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深雨蒙蒙

      “情深深雨蒙蒙，多少楼台烟雨中”。那是2001年的夏天，CCTV8套播出了由赵薇，古巨基，林心如和苏有朋主演的，改变自琼瑶小说的电视剧《情深深雨蒙蒙》。每天八点，每晚两集。那是姥姥最爱看的电视剧，因为小的时候每逢休息，都会去姥姥家玩，渐渐的，也成为了我那时最喜欢的电视剧。姥姥家有一座老式的摆钟，打我记事起，它就一直挂在墙上。黑色的木质外壳，中间的摆锤像是人生一样，在无聊与幸福之间不停的摇摆。每逢整点，它都会自动的敲响，几点钟，就会响几下。这时我变会喊着姥姥该看电视了，她也会放下手里的家务活，陪着我一起坐下，看着热播剧，享受轻松快乐的夜晚时光。

        电视剧里我们有一个共同喜欢的人，那就是杜飞。当然以现在的角度来看，苏有朋把杜飞那种直男的性格演绎的很到位。杜飞那种开朗，正义，乐于助人的“倒霉蛋”形象，让这部爱情电视剧又多了一层喜剧的色彩。使这部电视剧老少皆宜，带有历史背景的题材不过于乏味。每次杜飞的出场，和他的一些片段，都会逗的我们哈哈大笑。两集之间，会有10分钟的休息时间，通常姥姥都会给我挖一个苹果。那是爸爸教给姥姥吃苹果的方法，因为年级大的人牙口不好，所以把苹果切成两半，用勺子顺着果皮的内壁，一点点挖着吃。不过有我在的日子，姥姥都会把家里的苹果留给我吃，那时的日子很苦，苹果很甜。

        姥姥很喜欢依萍，她总能从这个角色多多少的看到自己的影子。每当有依萍受苦的时候，姥姥总点起支烟，烟圈在烟丝最后的生命时刻凝结，将零落的故事吐散在空中。姥姥是个山西人，具有山西人典型特点，小圆脸，爱吃醋和面。生于抗日战争时期，年纪很小失去了父爱，跟着母亲相依为命。那是个战火纷飞的岁月，炮火的怒吼撕裂了天空，有着深厚文明的晋西北大地上，每一寸空气都弥漫着死亡的气息。那是一段屈辱的历史，那也是一段中国人民抵抗外族侵略不屈的奋斗史。在这种艰苦的岁月中，姥姥渐渐的长大，也养成了她后来，坚强，朴素，嫉恶如仇的性格。后来嫁给了姥爷，姥爷是位军人，因为爱国，所以参了军。后来随着解放战争的不断推进，部队一直打到关外，辽沈战役负了伤。就这样，跟着姥爷安定在了东北，从次以后，就在也没能回去。

        慈祥的笑容里包含了多少背后不为人知的辛酸故事，面容上的每一条皱纹都倾诉着过去受过的苦难。解放战争结束后，部队被派去开垦北大荒，全家人都随着姥爷去了黑龙江。北大荒现在是全国知名的粮仓，现在呈现给大家的，是经过50多年持续开垦后的北大荒。五十多年啊，那时的“粮仓”得是多么的荒凉。茫茫草原，风吹草地现牛羊。这是现代游客脑海的幻想，幻想着终于可以逃离世俗的城市生活，拥抱自然的风光。可要长期生活在那里的人，内心又是一种怎样的独白呢？总有身边的邻居因疟疾而死，草原里藏着的是人们看不到也不想看到的饿狼。凌晨四点的洛杉矶，国际篮球巨星科比的名言，激励着那些心怀梦想的少年。每天凌晨的四点，同样是姥姥起床为全家人准备早饭的时间。常听家里的长辈们说，因为当时家里面孩子们多，为了生计，姥姥天不亮就要去给大户人家打短工，就这样在孩子们的酣睡中，开始了她一天劳碌的生活。每天唤醒大地的，是银河系里的太阳。而照亮家人生活的，是LOVE—爱。

        文学艺术有一样一条定律，每个人心中都有一部属于自己的哈姆雷特“。其实不同的年龄阶段看同一部电视剧，会感受到不同的莎士比亚剧。懵懂时期看《情深深雨蒙蒙》，是以纯粹的喜剧来看，少年时再看，会感受到三个男女主人公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爱情纠葛。到姥姥这个年龄，我想她看到的更多的是战乱的历史，人物坎坷的经历和经过岁月洗礼后故事的变更。

        绥远的战场上硝烟滚滚，将士们捐躯赴国，视死如归。阵阵的枪炮声，犹如每个热血青年的爱国心声。可大上海的夜总会，却依然灯红酒绿，歌舞升平。人们沉迷于这种生活，甚至忘却了自我，忘却了自己是个中国人。麻木不仁是那个时代的代名词，这是很讽刺的对比，也是很现实的写照。可现在呢？“现在变了，社会变喽，还是毛主席的时代好”，这是姥姥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其实这个社会确实变了，经过改革开放以后，我们的物质生活越来越好，中国人最在乎的是吃，“民以食为天”就很好的诠释出我们民族有着很深厚的饮食文化，我们的已经由吃饱逐渐转向于吃好。可她还是很怀念刚解放全国时那段既振奋又艰苦的岁月，怀念的并不是遭受的苦难，只是现代的生活越来越缺少精神的给养，好似一棵树，没有了枝蔓，虽然粗壮，却少了秀美与精气。那个年代的人尤其看重的是精神的富足和灵魂的不朽。

