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自己,是一场终身恋情的开始。
——王尔德
回望台湾的日子,就像是做了一个美丽而不近人世的梦,打了个盹,醒了,似乎还意犹未尽却又回不去了。仔细数算又觉得白驹过隙的短短四个月经历了那样多丰富而又跌宕的人生蜕变,只能感叹去宝岛一趟竟成为了人生的一个拐点,一个新的开始。一时间,记忆的洪流滚滚而来,过往的一幕幕像幻灯片一样浮现眼前,竟不知道该从何写起。
(一)在路上:行者的福尔摩沙印象
台湾岛在15世纪欧洲地理大发现时期最早被葡萄牙人发现,从此被称为“福尔摩沙”(Formosa)意为“美丽”。毋庸置疑,台湾的美丽是每一个交换学生选择来这里交换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大家心照不宣地期待和筹划着来到这个美丽的小岛体验不一样的亚热带风光。所以,“游学台湾”学习固然重要,落脚点还是在“旅游”二字。四处走走玩玩,感受当地的自然风光和民风民情恐怕才是我们这次的台湾之行收获到的书本上读不来的最大财富。虽然游记不是这篇心得的全部,但还是不免俗地提到第一部份来写,作为台湾游学的首要关键词。
回北京打开台湾地图一数吓一跳,似乎除了桃园、云林零星的几小块之外,台湾每一个区块我几乎都去过,不敢说足迹遍布全岛,但可以说几乎覆盖了大部份重要据点。从刚到不久还人生地不熟就和台大的一帮交换生包车去宜兰花莲玩,到后来我组织交大几个学校来的交换生去垦丁和澎湖玩,包车之行虽然省心方便但也价格不菲。相比之下,我更喜欢逐渐在台湾待久之后的穷游。环境熟悉得差不多,银子也花了不少,面临断粮威胁,又认识了一些台湾朋友,我决定自由行。既便宜又随性,还可以锻炼到自己策划、探险和应对新的陌生环境的能力,是我觉得最理想和有收获的游学经历。
台湾同胞友善、热情和爱生活的人生态度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认识一个朋友,每次出行之前会把详细的行程做成计划书打印出来,周到细致到让我这个女生汗颜;在火车上遇到一家四口,抱着小婴孩牵着幼儿园的小妹妹,坐着电联车慢慢摇去平溪放天灯;还有很多热衷于讨论哪里好吃好玩,一到假日就邀请大陆学生去寻觅美食的大学生,邀请我和他的家人一起共享家族大餐的基隆人。一开始诧异自己运气太好,后来渐渐发现,大部份台湾人都非常热情,喜欢旅游和美食,很会享受生活。用他们的话说,虽然台湾这几年经济比较低迷,大家对政府比较失望,台湾市场没有大陆空间广阔,可是台湾人总体还是很安逸舒适,比较享受生活。我想,这大概才是现代福利社会所谓的社会成员幸福指数重要性的题中之意吧。
真正的一个人自由行是在交换的最后一个月,我只身一人去台北游荡了一周。本来是去台北陪香港赴台自由行的朋友跨年,送走友人后干脆住下,一个人去了淡水,邂逅了一个台南小哥,从他那里学到很多拍摄技巧。继续一个人租一辆Ubike从大安森林公园一路沿着信义线骑到象山,然后攀顶拍摄到同一高度的101大楼,然后奔赴猫空。在缆车上又认识了一个从深圳来台湾一个人游台北的姑娘,一聊如故友,从猫空下来又相约去东区找寻日料美食。隔日一个人坐小火车到平溪放天灯,结果形单影只只能拍别人一群群放灯,但也不觉得孤单,坐小火车一路闲逛,发现十分比平溪更加热闹。
沿途我注意到九份、十份、五堵、七堵、八堵这类有规律的地名,问了很多台湾人都不知道。后来认识了一个研究国文的基隆朋友告诉我,原来这些类似单位的名字背后都有历史故事。譬如,“堵”是当年日据时代,日方为了与当地原住民区隔开来而修建城墙,修到某一个地方就成为一堵。名物考是个很有意思的学问,香港作家董启章曾写过《地图集》,用半开玩笑、假装考据的方式,打破了真实的空间、视域之限,指向想象中的城市。其实每一座我们生活过的城市,都有我们个人化的记忆。每一段匆匆而过旅程,都有不期而遇的邂逅。世界无比广大,有无限的可能性,我们只是缺乏走出去的勇气。
(二)蚕蜕蝶:成长的生命之痛
来到交大第一天新生教育就听说学校有个咨商中心免费为学生提供心理咨询的服务,其实来之前就听之前来交换的师姐强烈推荐过,于是抱着半是好奇半是求知的心情我也预约了一个学期的咨商。记得第一次咨商结束时老师抛给了我一个问题:“当你一个人的时候静静闭上眼,想象一下,五年以后你在做什么?在什么地方,什么环境,一个人还是有家室,过着怎样的生活,越具体实际越好。”
这个问题我想了一周,越想越觉得迷茫,我知道老师的意思是要我发现自己内心对生活的规划,明确我想要的生活究竟是什么。可是当我闭上眼我的心开始漫游,我发现想要的生活是那样不接地气、不切实际。不想就这样庸庸碌碌随大流地在北京毕业,然后找一份类似公务员的办公室工作,结婚生子,稳定安逸地过一辈子,那种一眼看得到头的人生。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小就觉得每个人都有他的特殊使命,我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为什么喜欢文学?为什么对文艺有敏锐的感性触觉?这背后一定有造物主给我的某种天分,让我去发挥运用我的天分去祝福这个世界。所以从初中起,内心就有个隐藏的愿望,希望有一天能够成为一个作家,用我的文字去给世界的某个角落,未曾谋面的失落、受伤的灵魂,带去温暖和希望。
如愿读了中文系却发现,作家梦越来越遥远。北大中文系主任会对每个入学新生说,“中文系不培养作家”。当然后来中文系其实开设了“创意写作班”,相当于培养专业作家,不过那时我已经毕业离校。回到当时,就在梦想已经褪色黯淡到了几近要被遗忘的时候,我到了台湾。所以当咨商叩问内心的时候,这些原初的梦想和生命激情再次复活,被点燃,跃跃欲试的冲动涌上心头。我很羡慕台湾学生,不太重的课业允许他们发展自己的兴趣爱好,无论是音乐还是文学创作,台湾校园创作氛围普遍比大陆好很多。渐渐的,终于领悟,有些梦,如果不趁着年轻的时候去追,可能这辈子就没机会了。先抛开现实的考虑,为了梦想和追求,我愿意付上一切,去搏一把吗?
