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在写文有一年了,从最初的热情到现在的冷静,中间经历了些什么?今夜写下长文,与简友分享。
一 我的新媒体历程
01
六月,梅雨季碰撞四年一次的世界杯。恰逢先生和朋友投资的“事外”英式居酒屋开业。
为了配合开业,他们正在殝选广告媒介。当下新媒体营销自然也是他们的不二选择。于是我有幸和先生走进了一家成都知名的新媒体公司,一睹时下最IN的“新媒体”芳容。
接待我们的是一位“资深美女”。我一见她就觉得面熟,几番交流下来得知,她原是成都本土某娱乐周刊的记者,这两年自己开了公众号,又利用之前的一些人脉关系,有了现在这家在成都算得上知名的公众号,成功从传统媒体转行到了新媒体。
交谈中我依稀记得她曾经来过我在王府井的店铺,为我代理的品牌拍片。好像其中一幅曾荣登周刊首页,让那款衣裙多销了好几百条。也因此她在我的心里留下了一些深刻记忆,难怪面熟。
我们很自然地聊及往事又谈到今时,她不避讳地说,她现在其实就是一家广告公司,开在微信公众平台的广告公司。她的一篇推文轻松收费两万,比做周刊时强多了。
当然我们的推文全是原创,她在提及收费时反复强调了“原创”两个字。“原创”,这两个字激起了我的同理心,我顺着她的余光扫到了她的办公室里“原创者”的身影。
二三个年龄很轻的女孩子,她们瘦小的背影和我报名参加的写作营的写友们很自然地重叠在了一起。先生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我知道以他的聪慧,已然看透了“新媒体”的实像。之前因为“新媒体”这个新概念对他造成的困惑和紧张,在这张熟悉的面孔前应该释放了。
而我,忽然之间醍醐灌顶,心中已存许久的疑虑终于澄明了起来。
一年前,我面临了实体店前所未有的压力,被迫关闭了许多店铺。在等待新的品牌落地成都之前,有了一段空档期。
忽然之间闲下来,很不适应。于是便加入了关注了许久的写作训练营,想要去完成自己年少时的梦想,成为一个作家。
于是,我就这么机缘巧合地撞进了写作者的世界,成了一名“原创者”。除了在上写文,新媒体的概念自然更要学习。
我非常认真地关注了许多当红的公众号,也大撒银子,去报了不少的写作班,其中就有新媒体运营以及新媒体写作。我被那些写作月入十万的标题吸引着,乱了神经。
我自视自己无意间踏上了另一节时代的快车,我雀跃不已,甚至傲视一切。
我幻想着乘着这列快车,成为一个当红写手,运营好自己的公众号,成为第二个咪蒙,毎月都有10万+的爆文,还有几十万的广告收入。
当然如果做不了咪蒙,我也可以努力写出不少的十万+文来,让自己轻松月入几万。再也不用为实体店的房租工资发愁了。
而今天,当我走出那家新媒体的公司,开始翻看那个熟悉女孩的朋友圈时,我终于明白一年前的自己有多么天真和荒诞了。
女孩自己的朋友圈相当有逼格, 每晚穿着深V长裙游走在成都的各种时尚名利场,时尚、优雅。她的朋友圈是她的公众号一个很好的延伸。她的公众号推文也与她参加的这些活动息息相关。她也骄傲地告之我们,因为她的公众号粉丝过百万,推文的广告效果好,已经有资本在背后默默关注她了。
顺着她的思路再加上我这一年来对新媒体的关注和了解,我终于因为对她的前世的了解,对她以及新媒体的今生有了一些拨云见日的看法。
02
当下,我们热闹地活在一个自媒体的时代。科技的进步,让移动互联网成为各种表达的最好载体。从最初的Facebook到Instagram,从博客微博再到今天的微信,成就了一个称为自媒体的时代。在这个时代里人人可以写可以拍可以展示生活展示美。自媒体无疑拉近了个人与世界之间的距离。
新媒体应运而生在这段缩短了的距离中。以各种公众号和APP作为主要的载体,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