        最能直观体现的就是挂在姥姥家里墙上那幅伟人的画像。那个画像很便宜，是从报纸上剪裁下来的，再用相框把它装好，生怕脏了画面，从此擦画框变成了家里的日常工作，可见看似普普通通的一张纸，在她心里是那样的弥足珍贵，那是对党和领袖无比虔诚的信仰。我国是个开放的国家，现在信教的人很多，回族自然信伊斯兰教。佛教自从传入中土后，有过璀璨的文明。近些年基督教后来居上，大有席卷全国之势。可在我看来，信教和信神与信仰还是有着很大区别的，无论是因果循坏，还是赎罪今生，绝大部分人的出发点还是为了自己，希望自己和家里可以生活平安，工作如芝麻开花节节高升。那些有着党性的热血青年，真的是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为全人类的解放而奋斗。不在乎自己的得失，给他人以温暖，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姥姥便是这类人。

        潮起潮落，汹涌的潮水吹打着过往，带走了时间。我也坐在通往未来的时光火车上渐渐的长大，读完大学，走向社会。时间真的是让人又爱又恨。爱它，是因为它给了我感受家人爱的机会，在呵护中，在温暖中，在欢乐中慢慢的成长。让我觉得我是如此的幸运，能够拥有那么幸福那么完美的少年时光。狠它，是因为它给予的岁月是那么短暂，无论你内心怎样的呐喊，怎样的祈求，到头来还是被无情的收了回去，只是在人的脑海里留下一张张永远无法播放的胶片，让人时常怀念，黯然销魂。就这样，我在姥姥身边的日子，也由一周两天，变成了半年一次相见，再到工作以后，过年时那短暂的拜年。那是在她最后的生命里，元旦刚好我去长春出差，于是忙完工作便跟领导请了几天假，回老家看她。午饭过后，我习惯性的靠在她身边，陪她看剧。看着看着，姥姥搂住了我，说前段时间一直做梦，梦见了我，梦见了我小时候的情景。我笑着说“心有灵犀，这不知道您想我，我就抓住一切机会回来了。”姥姥洋溢着笑容继续说道“我知道我外孙一直很好，我希望你一直这样好下去，做个好人。”“做个好人？”我心里喃喃自语，头一次听见老人还有这种嘱咐的，何况我觉得自己还是乖孩子，于是我打趣的问道“在如今这个社会，什么样的人才算是好人呢？”姥姥亲了我一下，说道“不危害社会，做个对国家有价值的人。”随后，全家人听到都笑了起来,姥姥年轻的时候在单位当过领导，开会的时间久了，平时说话也带有一点官方色彩。在她的人生观念里事情只有对与错，人只有善和恶。我临走的时候，她偏要去车站送我，家里亲戚们都劝她这么大年纪了，不要去折腾了，而且用不了多久就是除夕，到时候我还会再回来。姥姥坐在一边独自生着闷气，家人又怕她心情不好反而会影响身体，于是就拉着她和我一起去了车站。开车前，姥姥的眼圈泛红，像清晨叶子上的露珠，轻轻一按，便会流淌下来。她有点哽咽的说“保重好身体”。“这恰恰我想跟您说的”。没想到，这是我们最后的一句话。

        2018年的1月末，我接到了电话，妈妈泣不成声的告诉了姥姥去世的消息。我先是惊愕，回过神儿后，便匆匆的拿了几件行李，发疯是的跑到了火车站。在路上反反复复的想着上个月前在车站的场景，想着最后的那几句话，泪水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私自流了下来。好些年没有流泪了，无论是考试的失意，还是工作的琐事，我都提醒着自己男儿有泪不轻弹。既然是男生，就要挺下去。曾国藩创办湘军的时候不留下一句名言嘛，受了委屈，打碎了牙，含着血往肚子里咽。我也常常拿这句话鼓励着自己。可这次不同，心门已碎，像大坝决了堤，眼泪如洪水般的在内心的田地里泛滥，人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无法掌控人世界最基本的感情流露。

        傍晚我终于赶到了家里，可回去了又能怎么样呢？屋里的每一个人脸上都挂在悲伤，屋里面的每一个物件都诉说着对这件屋子的主人深深的怀念，他们成了孤儿。在举行完葬礼以后，我便回了单位继续上班。忙一点真好，那段时间我都想把自己忙成个机械人，体会不到快乐，自然也就感受不到悲伤。就这样一天的生活复制一天的生活，重重叠叠的到了四月份的清明节，由于单位制度的原因，我没能回去。济南的四月早开了春，春雨接踵而来。与盛夏的暴雨的不同，四月的雨细如牛毛，薄如蚕丝。均匀的含在空气里，纷纷的向大地撒来，眼前就是一片烟雨蒙蒙的景象。记忆不会经过岁月而遗忘，它只会在不经意间被常常想起。我又想起了小时候，想起了那段涩中带甜的日子，想起了夜下一起看剧的场景。

        好想好想和你在一起，一起数天上的星星，收集春天的细雨，好想好想和你在一起，听你诉说古老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