊涂。起身看到许婷站在面前问,好点儿了吗?

摆摆手,想露个微笑,只觉得头昏脑涨,扯了扯嘴,也不知笑出来没有。

许婷递过张纸巾,邓文接了,擦了嘴,晃着要进去,差点倒了。许婷扶了他一下,“能行吗?”

借着酒劲儿,他坦然地靠近了许婷,接受她的搀扶,浑身酒气掺着呕吐的气味,许婷倒是没有嫌他,竟是加大了手臂上的力道,生怕他一下子倒在地上。

由不住的傻笑,在这个偏远厂子的小食堂,在这样一个北风烈烈的晚上,醉了。

喝到断片是第一次,早上起来不知是怎么回来的,头钝钝的痛,身上还是有酒气。

“你小子真行,昨晚吐了许婷一身,多干净一小姑娘。”侯师傅扯着嗓子冲着刚走进车间的邓文喊了起来。

斯文扫地。一天都没敢正视许婷。

她倒是若无其事地照样和那些师傅们聊天,挥着扫把打扫工房。

一句对不起不足以表达歉意,于是约好在周末请许婷去看电影。那年月是电影的衰败期,早年建的电影院都拆得差不多了,只有在市里的大学里才有电影可看。去看电影要从这个偏远的厂区到市里去,够折腾,所以诚意够。

那天看的是《甲方乙方》,荒诞的写实。

和许婷一起坐在大学的电影院里,周围是校园里的情侣。曾经和那个喜欢诗的姑娘也这样去看电影,只是现在身边这个姑娘在这个北方的冬天觉得更真实。

那晚回到厂区,走在晕黄的路灯下,灯光所照之处都失了本色,邓文浅灰色的羽绒服变成了白色,许婷的红围巾呈现暖暖的橙色,唯有她晶亮的眸子依旧闪亮。

走在许婷的身边,邓文甚至想去吻她,但是没有。

天空零星的飘起雪,那年的第一场雪落下,无声无息,悄然改变了大地。

4

那晚后,邓文与许婷越发熟稔,爱情就象那场无声的雪,静静地来了。

“小子,师傅说得没错吧,近水楼台先得月。”侯师傅呵呵的笑着。

确实没错,邓文的宿舍总有人去收拾,再也不见单身男人的儿狼狈,隔三差五名正言顺的跟着许婷回家吃饭。就连厂子旁那片荒了的枯芦苇地好象也有了些风骨,呈现出美好的景致。

许婷没有上过大学,对那大学生活有种带着神秘感的憧憬。

邓文说,都一样,上课,谈恋爱,逃课,打游戏。

邓文给她讲杭州,讲大学。给她看他毕业设计画的机械图纸,白色的图纸,黑色的线条,有种特别的美,不是图画,却别有故事。

许婷问他有没有在大学谈恋爱。他就给她讲那个喜欢诗的女生。

也许诗情画意才是许婷理想中的恋爱,她说她好羡慕能那样谈恋爱。于是她也开始看诗,读诗,毕竟是最好的年华。

其实邓文特想对许婷说,爱你与诗无关。但他没有说,何必扰了姑娘的美好。

于是,陪着她一起看诗,看着她收拾宿舍,享受她带来的温暖。

逢到风和日丽,神清气爽的日子。邓文就载着许婷去市区,许婷搂着他的腰,坐在后座上快乐的哼唱《甜蜜蜜》,就象李翘坐在黎小军的自行车上。

邓文总会带许婷去大商场选衣服,而许婷总是看不上,她喜欢转街边的小店。

每每邓文要带她去那些装璜优雅的餐厅,总觉得那里的情调更适合谈恋爱,而她却喜欢吃拉面、凉皮。

其实两人心照不宣,许婷知道邓文挣不了多少钱。

邓文曾经用一个月的工资给许婷买了条金项链,许婷说不喜欢硬是拿去退了,换了对便宜的银耳钉。她说,黄金有点俗气,白银更配她。

那刻,邓文觉得他比黎小军幸福,他一开始就知道爱的人是许婷,他们一定会有个甜蜜蜜的结果。

伴着许婷《甜蜜蜜》的歌声,返回。

骑进厂区,相熟的人亲热地招呼,俨然是一家人了。

就象侯师傅说的,郎才女貌。

幸福故事里的主人公大抵如此了吧。

只等,那一天,娶你。

5

许婷的奶奶去逝,邓文原是要跟她一起回老家,可是那几天胃炎加重,还打着点滴。

可就是这短短几天,邓文悔了一生。

在老家,许婷独自去县城,路上被强奸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很快在厂区传开,成为人们抽烟时,打毛衣时,嗑瓜子时的调味品。

许婷整日不出门。

邓文也成了故事的主人公,在人们嘴里他是许婷的男朋友而不是邓文。

仿佛一夜间,邓文成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

“许婷,我娶你。”

回应他的只有哭,看得让人崩溃。

甚至他的怀抱都如枷锁般仿佛给她上了刑,只是拚死挣扎逃脱,怯怯地蜷缩才能给她安全。

一个多好的姑娘,在意她的人用爱也留不住她,硬生生让那些不在意的人将她击垮了。

一个午夜,她解脱了自我,在自家阳台上。

邓文见到时只是没有生机的冰冷和苍白。眼看着一个美丽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忘。

这就是那个坐在自行车上哼着《甜蜜蜜》的姑娘,横呈在眼前,一了百了。

最后一次吻上她的唇。

别了,姑娘!

真相只有一个,可是流传的真相有很多种,其中一个就是邓文嫌弃许婷,雪上加霜,补了一刀。

他也是许婷逝去的帮凶。

伊人已逝,多说无益。沉默是他的态度,也是他的武器。

6

一年后,邓文离开了那个厂子,溶入北漂的洪流。

他做过绘图员,当过机械师,最终与人合伙有了自已的加工厂。

偌大的城市,承载着悲欢离合,承载着梦想,包容着大人物与小人物的得失与遗憾。

入夜的地铁上,邓文常能看到那个冰清玉洁的姑娘,一身工服,站在车床前。

那是他离幸福最近的时候。

他曾回去看过许婷,告诉她外面的世界真的很大,当年就该勇敢地带她离开。

那样他们都会幸福,会有个甜蜜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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