它们中的其中一部分是由传统媒体成功转型过来的。借助传统媒体的经验和人脉,又具备快速适应自媒体特色的应变能力,传统的硬广自然成功由它们变形成了公众号的软文推广,之后迅速积攒粉丝数量,实现迭加效应,完成流量的变现能力。比如我的那位“老熟人”。
另一类则是先靠自身文章的优势,迅速通过朋友圈的传播,吸粉后奠定自己的公号地位。再接受找上门来的品牌广告,获得更多的收益。比如咪蒙、卢璐说等。最初的她们的确一个人就是一支队伍,从撰写文案、编辑、摄影、配图配乐无所不能。因其个人魅力很快吸睛并迅速吸金。
比如灵魂有香气的女子,卖有香气的生活态度,也卖书卖自己的私人定制旅行。咪蒙、新世相在拥有了广大的粉丝群体后,开始贩卖如何让自己月入五万的课程,甚至为了卖更多的课程,实行N级分销制,转发者皆有钱可赚。
今年初灵魂有香气的女子因为各种缘由,再次成功融资5000万美元,让新媒体的热度更上一层楼。
铺天盖地的各种公众号像一线潮一般涌现。更衍生了许多的绑在公众号上的微店,它们有些卖品牌的产品,有些卖自己开发或者挖掘到的产品,有一些开始贩卖各种课程。
我曾经说过每一个网红的裤腰上都联结着一根直通某宝的网店。这句话对于App和公众号同样适用。
还是那句话:时尚、美丽、优雅、调性不过是制造起来的幻觉,追逐利益的商业才是真相!
商业的载体从线上换到了另一个线上,因为这另一个线上的特点又换了一种路径来贩卖和兜售。贩卖的方式和兜售的产品更加花哨、更加符合另一个线上的特点罢了。
这个“另一线上”似乎更适合赎卖知识-各种适合在碎片时间里学习的知识,从听的到看的,品类繁多,博古通今。
一些新的名词:共享经济,知识付费,内容创作,流量变现,冲击人们的神智和双眼。
贩卖知识的背后贩卖着焦虑、消费主义和成功学,并迅速成为了一套成熟的产业链。这个过程还有个新鲜的名词,叫作收智商税,又叫作割韭菜。
去年冬天的时候,我加入的写作训练营请来了一位点评嘉宾。是个还没有毕业的大学生。
他用标题、结构、素材这三板斧简单粗暴地对三篇文章进行了点评。比如文章标题不吸收人,文章逻辑不清晰,文章中的案例不真实等等。每一遍的文章点评没有超过一分钟,我甚至怀疑这些巴巴地等着他来点评的文章他都沒有仔细看过。
身为一个高级语文教师的后代,我对这样草率的点评平添了一份反感。
点评结果他在群中留下了他的公众号,请大家关注他,他以后会在空余时间帮助大家写作和投稿赚钱。这下子气氛就热闹起来了,群里的绝大多数人都成了他的新粉。处于一种探究心理,我也加了他。
看他的微信发现他果然是个聪明的人,公众号写文已经有一段时间,而且粉丝数量和文章的阅读量也不低。估计当晩的点评课也让他吸粉不少。
他的文章擅用吸眼球的标题,也很会区分阶层,写出阶层自带流量的文章来。比如就是因为穷…那个远嫁的姑娘,后来怎么样了…为什么他找了年薪20w的工作…到处都是有才华的穷人…看完这本书,我发现我的人生不一样了…等等
我在微信上默默看他,他成长得比我想像中还快。先是鼓励粉丝点赞,点赞就送红包。又是请来某知名人士组织写作学习,开坛设讲。到后来他终于自己也开课了。
为了推荐自己的课程,他把课程二维条码发给我,让我在朋友圈转发。毎转发一条,他承诺给我三块钱。
我对他发来的邀请未置可否,他也很执着,每次开课必发给我,一次又一次地推销着自己。
与此同时,有一天写作营里有人兴奋地发起了红包,说自己通过写作渠道变现了。只一个月,他单转发有关写作的课程,就挣了一千多元的返利。
一千元,好家伙。每转一次三元返利,要转到手指抽筋,才有这一千元吧。
不过那位年纪轻轻的点评嘉宾,倒是已经深懂此道了。这样持续不断地发展下去,除了卖自己的课程,还可以接广告,未来甚至可以出书。当粉丝和流量达到一定程度时,说不定也会有资本开始投他,这条产业链上岂不又是一个成功励志的年轻创业者?
