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刘继荣
摘自《爱，让我们彼此听见》
儿子将一摞试卷排开，得意扬扬地叫：“妈妈签字！”
灯光底下，我看了看卷子，又看了看儿子。自上学以来，他这次考的分数最低，表情也最夸张。
我不动声色地签了字，准备去洗碗。
儿子急了：“妈妈别走呀！你没看到我考得多差吗？”
我看了他一眼，平静地点了点头。
他竟然满脸期盼地说：“妈妈，给我一个惩罚吧！”
我回过身摸了摸儿子的头，没有发烧。
儿子拿开我的手，对我说：“妈妈，我们班有一个成绩太差的同学，他的爸爸妈妈绞尽脑汁想办法提高他的成绩，先是带他去拜访什么高考状元、奥数冠军，然而均未奏效。于是，干脆又叫他跟着一位小哥哥送了两天快递，效果也还是不好。最后狠狠心，趁着放暑假的时候，让他去乡下帮亲戚种庄稼。没想到，这位‘受惩罚’的同学不但不以为耻，反而在假期回来后向大家大大地炫耀了一番，这下可把我与其他同学羡慕坏了：这样的惩罚简直太有趣了！如果还考不好，明年就可以被送去可可托海了！”
儿子仍在无限遐想中，向我诉说着他的可可托海之梦：可可托海春天仍是冰天雪地，出门都是马拉雪橇。马身上结着冰霜，不管是棕马、红马还是黑马，最后都会变成白马……
最后，他有些难为情地嘀咕着：“我也想在春天认识一个人，也想去可可托海……”
我望着儿子稚气又可爱的脸，不知该怎样向他解释这件事。
不过，我想首先要让孩子明白，这不是惩罚，是父母对他同学的一种教育方式。
然后我对他说：“我们要认识的人很多，要去可可托海是一个很好的愿望，妈妈也想去呢！但是去那里可不要以惩罚的方式，那样妈妈与一凡都会感到不开心的。”
儿子像个小大人似的，点了点头。
我最先让儿子去认识的，是一位网络上的叔叔，姓申，人称“哆啦Ａ梦男”。他在论坛里发了一个帖子，叫“我的手工制作”。带着几分好奇，我们一页页翻着帖子，慢慢接近这个陌生的叔叔。
他的文字朴实，有种清晨雨后的木叶香。他的博客里面讲了这样一件有趣的事：
一次，我在商场看到一枚特别宽的白金戒指，想买来送给我的女朋友。我壮着胆问了价，却无言。几个月后，单位改造自来水管道，我捡到一截一寸多长的钢管。看着那根钢管，我忽然把中指伸进去试了试，结果竟然挺合适的。下班后，我用记号笔沿钢管合适的等高圆周画线，用手边的半截锯条和一把锉刀，锯出戒指的雏形，然后又磨出凹槽和圆角，再用砂纸打磨、用牙膏抛光，最后在凹槽中缠上墨绿色的尼龙线。我的“白金戒指”完工了！
也许就材质而言，这个戒指并没有什么价值，但它是我亲手一点一点地打造出来的，为此我的手上还磨出了一个个血泡。所以我自己非常珍视它，并把它送给了女朋友。她什么也没说就戴在手指上。即使后来我有了钱，给她买了一枚真正的白金戒指，但她一直戴在手上的，仍是这枚不值钱的“白金戒指”。
我跟儿子一起欣赏着这枚戒指的照片，儿子不由赞叹道：“妈妈，多美的戒指啊，即使戴在国王手上也很配呀！”
我笑着对他说：“因为这是申叔叔亲手做的啊！如果换成是他从商店里买来的，会有这样与众不同的感受吗？”
儿子想了想，摇了摇头。
这位申叔叔的作品，真是令人眼花缭乱：手工的记事本、电扇、多功能储物盒、海洋动物拼图、切蛋器……真是应有尽有，每一样都美轮美奂。我和儿子都忍不住连连赞叹：“这得花多少心血和功夫啊！”
通过与儿子一起阅读网上这位申叔叔的博客，我们学会拥有一颗热爱生活的心。一颗勤劳的心，宛如康乃馨，饱含爱意与友善，释放温馨与浪漫。申叔叔这样一个平凡朴实的人，却将平凡的日子写成了诗。
于是，未曾谋面的申叔叔成了儿子的好友。串联、并联、冷却、黄金分割法……儿子沉迷于申叔叔提到的这些让他感觉既陌生又好奇的词语。儿子跃跃欲试，想要为我做一条手链。
有一次，他大叫着说：“妈妈，认识了申叔叔后我才知道，原来，知识根本不只是用来考试的！”
我笑了，问他：“那么知识是用来干什么的呢？”
儿子笑着回答说：“知识是用来寻找快乐的。所以我想学会所有知识，下次考试得全Ａ！”
