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哭---仅以此文献给父亲

不哭

—谨以此文献给父亲

    农历正月十四,下午上班中,一个老家打来的老父中风再发住院抢救的电话,急急地招回了在外工作的我们几姊妹。凭职业敏感,我知道这次父亲凶多吉少。一夜不停地祈望:爸爸要等我们啊,要等我们回来团圆啊!在家乡地区医院的神经内科重症监护室里,在十五元宵节的烟花爆竹声中,难得团圆的我们家人终于团圆了,而父亲因为大面积脑梗塞已在昏迷不醒中。

“爸爸,您睁开眼看看,您的儿女们都回来了!”我和弟弟妹妹们轮流附在父亲的耳边呼喊。我相信深昏迷中的父亲能够听见我们的呼唤,因为我们呼喊他时他在深呼吸;怕父亲情绪激动加重病情,父亲是多么渴望我们团圆啊,我强忍住泪水没哭。

两天后,77岁的爸爸永远地睡去了,不分白天黑夜。而让我终生遗憾的是,父亲离开的那天凌晨我被大哥弟妹们安排去照顾母亲,我预感父亲可能过不了这关,但母亲同时需要照顾,而我心里也怀着侥幸,以致五兄妹中唯独我没能送上父亲最后一程。也因为他们知道我爱哭,说我的哭声会惊扰父亲的灵魂,让他对这世界有太多的挂牵而不能上升天堂;他们不让我哭,说我凡夫俗子的眼泪不许沾上佛子的父亲的身。

还让我遗憾的是,作为家中唯一学医的我没能好好地亲自照顾父亲,父亲第一次中风,我仅仅照顾了他十天就急急赶回上班,他病情好转后我多次接他来东莞他都坚决拒绝,他怕影响我的工作,增加我的负担。前年夏天我带女儿去看望父母,临别时父亲和我抱头痛哭。我当时心里隐隐有些不安:爸爸这次怎么那么动感情?没想到那竟是我和父亲的永诀!在我的记忆里,我只看见过父亲两次流泪,另一次是在我出嫁时。现在想起来,这次父亲已经有预感,而粗心的我想等父亲身体恢复后给予补偿,未来我一定会好好补偿他的!却没有想到,父亲真的老了,他的未来已经不多,经历了一场中风的浩劫,他的生命力已经很脆弱了。“子欲养而亲不待”,只有亲身经历了我才能理解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爸爸,我和您约好五一回家团圆的,因为春节弟弟一家已经回家看望您了,我们想轮流让您和母亲高兴,也因为母亲的生日在五一,还因为这几个月以来您的状况特别好,甩掉了拐杖,完全脱离母亲的照料,天天自己跑出去玩耍。您不是天天翻看日历,问妈妈的生日到了没有吗?您怎么那么心急,两个月都不愿等待?让我们在元宵节团圆,而您为不使我们在节日里悲伤,又不忍拖累在外工作的我们,您仅支撑了两天就恋恋不舍又决然地离去。元宵夜,我们围坐在您的病榻前,轮流呼唤您,和您说话,给您唱歌,您听见了吗?您的眼角为什么会有眼泪?

那首“小燕子”的儿歌,最初是您教会我们唱的,它带着浓浓的父爱,曾经渗透了我们的稚嫩纯洁的灵魂。您第一次中风,我们就是用这首歌曲唤醒您的。现在我一遍又一遍地唱给您听,您听见了吗?爸爸,春天来了,小燕子又飞回来了,您快点醒来吧!

妈妈说,那天中饭后您为家里的花儿浇了最后一次水,施了最后一次肥,然后换上您最喜欢的那件干净外套,就出去玩耍了,拒绝母亲的陪同。您自己走到老工人俱乐部去看别人下象棋,我知道您这个看棋的人比下棋的人还激动,看着看着,您突然就昏倒了,然后就不再醒来。您怎么玩得那么忘情,流连忘返,不肯回来?您怎忍心丢下风烛残年的妈妈,把人生的孤独留给她一个人,径自离去?

