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信的日子

我15岁就认识的朋友有一天在QQ上跟我说“我现在特别怀念八十年代写信的日子,感觉那才是美好。”

我们是什么时候不再写信的呢?

我想,大概就是人手一部手机,手机能发短信,是每个办公桌每张书桌上有了台个人电脑,开始是聊天室后来用OICQ再后来用MSN再再后来人人都上球球如今都在玩微信……之后吧,人们就不再写信或很少写信了,大概。

不知道现在学校的语文课还有没有一堂关于“如何写信”的课程?我记得自己是在小学二年级学习写信的。那天的语文课后,我写了人生的第一封信,寄给老家的一个同学,她的小名叫“欢乐”,按辈份我得叫她姑。

信是怎么写的早就忘了,寄信的地址写了父亲部队的番号“6190”,当年,我爸也常给在老家的我妈写信,信封下边的地址耳熟能详。也忘了怎么买的信封和邮票怎么寄出的信,却记得很意外地收到了回信,我本以为是有去无回的,也不确定欢乐是否会收到那封信。信是写给我爸转交的,他替我先拆开了。欢乐同学在信里说“收到你的信很高兴!”我似乎看到一种高兴的心情穿透信笺,一直穿过这么多年我还记得自己也是收到回信的欢乐心情,她说”得知你参加了数学比赛很高兴”,我才想起自己写信纯粹是为了完成作业,在信里吹嘘我参加数学比赛,却没告诉她城里的小学有晨读,班长带领读《最高指示》,数学课学珠算,而我在农村上的一年级只学了aoe,只能在每天的珠算课上干瞪眼,算完了把算盘珠子拔上去。她在信中礼貌地用了“亲爱的”这样的称呼开头,让我觉得很不好意思。

我忘了什么时候不再写信,却记得写过的第一封信。不知欢乐是否还记得?下次回老家的时候还可以去问问她。

那时候父母都上班,大概是因为照顾不过来我们姐妹仨,而大姑家的哥哥姐姐都已经长大成人参加了工作,小妹妹被送到大姑家生活了一年还是两年我忘了。那时候我和二妹都在我爸的授意下给大姑写信。大姑后来说起,我才知道在信的开头,我写的是“妹妹、大姑和姑父,你们好”,没分清长幼尊卑,而小我两岁的大妹妹的信没犯这种错误。我大姑师范毕业,据说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小楷,如今大姑已经仙逝,我还记得这个教诲。

后来到济南上学,就是给家里写信了。我爸有次写信专门叮嘱我“写信不用打草”,大概看我行文还比较工整语言流畅,以为我是打草又抄写的吧,其实写的信还真都是一气呵成,他不知道我在学校的第一篇作文曾在班上被老师作为范文宣读,我也没写信跟家里谝(炫耀的意思)。可惜学生时代跟家里的通信,我爸回的那些信保留在原来工厂的某个办公桌里,被哪个猪狗不如的同事给弄没了(也怪我),不然现在还可以翻出来看一下自己十五、六岁的时候离家上学,爸妈都叮嘱了些什么。也记得那时特别是临近毕业时候写的信,大多是跟家里要钱。

最后一年自卫反击战,父亲所在部队有战友奔赴战场,桑叔叔也在其中。80年代的战火纷飞,很多女大学生给老山前线的解放军写信,她们是写给陌生的解放军战士,可爱的子弟兵,新时代最可爱的人,我和同学秀梅写给本就认识的桑叔叔。写的什么我都忘了,桑叔写给我和秀梅的回信都很长,我和秀梅交换看。有一次桑叔叔在信里夸秀梅,很多年后我才省悟,我只关心战火的热闹,对桑叔的人身安全等极少问候或关心,秀梅比我细腻温暖……有几封信我现在还留着,信封上有部队专用的三角戳,盖那个戳的信不用贴邮票。他的信有的是在猫耳洞里写的,有“敌人又扑上来了……”这样的影视剧感。

后来打完仗跟桑叔叔就失去了联系,他转业应该回到了济南。我曾在网上搜过他的名字,却一直没认真去找过他。去年公司在济南招了个内勤姓桑,她出身军人家庭,我差点冲动地问她认不认识那个桑叔,却也没开口。

毕业后是写信最多的密集时期,几乎跟每个同学都通信,单位里师傅辈上的人看我们跑传达室拿信的频率很高,冷言道:第一年一个月一封,第二年三个月一封,第三年一封不封。我本是个木讷的不太会称呼别人的人,我们厂传达室有位人在背后称“王八级”(八级工)老师傅,我叫他“王大爷”叫得可亲了,他常常在我骑着“飞碟牌”自行车经过大门口的时候叫住我:小丁,你的信!

我也常常在估摸着有信来了的时候,问一声“大爷,有我的信吗?”

写信的年代,我喜欢用方格稿纸,也可能用起来有给报社写稿的错觉吧?那些带绿色方格的稿纸还是父亲一个战友的妻子给的,她当年在印刷厂工作,搬家时我爸把稿纸和家当一起搬来,大概都是那几年我写信给用完的。我字写得很密,把它当横格稿纸来使,并非一字一格;写信用的都是钢笔,出水很流畅,我也自以为自己的字还算不错,文采大概也因写信越来越好。在机器轰鸣、油腻的机油混合味儿的车间,在把大拖板小拖板摇来摇去在铁屑飞溅中,期盼着有信来,回味着信中的话语,惦记着写回信。

情书当然也是写过的,如果那些信都算情书的话,那些年至少写过上百封吧,也还记得最长的信写过20多张纸,厚厚的一叠,好像是贴了2张邮票。那又怎么样呢?只是一场拉拉手的连接吻都不曾有过的初恋。很多年后的一个冬天,快过年的时候,我把那些用贝壳项链绑着的信全给烧了,叫着还没上小学的外甥女一起,她还不识字,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烧掉。火焰升起,我想拆开其中随便哪一封再看一眼,却被更决绝的念头压了下去。

如今,真希望时光能倒流,让我保留那些信!但往事如烟,已随风飘散。

后来我在工厂办公室跟打字员学会了用机械打字机打字,便兴冲冲打信而不再手写。云欣同学收到那样的”信“有过微词,说不如手写的信有感觉,我当年还不以为然。打字机打完信再寄的事干过挺多,后来机械打字机换成四通MS2406,学会了五笔,信还寄,不过就是打字的了。现在想想真是不懂事啊,那种用宋体或仿宋体楷体打印出来的如同印刷品的信,所代表的情感如何同一笔一画手写出来信划等号呢?我实在是个后知后觉的人啊。

除了写信,也在每个新年到来的时候寄一张明信片。写新年的祝福,后来邮政出了一种有奖明信片,味道就全变了。再后来就连明信片也不寄了,手机时代都改成了短信,现在则是微信朋友圏儿。

所以写E-mail其实是不能算是写信的。如今无论地理位置相隔多远,一封E妹儿瞬间可抵,完全没有隔了时间和空间对信的那种期盼。而认真地写一封信,写上尊称,点上冒号,嘘寒问暖,再切入正题或压根没有正题,只是一份挂念一个问候一声平安,在落款和日期前,也会加上”此致敬礼“……

那样的一封信,只在从前的日光里有了吗?想起木心的诗:

从前的时光很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个问候,要等上好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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