于是，儿子开始更加努力地学习。考试前，他信心满满；可是成绩揭晓后，比上次还惨。那么努力，却换得如此结局！
他如遭灭顶之灾，坐在窗台上哽咽：“我的人生全完了！快给我一个果酱面包，我要在这里等世界末日！”
我被儿子的话弄得哭笑不得。说实话，儿子其实是一个非常有幽默感的孩子，即使再不开心的事，从他的口中说出来，都会变得非常有趣。
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软弱之时：顺风顺水，或许会生出一颗从容之心；逆风逆流，可能造就一个勇敢的灵魂。关键是无论何时，都要相信爱，相信希望。
但是，这次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我想起了孩子的班主任徐老师，于是给她打了求助电话。她建议我们去看一个人，这个人开着一家名叫“粥婆婆”的小店。
周末的时候，我跟儿子说，要去拜访一位老婆婆，儿子抑郁的表情中露出欢快的笑容，我们还带了一束鲜花去。进了门，有个女孩正在喂一个老婆婆吃粥：吹吹凉，喂一口，然后夹片泡菜，再来一块碎饼，送进老婆婆的口中。那样子简直就像一位母亲对待婴儿。
这个女孩子热情地招呼我与儿子，告诉我们她已经接到了徐老师的电话。
儿子有些腼腆地走上前去，将花捧给女孩，禁不住睁大好奇的眼睛问道：“客人你都要这样喂啊？”
女孩笑得弯下腰：“当然不是，她不是客人，是我奶奶！”
这儿的粥和饼极为便宜，美味的泡菜和早晨的阳光则是免费的。我和儿子坐下来，一边吃着，一边与女孩聊起来。
女孩是唐山大地震幸存的孤儿，当年满身伤病，虚弱不堪；同时因为受到惊吓，连话都说不出来。多亏奶奶怜惜与关爱，将她接回来悉心照料。甚至当女孩都上中学了，奶奶还亲手给她缝肚兜。女孩的身体渐渐康复，奶奶开始教她煮粥，教她做泡菜。每一次祖孙俩煮粥、品粥的时候，老奶奶总会满脸笑得像一朵花般望着孙女，说将来一定要看着她出嫁，看着她生儿育女，看着她用奶奶教会她煮的粥与做的泡菜，带给身边每个人快乐。
说到这里，女孩的眼睛有些湿润，她轻轻地用手拂了拂了眼睛，继续说：“奶奶说，要永远做我的护身符。”
儿子歪着头看着面前的女孩，羡慕地说：“姐姐真幸福！不过，我也很幸福。”
女孩的黑眼珠里漾着笑意：“你有护身符吗？”儿子自豪地拉着我的手：“当然有！妈妈就是我永远的护身符！是不是，妈妈？”
我看着儿子可爱的笑脸，之前的愁云已经消失，于是欣然点头。
女孩望着我们母子，继续讲述她与奶奶的故事。
“去年，奶奶得了老年痴呆症，对我而言，这简直是第二次大地震。因为奶奶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一想到奶奶得了老年痴呆症，以后再也不能关心我，再也不能认出我就是她最疼爱的孙女，再也听不懂我跟她讲的那些心事，我就感觉万念俱灰。”
女孩讲到这里，顿了顿，清了下喉咙：“其实那时候，我也不过是个大学刚刚毕业的毛孩子，本来正酝酿着做时装设计师的美梦。如果不是奶奶的病，可能我们就没有机会坐在这里一起喝粥、聊天。不过，我真的不后悔自己做出这样的决定。奶奶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还有什么比自己唯一的亲人更重要的呢？所以在经过反反复复的思考之后，我在这个街角开了家粥店。这样一来，既可以帮奶奶实现她一直想要把幸福美味的粥与泡菜带给身边人的愿望，又可以时时刻刻陪伴着她。”
儿子惊叹地望着女孩：“姐姐你好勇敢哦，你现在成了奶奶的护身符了！”紧接着，他又坦率地问了面前这个女孩一个问题：“可是，姐姐真的喜欢永远为别人煮粥吗？”
女孩笑着点点头，伸出手来，为儿子已经空了的碗中重新又添了粥：“来这里吃粥的大都是老人，他们因为胃肠不好，消化功能已经很弱了。而且他们跟我奶奶一样，操劳一生，节俭一生，不愿去太贵太热闹的地方吃饭，所以兜兜转转就找到了我这里，只不过为觅一碗可心的粥，找个可以说话聊天的人。所以，我渐渐爱上的不仅仅是煮粥，而是用柔软的米粒、绵甜的果肉，体贴着老人们衰老的味蕾和唇齿；用嫩滑的蔬菜丁和碎肉，滋润着他们消化功能渐退的肠胃。让他们在发苍齿摇的晚年，啜一口粥，甜蜜地回忆起从前点点滴滴的往事。”
