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久别重逢都是为了一场聚会吗?
过年前有一天,突然,大学同学拉了个群,说十多年了大家聚聚吧。我并不喜欢人群,不喜欢聚会,不喜欢热闹,于是拒绝了聚会,推脱说自己太忙。的确,过年期间没有真正停止工作,我的职业也没有双休日,这样的借口说来心安理得。
可这场久别重逢,却引起了很多年前的记忆。
那是2002年或者2003年我记不清了,某个周六的上午,隔壁学院的男生来接我一起坐公交车回家,是春天或者夏天,我穿了件粉色中袖衬衫,牛仔裤,帆布鞋,扎着马尾辫,背着黄色的单肩包,包是前几年的某个冬天很流行的姜黄色,还有一层白色网状的外层。我用右肩膀背的包,一起回家的男生站在我的左边,靠的很近。男生有着很有诗意的名字,180多的身高,穿白色短袖衬衫,带眼镜。我们从终点站上车,却没有抢到座位,拉着扶手站在下车门对面靠窗的位子旁,位子上坐着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孩子,孩子在吃威化饼干,不是巧克力味的。
那天外面很热,隔着车窗阳光都特别刺眼。
为什么这一段我回忆的那么清楚,因为一段悠长的恋爱即将开始。
“宝贝,快看姐姐好看吗?”坐在座位上的妈妈对拿着威化饼边吃边玩的孩子说。
“好看。”孩子边看着我笑边回答。
“那哥哥好看吗?”妈妈又问。
“哥哥也好看。”嗲嗲惹人爱的孩子。
“那给哥哥吃块饼干好不好啊?”妈妈拿着饼干袋伸到孩子面前,示意孩子拿块饼干给男生吃。
于是孩子拿出一块新的威化饼,伸手做出喂哥哥吃的动作。
男生接过饼干,放进嘴里,告诉孩子,“真好吃,谢谢你!”
孩子害羞的笑着将头靠近妈妈。
妈妈又让她拿一块给我。
“......”
“............”
“ ...................... ”
孩子把手举的高高的,我看着这块威化饼干,四季如同快速播放的电影在我旁边飞快穿过几十回。
“你要说给姐姐吃姐姐才敢拿呀。”
周围的任何声响,刹车、投币、塑料袋、短信提示音,女人的咳嗽,甚至自己咽口水的声音都如拿指甲划过金属一样嘈杂又清晰。
“姐姐,这个给你。”
男生凑到我耳边对我说“人家叫你吃呢,你怎么不拿?”
我就是下不了手,我在心里反复数着1,2,3,4,5,到19
再1,2,3,4,5,6,7,8,9,10,11,12,13,14,15,16,17,18,19
数到第六遍的时候,孩子把饼干放进了自己嘴里。
我如释重负,立刻笑着对孩子说,“谢谢你,姐姐刚才突然牙疼,吃不了。”
“你牙疼吗?”男生问我。
“嗯,现在好了。”
孩子已经忘记我没有拿饼干的事,跟着妈妈唱歌了。
男生也没有在意 ,大概也就半分钟吧,一切都没有变,只是我病了。
这病像一场恋爱。一谈就是十几年。
很快到了大学毕业,刚上班那会,一心扑在工作上,读书工作一周忙7天,精神上的一些问题也没时间多想,直到近几年,在工作与自我认识的不断积累下,对很多知识的理解,有了更为清晰的认识。
去年,整理咨询方案的工作持续了一个多月,临近尾声的时候,这场恋爱突然消失了。
爱情在某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悄悄的溜走。
悄悄的你走了
正如你悄悄的来
连挥别都多余
不剩下一片云彩
我花了2,3天去确认你消失了这件事。
我告诉身边的同事我的强迫症好了,同事说你什么时候有过?
我跟自己的朋友说,“你知道吗或许7年对强迫症患者也是个很重要的数字。”
朋友似懂非懂,似乎怕扫了我的兴,只能点头。
我试图告诉全世界我的强迫症突然没有了,没有了。
“我的强迫症已经有10几年了,你信吗?”
“你自己是心理咨询师,不要给自己贴标签。”
“真的呀,真的呀!”
我跟很多人说,包括家人,家人说不要跟我们说这么专业的我们听不懂。
我翻出强迫症状严重程度量表,结果从重度严重降低到轻度都不到的水平。
我再翻出了治疗方案笔记,完成了一遍主诉症状检查,发现大脑里再也没有出现强迫观念,一个也没有,也没有强迫行为。
14年之后,我的症状消失了,悄无声息的再也找不回来了。
宛如一场恋爱,你走了,我突然有些寂寞
我想这是我生命中最明亮的一天,超过了大学录取,论文发表,结婚,儿子诞生。
而那一刻多么平凡无奇。
那天正在云南出差,坐在旅店的书桌旁,背后是阳台,房间里暖气不足 ,把取暖器放在椅子左边一米远的地方,这个距离我太熟悉了,它必须在那里,为了和取暖器保持永恒的一米距离不变,我几乎坐在椅子上不会移动腰部以下。这样端坐一小时以后,腰就会酸,但是与“必需保证位置没有变化,不然就不安全”相比,再酸也忍的住。
强迫症状之下,没有做不到的事。
如果要上厕所,我会绕过取暖器,不让它碰到我身体任何一个地方,为了安全,为了什么安全?
为了所有的安全。
而就在那个下午的某一秒,突然这些念头集体消失了。
而当时我并没有注意到。在那之后,我在房间里和同伴吃晚饭,我告诉他,我发现我的强迫症好像好了。
那天,和之后的一天我反复跟他分享这些细枝末节的心情。
他说:“我一直没当回事,一直以为你肯定没有。”
“后来,我看见你写治疗方案的全过程,我想自己大概了解了一些。”
“嗯,不是强迫症的人根本一点点也体会不到真实的患者是有多痛苦的。”因为兴奋我记得自己说话又快又急。
“是因为写治疗方案的过程,它消失的吗?”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会这样消失,都已经习惯了,可以不影响任何人,我已经做好了和它一辈子的准备,可它怎么突然没有了呢?”
我告诉他,我有些忧伤,但是说忧伤的时候,我想我一定笑的很甜。
再后来,我等了好几个月,从冬天,等到快春天了,直到此刻它也没有回来。
我试图做出它在的时候会做的事,可几乎从没有想起来做过。
我曾到处寻找,在车里,读书的时候,摆放筷子,走对角线,看着电灯开关发呆,或是对着故意留一口不吃完的饭碗傻笑。
可它再没回来看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