不过资本本来就是嗜血的鲨鱼,又怎么会放过这些带来流量,具备粉丝效应的他呢?为了得到市场和资本的垂青,为了吸引粉丝,拉拢读者又怎么不会按照套路泡制鸡汤文,各等软文,开课分销,贩卖“知识”呢?
某大号一堂“教你如何月入五万”的课程,仅售49元,又怎么不会一战成名呢?短短几日,卖出几百万份。再加上转发的分销制同,岂不是皆大欢喜的豪门盛宴?
只是,为什么又会有那么多的人趋之若鹜,愿意买单呢?
我们的受众群体,我们的读者怎么了?他们岂不是成了电影《头号玩家》里被游戏公司操纵的“玩家”们?
03
在互联网的世界里有这样一句话被各方神圣引为经典:1年=10年。
在这个世界里,时间是快速的,被压缩了的,或者说是被简化了的。令人晕眩的简化过程,让人人都想成为孙大圣一样的神话人物,穿雾驾云,点石成金。
而互联网的无边界化,再配合科技的快速迭代升级,让简化的漩涡加速起来。生活中本来的世界黯淡了下来,人本身的存在落入漩涡之中至止遗忘。
电影《头号玩家》中的大多数人从戴上VR眼镜的一刹那,就已然忘记了自己肉身的存在,进入了纯然的虚拟世界打斗、拚杀。在这个世界里可以不用去面对现实的残忍,可以忘我。
前几年,还听说一件事,腾讯的网管员,夜里三点爬起来,看看服务器上的在线人数,发现每天都有300万人在那里斗地主,看网文。时至今日则变成了各种刷屏,刷热搜,刷朋友圈,刷抖音,当然王者荣耀、第五密室也同样热爱。
互联网就这么让人们可以有同样的生活观,同样的词汇,同样的风格,同样的艺术品味,同样的爱好。
一句“且行且珍惜”可以铺天盖地、蔚然成风。每个女生都可以在镜头前锥子脸大眼睛。甚至全民健身跑步、读书学英语冥想打坐打卡群满地都是。这种扩大简化的过程,逐渐成为了这个时代的主流精神。
这种时代精神迫使人们趋之若鹜,只盯着眼前的屏幕,唯恐一眨眼睛就漏掉了什么天下事,什么好段子。
这些天下事通过看不见的wifi,透过一片小小的屏幕,有着非比寻常的扩张力,占据我们无法想像的空间,以至于将过去、未来都挤出了我们的视线,将时间简化为当下的那一秒中。
于是人们活在每一个突发事件里,热点中,最终被切割在了碎片里。自身的存在早已被遗忘在屏幕外。
每一个人都在与每一秒发生的事情调情,人们信手点下红心,也留下对事件在那一瞬间的真实评论,仿佛只有留下些什么,那怕是粗鄙的谩骂,才会证明自己还活着。
事件毎一秒都在不停地涌入,头脑必须挤掉上一秒发生的事情。于是热点接受得快抛弃得更快。新的热点接踵而至时,人们又一次积极地投入更多的热情,早已忘记上一秒关注的是什么。聪明人从各种不同角度写文激发热点效应,吃瓜的则被牵引着继续点赞转发带评论。
据说鱼的记忆力只有7秒,但是微软加拿大公司报告称,到2013年普通人的注意力已经下降到了8秒。一个一个新的刺激点,让人只专注于眼前的兴奋,而忽略了深入的思考。
正是这种完全的随波逐流,从别人的思路转向别人的思路,无源无基,无因无果,让人活成了“积极废柴”。一切文化、一切生活都落入了各种头条、App游戏、App软件、“新媒体”手中。
在这种娱乐至死的精神驱动下,迭加用算法来推送人们头脑中的日常喜好,最终攻破人性的弱点,让受众群体失去最后的思考!
于是彼此之间唇齿相依,互为依赖。各色各等新媒体成为了人们生活的一部分,并成为新媒体的肥沃土壤。
昆德拉有这样一句话:公众世界是私人世界的镜子,而私人世界又折射着公众世界。深以为然……
在这面镜子面前,作为公众世界的新媒体又是怎样在折射呢?