儿子快乐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拍着手大声说：“好哦，好哦，我也要向姐姐学煮粥，让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姑姑、叔叔，还有哥哥、姐姐们，都喜欢我煮的粥！每次喝我的粥都会很开心！”
女孩微笑着。不多会儿，粥店里的客人渐渐多起来，女孩将奶奶扶到店旁边的软椅上晒太阳，自己则束起围裙，开始忙碌起来。
春日的阳光，暖暖柔柔地抚慰着老奶奶苍老的面庞，但是那上面写满了幸福。
晚上，儿子的班主任徐老师打来电话，询问我们今天去粥店的收获。我与徐老师简单聊了几句，就把电话交给了儿子。
儿子在电话里面与徐老师说说笑笑，聊了很久。我只听见儿子调皮地对徐老师说：“一次失败哪能打败我呀，至少得一亿次！”
他响亮的笑声，像一株大胆的常春藤，带着碧绿的嫩芽，爬进了一扇敞开的窗。我微笑着走进厨房。
不久之后，儿子竟然得了全A。这是儿子上学以来第一次得到全Ａ，他兴奋得一进屋把鞋子一脱，立即跳上床：“啦啦啦，啦啦啦！所有人都来找我签名吧！所有人都来给我送鲜花吧！”
我高兴地将冰箱里的一个莴苣权当鲜花，递向儿子，同时拥抱着他。儿子忽然把他的头放在我的左肩上，悄悄地哭了。
我有些不解地问：“刚刚拿到满分，为什么还哭鼻子？”
儿子吸了吸鼻涕，装作小大人似的说：“我才没有哭呢，是鼻涕。呵呵，妈妈，我像小时候那样把鼻涕擦在你肩上了。”
我故意装作惊讶的样子，搂着他小小的身体，大声说：“哦，原来还是一个没长大的流鼻涕小孩啊！”
儿子不好意思地在我的肩膀上笑起来。
这个春天就要过去的时候，我们在一个偏远的小村庄，找到了早有所闻的“葡萄叔叔”的家。阳光金汁般流遍“葡萄叔叔”家的小院，院子里仿佛在大阅兵，摆满了瓶瓶罐罐，里面都栽种着葡萄苗。这位神奇的叔叔正忙着给幼苗浇水。儿子俯下身，向那琥珀般的绿芽问早安。一旁的叔叔忍不住呵呵地笑起来。
这位“葡萄叔叔”可不简单，他是全国闻名的优秀园艺师，虽然住在乡村十年了，但是研究出的许多葡萄品种声名远播。然而，他宁愿花时间与葡萄交流，却不愿拿出十分钟时间接受记者的采访。
我与儿子在这个神奇的葡萄园里穿梭，他的妻子则成为我们的义务解说员，不断地向我们介绍着每棵葡萄树的故事。儿子睁大眼睛，认真地看着每棵葡萄树，聚精会神地听着讲解。“这棵是玫瑰香，又大又甜；那棵是紫玛瑙，虽然个子小些，但是非常甜；那棵是绿水晶……”
每根葡萄藤上，都缀满了绿莹莹的新叶。虽然还没有结果实，可是只是听这些可爱的名字，我就觉得满口香甜。儿子像一只快乐的小鹿，一会儿溜到这棵葡萄树下低头看看，一会儿又跑到那一株旁仔细瞅瞅，兴奋不已。
太阳开始西沉的时候，我们要离开“葡萄叔叔”家了。此时，“葡萄叔叔”正在院子里拉小提琴，一只老猫蜷缩在他的脚边；葡萄茎芽在红彤彤的夕阳里舒展着，吸收着天地日月的精华和人间的快乐；而他顽皮的女儿，正往他衣服上涂着水彩。
回到家，儿子开始对种葡萄念念不忘，几乎是央求着说：“妈妈，明年我们也在阳台上种葡萄吧？我长大了也想像‘葡萄叔叔’一样，成为一个种植幸福葡萄的人！”
我笑着点了点他的头：“真是小黑熊掰玉米，掰一个丢一个。这样的话，妈妈岂不是吃不上你做的粥了吗？”
儿子听了，挠着头皮，不好意思地笑了。
忽然，儿子转换了话题：“妈妈，明年，我们可以去可可托海吗？”
我想了想，然后点头。
“妈妈，你真好！明年春天真好！”
以上内容摘自刘继荣的一套全面改变亲子关系的经典暖心之作《爱，让我们彼此听见》，北京紫图图书出品，图片来源于摄图网。转载请注明来源《爱，让我们彼此听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