第二次更加强烈的冲击和震撼是听魏德圣导演的讲座。魏导演的人生故事就是一个现代版的励志追梦童话。电机系毕业的他却因为兴趣转行投身电影,本来说好给自己五年时间看能不能做出成绩没想到却是一做30年的沉寂,终于在训练出了“速度”和“肌肉”后他赌上了一切出征他人生的第一个赛场。所以对于名不见经传的魏德圣来说,《海角七号》是一场有胜算把握的豪赌,然而不是终点,是他《赛德克·巴莱》系列书写台湾岛民族史诗梦想的起点。他拥有自信,更拥有对梦想的执着。
(三)天与地:仰望未来定睛当下
一路走来,旅行也好,上课也罢,在与台湾朋友的交流中获益匪浅。假如只是周末抱团出游,平时图书馆宿舍宅着,我们不过是光观客加宅男宅女,没有能够真的接触到这片土地的核心——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在台湾生活的四个月,我最大的享受和得着就是认识了一帮台湾朋友。无论是在旅途中可能只是匆匆而过在火车上或是客运里交谈的陌生人还是在课堂上争论到面红耳赤下课后却勾肩搭背去餐厅吃饭的同学,甚至是在读书会认识或是朋友介绍认识一起出游,吃住在一块儿的好朋友,在每个人的身上我都看到了一些很不一样的特质,这些身影拼凑起了我对当代台湾在地人的想象地图。
普遍来说,台湾人都比较热情、好客、单纯和善良,对于大陆人则热情有增无减。特别印象深刻的是几件事。问路时大多数人都会不厌其烦地详细指路,有一些老人家说着我们不懂的客家话或是闽南语,连说带比划,见我们不懂,甚至亲自带路,热情之至。而且相比之下,南部比北部、乡村比大城市的人更加淳朴热情。
我和南大的好友余小龟决定到台南穷游。本没有期待,临行前随手在交换生QQ群里问了一句,有没有推荐的背包客民宿。结果竟然有人回复,表示愿意免费开放他家接待我们,唯一的希望是带一个大陆小礼物去给他作纪念。意外惊喜后有些迟疑,但想到我们两个女生,况且他是在学生群里联系的,想来不会有太大问题。见面后不仅在他家叨扰了一周,这位台南朋友和他太太还热情地开车载我们去关子岭泡温泉。
熟悉之后细聊才知道,原来这个朋友读书的时候去川大交换过,所以对于大陆交换生有特别的亲近感情,在大陆念书期间结识了许多大陆朋友,回到台湾接待了许多大陆学生。更有意思的是,他家附近巷子的一家点心店的老板听说有大陆交换生来,刚好又赶上冬至,特意嘱咐他带我们到店里,送我们一人一个台湾冬至时会吃的某种包馅儿的粿。小小的店,一家三口,阿伯阿妈都白发苍苍了,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就像家乡的叔叔阿姨,深深感到一种宾至如归的温暖感动。
如果不是切身之感,我总觉得两岸关系只是某种政治层面的议题。可那次台南行几乎翻转了我对于海峡关系的刻板印象。湾湾人民对大陆充满兴趣,虽然也会有一些因为隔阂产生的美丽的误解,但总体来说,大部分台湾人对于大陆人非常热情。这种热情里或许带有某种证明自己文明程度的优越感(在大城市尤甚),但也有像台南、高雄、集集小镇等南方城镇乡民这般淳朴、纯粹、无保留的亲近与热心。
和台湾朋友更深地交流之后,我发现台湾人普遍的生活幸福指数比较高。一方面,他们会对时政提出自己的批评意见,公共政治空间也相对自由开放。但另一方面,在日常的生活中他们又很会自我调节,将繁忙的工作和个人的私人空间、家庭生活分得很清楚,一张一弛之度把握得很得当。
最令我感慨的是,学院派的知识分子对社会事务的参与度。就我个人的观察,台湾的高校教师和学生不是只在学校围墙封闭下的象牙塔里埋头故纸堆,很多师生特别是人文社会领域的学者都积极参加到社会民主运动,对于台湾的社会现状、弱势群体乃至整个岛屿放在东亚、世界的政治经济地缘关系中的位置有很多深入的反思。我认为这背后是一种极为强烈的危机意识和现实关怀。这是中国传统士大夫阶层家国天下的责任传承遗风,也承接了五四以来知识分子的一种自觉的理论批判力和现实关怀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