这情景无非是人们在美化的谎言之镜中照自己,并带着一种激动的满足感从镜中认出自己,最终连自己都难辨虚实真假,彻底活在了焦虑中。
04
在电影界有这样一句话:你是什么脑子,我就是什么片子。这句话在新媒体同样适用。
余光中在谈及大众与文学之间的关系时,认为大众是盲从的,他们往往以耳代眼,以眼代脑,十分容易接受传播工具的影响。这一点,在互联网时代更是走到了前所未有的至高点。
面对一圈层又一圈层的被碎片化切割的,已经失去独立思考能力的读者,新媒体自然是心领神会,投其所好。
以网文为例。你是灰姑娘,我就给你霸道总裁文,高富帅的总裁只爱“金三顺”,让你泡在意淫里,走不出来。
了解你早晨蹲在马桶上神智不清,就给你梳理逻辑思维。下班拥挤不堪的地铁上,你觉得自己如蝼蚁,鸡汤就端了上来。洗脑之下,努力被神化成了免死金牌。夜晚躺在床上思念城市另一端的爱人,一篇“他是不是真的爱你,看这几点就知道”教你比对你的爱情和细节。
于是你离不开这些比你自己更懂你的公众号,点开它们的文章成了你生活的一部分。
事实上,很多的公众号就是靠对读者的这份贴心赚取了大量的粉丝。
咪蒙那篇《世界再大,大不过一碗番茄炒蛋》,选在深夜推文,引无数留学生唏嘘落泪,甚至让父母级的人看哭,已经算是良心之作了。
倘若新媒体照此发展,能击中痛点抚慰或者麻木一下灵魂也就罢了。只是越往下走越来越变味了。
说到底,新媒体也还是媒体!而媒体需要有公信力,需要有价值观,需要有道德底线。
由于掘金效果实在显著,新媒体的内容创作门槛又相对较低,越来越多的人们涌进了新媒体,内容创作炙手可热。一大批各种层次的写手怀揣着淘金梦撞进了已成红海的创作热潮。为了截杀这些跳入海里的写作小白,各种写作训练营,写作饭团如雨后春笋般涌现。
诱你入营的标题也确实蛊惑人心:99元,教会你月入了五万…我出十万,让你来做签约作者…等等。
很不幸,我也进过类似这样的训练营。对其中的套路多少有些了解。首先老师一定要你会起吸引眼球的标题,再次让你一定以读者为导向来写文,最后诱你自己也开课。
例如近来二胎政策的放开,新生儿的增加,让亲子文成为广受欢迎的内容。于是育儿经、拥有两个孩子也可以让日子过成诗一类的文章就是需要捕捉的方向。
大多数小白连男女朋友都没有,就要开始写这样的亲子文,给二胎妈妈们指路了。不会写,没有关系呀。自媒体文的框架很简单,讲上几个故事,引出一个观点,再反复证明两次,就可以把日子过成诗了。再或者反着写,二胎妈妈不堪重负,要跳楼。实在写不来,还可以洗稿呀!
中国有句古话,一个贫穷的人无法布施。还有一句话:要想给别人一杯水,首先自己要有一桶水。
一个连自己的价值观都没有完全形成的人,又怎么可能给他人指路?
世界杯期间C罗的几粒进球,让C罗的自律又泡在了鸡汤里。文中的大量有关C罗的素材早已被指出是假的,可是为了蹭热点,已经顾不上了。这汤煲的连鸡毛都没有拔下来,就匆匆拿来炖了。不知道喝下出的人滋味如何…
为了迎合,那些连婚都沒有结的小朋友,写出生个孩子也可以把日子过成诗的文章来,又让那些深陷困境的妈妈们情何以堪呢?
写作者自己的日子都沒有过成诗,又怎么教读者生活的艺术?
许多的人,为了煲一锅汤,简单粗暴地连小鸡仔都直接扔进了锅里。不知道这样的汤又会暖什么人的心呢?
