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时刻

自好友遇车祸而突然离世,便对“世事无常”有了更真切的感受,甚至有些恐惧担忧了。如果这“世事无常”降临自己头上,岂不是可怕的很?岂不是隐藏在内心的许多话,永生永世难忘的温暖时刻的感受再无机会说出来了?再则日复一日,记忆力衰退,发生老年痴呆症的概率也极大,所以还是抓紧时间写下,不留遗憾为好。不怕一万 ,就怕万一。

极庸常的人,在内心深处也有屈指可数,极温暖如春的时刻,这“温暖时刻”也一直鼓舞我砥砺前行,不至于太厌恶如鲁迅先生说的“人吃人”的世界,且不至于因晕血而晕倒在“血淋淋”的历史与现实面前。

尚未读书,大哥叫我背唐诗,这是一生的温暖,伴随着我整个人生。不识字居然能把《唐诗三百首》背得滚瓜烂熟,似乎不可思议,但实在是因为天真挚爱的童心起了大作用,其䪨律和朗朗上口,再加上极美好的意境起了大作用,即便你是一字不识的顽童也会爱不释手,天天津津有味地,摇头晃脑地背诵。还有“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在远方向你招手,如果某天也写出像唐诗一样的作品来,岂不是光宗耀祖的荣光?至于五十余年过后并未成材,也未写过一首诗,而且未见“腹有诗书气自华”,但不是童年背唐诗的过错,无奈天赋和命运如此。

在偏僻,闭塞,愚昧的乡村牛背上长大,耳濡目染,自然长成在情感上极粗线头的人,说粗得如需几个人环抱的古树也不过分。就算是过来人了,结婚生儿育女,其实也是糊里糊涂,懵懵懂懂,并不是真懂得“爱”人或者被人爱。记得有次村里晚上放电影,吃过晚饭就急匆匆跑去。那时放电影就是最大的喜事,比过年还要热闹许多,人山人海,人欢马叫。不知道什么原因,或许是读书有点名不副实的虚名吧?忽见一小姑娘(大概十四五岁)弄来一矮长凳给我坐,而且极热情的,非要我坐不可。虽是一个大队的,相隔两三里地而已,但其实并不认识,陌生得很。小姑娘如此热情,我自然受宠若惊,且很不自在,满脸通红,一颗似懂非懂极稚嫰无知的心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一一七上八下,坐立不安,不知如何是好。兄弟姐妹多,父母的爱本就有限,平均分摊到每个子女身上就更少得可怜了,祖母的爱相对浓郁一些,但也有限,孙子孙女多啊!所以说出生在缺乏绿洲的沙漠里好像也有点像,现在突然来了温暖与爱就不知所措了。以前看电影是很专注的,此时多少有些心不在焉,正在忐忑不安时,坐在一条凳上的她忽然把我搂到怀里了,动作之快,之坚决出人意料。在乡村极封建迷信的,男女授受不亲,年龄虽小如我(当时十二三岁)也深入骨髓,岂肯这样不明不白就当“俘虏”了?于是拼命挣扎,好像那怀胞有定时炸弹似的,危险得很。其实温暖得很,确实比春暖花开的人间四月天还要温暖许多倍,所以那温暖,那场景,那女孩是如此的清晰,是如此的美好,是如此的难忘。四十多年后还魂牵梦绕!

1981年于我是极不平常的年份。人生的拐点,命运的转折就此出现。有一天,班主任禹老师见我快步从家里走来,一身汗流夹背,就说你把草鞋脱下来,我给你补一下(其实说草鞋并不准确,是轮胎皮做的,只是草鞋式样)。因从家里到学校有九公里左右,我怕迟到了,打起飞脚走,草鞋破了并不知晓,等到老师发现后我低头一看确实破了。破了要老师来补也非常难为情,但自己是生活自理能力差到极点的人,无可奈何,只好如此。禹老师也有五十余岁了,便戴上老花镜,一针一线的为我认真补草鞋。老师是传授知识的,却居然戴起老花镜为学生补鞋也是今古奇观,自然感动学生心头一热,真是温暖有加啊!要参加高考了,父亲便说借一块上海牌手表给我戴以便好掌握时间。我当然特别高兴,那时上海牌手表是极稀罕之物,要120元人民币才能买到,相当现在需用五六千元来买。来到县城招待所住下后,或许是戴着上海牌手表参加高考异常兴奋的缘故,晚上失眠了,无论如何睡不着。同寝室住了许多人,大家七嘴八舌,打打闹闹,虽然老师来训了几次也无济于事,我在扬手同一个同学打闹时,那手表居然飞了出去,等到来寻时无论如何找不着了。已经是午夜十二点多了,许多同学已经睡了,自己也不好翻箱倒柜,控地三尺地找,况且明天就要高考了,也要睡一会儿啊!手表丢了,最痛的不是没法掌握时间,而是无法回家交待,父亲厚着脸皮借来的极贵重物品让我这个败家子丢了,不知道脾气暴躁的父亲会发怎样的怒火呢!这样担心着,辗转反侧着,也不知何时迷迷糊糊睡的。紧张的高考完后,就是想丢手表的事情了,确实比高考还严重万分。以过往的经验,大概有以下三种情形等待自己:要么吃饭的家伙搬家(乡村的人常说把脑壳扭一向),要么挨一顿疼痛无比的“栗壳子”或几个打得你昏头转向的耳光,要么挨一顿急风暴雨,让你胆战心惊,一辈子都能记住的臭骂。当我哭丧着脸告诉父亲我丢了表时,是用惊恐万状的眼神望着他,可是奇怪得很,父亲用温和的语气说“丢了算了,等你考上大学买一块崭新的上海牌手表给你戴。”不但不追究,反而还要奖励上海牌手表!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有生以来这是碰到最奇怪的事了,仿佛做梦一般,仿佛杀了人被判死刑后又被特赦释放一样。父亲的威严霸蛮我从不怀疑,但那一刻特别温暖,有人说父爱如山,我从此相信了!

考上大学时,有一个远房姑奶奶给了我五元钱。那是送钱给我的唯一一个亲戚(当然,姐姐给了我粮票,鞋垫,父亲给了我车费,生活费,还有最重要的上海牌手表),年近古稀的老人颤巍巍的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五块钱给我,我极感动,坚持不肯要,但姑奶奶坚决要给,我只好收下带着她体温的钱。五块钱!在现在不算什么,但在那一贫如洗的年代,可能是几年辛苦积攒的,是从牙缝里省出来的哟!其温暖可以囊括全世界的春天!等到我大学毕业,老人驾鹤西去了,让人回报的机会也不给。

参加工作后值得回忆的温暖时刻更少了。1998年本人在长沙湘雅医院动手术,回到邵东时,单位一个女同事悄悄的送了几盒补品给我,除了耍得极好的几个朋友外,她是唯一一个如此关心我的人。其实关系也没怎么密切,无非是曾经在一起上班而已,但却待我如此之好(对无权无势,也看不到有什么发展前途的人这样好,可见她不是势利眼),实在出乎意料,实在温暖如春,实在觉得她太有情有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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