生前您是那么喜欢花儿,房前屋后都是您和母亲种的花花草草,大丽花、太阳花、海棠花、指甲花、兰花……还有无花果、蔬菜等等,您用鲜花礼佛,您把无花果一把把送给那些小学生吃,把蔬菜无偿送给左邻右舍。我曾笑称您是“草根”小资,其实您是最懂花、爱花和惜花的人。

您喜欢小孩,不论是谁家的孩子,您都会去逗他说话,和他玩耍,拿豆豆和糖果给他们吃。在我的眼里,您到老都有一颗孩童的心。

您爱家庭,爱妻儿,虽然您和母亲性格不合,感情疏淡,但您却总是把最好吃最好用的都留给妻儿。您的心里装有太多的故事,少年留给我们兄弟姐妹最大幸福快乐的,就是我们晚上围坐在一起从您的心里把那些故事源源不绝地掏出来。妈妈说,只有哥哥和我的那些年,您从部队探亲回家,每次帮妈妈在田野干完农活,夕阳西下的时候,您就会用箩筐挑着粮食和当时幼小的我和哥哥,带着妈妈一路唱着歌曲回家。您疼爱我们,太宠我们,不舍得让我们兄妹自己行走,怕累坏我们。而我们也因为和您分离太久,“爸爸”好像是我和哥哥的“奢侈品”。在您一年一度的探亲期间,您走到哪里,我便跟到哪里。调皮而又担心的我一声接一声不停地追着喊着叫爸爸爸爸,深怕一不小心您又返回部队了,而您也不厌其烦的一遍一遍地答应着,妈妈说最后您眼睛红红地把我抱起。听妈妈不止一次描述的这些温情画面长久地定格在我的脑海中。我也在您的耳熏目染下,天然的喜欢孩子,大学毕业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做儿科医生。

您待人热情,乐于助人。别人有困难您总是想方设法帮人家排忧解难。您经常把食物、衣裤和钱财捐出给无家可归的人,母亲支持但同时又嗔怪您太大方,您却轻松地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人家比我们更需要。”在农村、部队,以及在工厂,您曾四次奋不顾身从滚滚的河水中、从悬吊的屋梁上救出奄奄一息的生命,也挽救了这四个家庭的命运。

您工作积极、敬业,多次荣获先进工作者的称号,您的同事说到您时总是竖起大拇指,我们兄妹为有您这样的好父亲而感到自豪。

您喜欢同每一个认识的人打招呼、微笑,哥哥的好朋友告诉我说,有次他的小车已开远了,看见您在招手,以为您不舒服,将车倒回去关切地询问您,您不好意思地说没事没事,和你打招呼呢!

您那么留恋这个世界,您又是那么的乐观随和,怎么会忍心离我们而去?

妹妹说,信佛的您已经到了天堂。如果真的有天堂,天堂是不是遨游云海的感觉?万丈光芒,云卷云舒,云如雪如棉,很美很美;正值人间的春天,在安葬您的碧天园陵墓,大片大片的油菜花、洁白的梨花、灿烂的桃花,都漫山遍野地开放了,很美很美!

可是爸爸,您的孙女说,您如果到了天堂,下世还想做您的孙女的她去哪里找寻您?我们没有慧根,佛缘浅薄,来世还想做您的儿女的我们去哪里找寻您?

我悲哀而绝望地望着您的躯体躺在冷冷的灵柩中,微微笑意的面容慈祥而淡定,笑貌栩栩如生,好像在熟睡,又好像一尊欢喜的佛神!殡仪馆的外面,冷风凄凄,雨雪霏霏,望着四周这个悲凉的世界,泪水一次一次划过我的脸,哀伤一次一次侵袭我的心:我不哭!

我精心地挑选了一束大大的淡雅的紫色花朵,敬献在您的遗像前。陪伴的朋友告诉我,那么淡雅的花,没想到有惊艳的感觉。我想,父亲,您一定会喜欢这种平淡而高贵的颜色,您就是一个平淡而高贵的人!两边的挽联上书有不知哪个朝代的人写的诗词:“千载愁肠凭风吹,一片芳心随云散”。这是对人生多么恰当的诠释!

西臧的佛教说:日出日落同样壮美,天人相应,生死亦然。

爸爸,如果您真的在天堂,那么天堂并不远,就请您在那个幸福美丽的地方安息吧!我知道您在云端上看顾我们,我们一抬头,就能看见您。

(父亲生于1930年6月1日,卒于2007年3月6日。1951年参加抗美援朝,在部队18年,多次立功授奖。1969年转业到航空集团的某军工厂,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退休,临终时退休工资不足1000元;和他同时转业的战友都已退党,而他没有欠过一次党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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