更不要说那些拆书稿了。好好的名著已有七宝楼台,却非要强拆,重盖一座,实在是唐突前贤。
科普类的书需要降维让读者学习,小说类的作品本需要读者像对待一颗核桃一样,层层敲剥,渐入佳境的。却也被拿来一个章节一个章节地破题、立意、总结……真不知原作者们听到后会是怎样的感受……
更有拥有众多粉丝的当红写手,写出作为女人做慰安妇也比死在战场的男人强,这是女人活在世上强过男人的优势。(还好该公众号被永久封停)
一切都丧失了标准。除了市场的销路和变现价值。
年初的一桩洗稿事件的冲突中,某撰稿人甚至还爆出一句大实话:屌丝的钱最好骗的。只要击中他们的痛点,轻松收获智商税。
写手们在套路之下把文字垃圾巧妙地扔给读者,又巧妙地帮助新媒体从他们手中赚取关注、流量、打赏、学费,共享内容创作、知识付费的盛宴,是怎样的狂欢,又是怎样的悲哀!
大江东去之际,只会留下一地鸡毛。
这让我的脑海中浮现出各种颜色的共享单车来,它们由最初的快速接纳,到今天由于平台毫无原则的过滥投放,使用者低劣的素养导致的随处丢弃,已然成为城市的垃圾。呈现出一地鸡毛的境地了。
我不想成为这样的垃圾和推波助澜者,至此我的文学梦断新媒体。我甚至拒绝为“事外”写软文,令先生不得其解。
无独有偶,回眸之间在上看到有作者痛定思痛,放弃为头条和某问答写稿,放弃每月三千元的稿费。她在写这些按照平台要求投读者所好的稿子时,越来越焦虑,越来越看不起自己。她觉得这些文字背离了自己喜爱文学的初心。几番挣扎,她认为每月少这三千块钱的稿费并不会影响她的生活质量。于是,毅然放弃。
我之所幸,还有同行者。
我之所幸,还有,一个没有那么功利,可以安静地用笔写心的平台。
我之所幸,在上遇见了好中文。
(不好意思,希望这个结尾不会让人误以为这是一篇好中文的软文)
二 我的文学价值观
05
在好中文的课堂上,有幸通过王佩老师认识了木心,他是近年来活着被“出土”的作家,他在海外市场知名度远远高过国内。他的那本由他的高徒陈丹青根据他在美国讲述文化课的课堂笔记整理出版的《文学回忆录》中有这样一段描述:
木心欣赏莱蒙托夫《当代英雄》中的主人公皮恰林。此君在驿站等马车,四处无人,颓废疲倦。忽然马车来了,皮恰林腰杆笔挺,健步上车,一派军人风度。据陈丹青回忆,木心讲到此处,做了一个上马车的动作,接着说:“我们在世界上,无非要保持这样一点态度。”(原谅我原文转述了好中文教程中的这段话)
是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无论做任何事情,都是需要保持一种态度,拥有一份尊严。
尤其在文学这个领域。
余光中老先生曾在《楚歌四面谈文学》中提到:身为大学者,就应该走在青年的中间,如果不是在前面的话,何必尽把一丝海市蜃楼说成摩天大厦,而陷青年于无视现实的绝境。
写作者要赋读者以一种新的宇宙性的观照能力。
文学是艺术,需要用匠心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要保有这份对待文学的态度和匠心在喧嚣的新媒体时代是很难的。好在我在奥地利作家茨威格的最后一本著作《昨日的世界》中看到了一些闪烁的星光。
1904年,年青的茨威格第一次来到了巴黎。并和法国著名翻译家莱昂.巴扎嘿尔热特成为了好友,有幸了解到巴黎艺术家(文人、诗人、画家)的真实生活。他在书中写道:
在法国,从上至下对从事文学艺术都非常尊重,于是多年来就形成了一种聪明的办法:给那些从自己的工作中得不到高收入的诗人和作家们一些不惹人注意的清闲差使做做,例如,聘用他们当海军部或者参议院的图书占空员。那是一份薪俸不多而又十分清闲的差使。因为参议员们只是在极难得的情况下才去借一本书。所以,占有这样一个闲职的幸运者就可以在那幢别具一格的古老的参议院大楼里利用工作时间写他自己的诗。窗外是卢森堡公园,室内又安静又舒适,而且不必为稿费而忙,因为这种虽然不多的稳定收入对他们来说已经足够了。
还有一些作家,有的身兼医生,有的开一间小小的图画商店,有的当中学教师,有的是帮助出版商干点事。他们之所以从事这些工作,无非是想使自己的生活略有保障,以保证自己精神劳动的独立性。因为有了这种保障,他们就能够不去理睬腐败的巴黎大报纸;他们就能够为自己的小杂志写文章而不取任何稿酬-维持这些小杂志总是要做出个人牺牲的……他们怀着对生的乐趣而生活着,也以最高尚的形式,即怀着对写作的无限喜悦而生活着
1904年的巴黎诗人们,是一群一丝不苟的语言的守护人和献身于语言的人。他们把自己全部的爱给了诗歌语言,他们的语言不迎合当年的时代和报纸,而是追求不朽的生命力。
他们只生活在诗的王国中,他们弃绝一切世上昙花一现的东西,专心于艺术创作,从而也使自己的人生成了一种艺术品。
真是世上无新事,上世纪的巴黎活着我心之向往的艺术家们。在我们今天这个普遍焦虑,金钱祟拜的时代,还有这样单纯的,专心致志于创作的创作者吗?
前几日接到简友的电话,提及她十几岁的女儿。她说她的女儿自幼酷爱读书,这么多年来一直爱好写诗,写的诗常让她忍不住地夸赞。她几次三番对女儿说,你在上注册一个号,发表一下吧。或者去诗歌的公众号投个稿吧。
她的女儿总是白她一眼,回答掷地有声:“妈妈,我为啥要去投稿发表?我写诗是写给我自己的,好吗?难道会弹钢琴就一定要去考级开演唱会,赚钱吗?”
是啊,诗人的加冕之夜总是寂静的。写下的文字,是属于一个人的静静狂欢。
所幸,还有这样的年青人。世上果然无新事。
忘了提及,我的这位简友事业小成,有一个让女儿自由书写的物质条件。有那么一些上世纪巴黎诗人的意思。
事实上,欧洲的古典文艺,维也纳的音乐,斯宾塞的诗,狄兴的画,都是在贵族扶植下的产物。
茨威格、托尔斯泰、毛姆、匈牙利著名作家马洛伊,甚至中国近代的张爱玲似乎都有一个富裕的家庭,这个家庭给予了他们那种创作中酝酿、成熟、思考和集中思想所需要的土壤。良好的物质条件下,才会有独立的思考力,安静的力量,专注于文字的力量。
《汤姆叔叔的小屋》的作者比切.斯托夫人是神学院院长的女儿,她在创作该小说的过程中常常是在自家的花园里,写到中午文笔卡住的时候,会去到隔壁的马克.吐温家,剪下他家的一枝玫瑰,插到自家的花瓶中,再继续创作。
好的文学作品,就该在这样美好的环境里慢慢诞生。作者的举止仪态和气质本身就是一种神秘的不断起作用的力量,一种教育的力量,一种道德的力量,通过作品呈现出来,感召着人的心灵。
说到底,写作者是精神世界的缔造者。
其实,我们已经具备这样的土壌环境了。我们已经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公民,我们已然享受着最先进最快捷的网络文明,我们不必苦哈哈地为生活丢弃精神的独立。那个放弃书写劣质稿件的简友,那个写诗给自己的小女孩,还有在上一直安静地写文,不求回报的小久(我的好友),已然用一种精神在对抗新媒体的乱象。这种精神是文学需要的精神,也是磨出匠心的精神。
希望这种精神能够为这个喧闹的新媒体注入一份安宁,不要再挟读者以令作者,不要让公众号仅仅沦为流量变现的工具。
好中文的创始人王佩老师的这段话一直刻在了我的心里。
“总要有人不那么成功,不那么势利,不那么实际到尘埃里。总要有人望一望哪怕没有月亮的天空,总要有人把世人的痴念荣华像蛛丝一般轻轻抹掉。我想,我一生的存在足以成为一个理想主义者活下去的希望。”
纪伯伦的这句话是我放在心中的座右铭:如果你有两文钱,用一文去换面包,一文去换风信子,用它滋养你的灵魂。
文学就是我的风信子,如果需要用钱去换,我会努力工作去赚买它的一文钱。但我绝不因为面包用灵魂做交换。
我当然会笔直向前,一直写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