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这个神漂浮在八卦下

  老爷去世的那年,我初中还没毕业。我开始了捡破烂的生活,刚开始是一边上学一边捡破烂,后来干脆不上学了,因为我不稀罕到老师家去吃饭,老师住的房子还没我家厨房的一半大,我也不稀罕到邻居家吃面条,他们吃肉的时候从来没叫过我。当我背着书包走出校门的时候,我回头望了一眼校园,教学楼上 “ 责任、荣誉、国家 ”几个红色的大字特别显眼,我再也不会站在它的下面徘徊,再也不会有一个孩子孤独的站在校园里哭泣。

  我继承了老爷捡垃圾收破烂的事业,我也是偶然才发现这是个赚钱的行当,当我把老爷留下来的一屋子破烂买完的时候,我得到了八百块钱,我想如果我再捡这么一屋子破烂,也能赚八百。我捡破烂不像老爷一样早上三四点出门,走很远的路到镇上,先去修自行车、摩托车的地方捡遗漏的螺母螺钉,然后拿耙子到居民区找废弃的垃圾,最后一边摇铃一边喊收破烂啦、收破烂啦。我白天背着蛇皮袋到处转,晚上到废弃的民房和工厂找遗留的家具和大坨大坨的铁块,我总能找到些值钱的破烂卖很多钱,破烂市场的老板说我卖给他的是不锈钢,这个东西很值钱,为此我整天游荡在镇上的破房破厂旁,伺机潜入寻找宝贝。

  我被打折大腿的时候,就是在一个废弃的工厂里,我想我不该把机床拆了,背着那块大铁坨翻院墙。

  我想我要康复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守夜的大叔下手真重,我现在耳朵里听到的都是嗡嗡声,他一脚踩在我腿上, “ 咔嚓” 一声,我的腿就断了,现在动一下会剧烈的疼痛。我在家里养伤,邻居们风言风语地讨论我是小偷,他们对我指指点点,我就对他们翻白眼、做鬼脸。没有了老爷,后院已经荒芜,长满了杂草,我靠在后院的门口,开始回忆我的童年,那时候父母还在,我穿最好的衣服,玩最好的玩具,生活像是梨花一片片的飞舞在天边,想到这里我哭了,袖子怎么也擦不干流下的泪水。

  晚上我没有点灯,坐在空荡荡的房子里,继续着悲伤。我捡到一个金属的打火机,还能点着火,按下开关火焰就冒了出来,照亮我的脸。我把两颗球丸从抽屉里拿出来,放在手上把玩,我开始怀念和同学们一起吹牛的时光。

  我是不小心点燃球丸的,球丸一碰到打火机的火焰就燃烧了起来,我惊恐的把它们扔到地下。红色的球丸上燃烧着蓝色的火焰,蓝色的球丸上燃烧着红色的火焰,它们从地上漂浮在了半空中,一切就发生在我的眼前。两颗球丸缓慢的飞了起来,飘忽不定的慢慢飞了出去。

  两颗火球飞进了后院,我跟了出去。两颗火球一前一后互相追逐着,我不知道我追到了哪里,我看到两颗火球停了下来,在半空中互相追逐、旋转,形成一面太极图形,当火球变为太极八卦的时候,我惊呆了,眼睛都没眨一下,红蓝相间的太极图的四周是发着白色光晕的八卦,它照出来一个梳着高高发髻、穿着白色古装的中年人,他告诉我他是神。

  这个神漂浮在八卦下,用慈祥的眼神看着我,他嘴巴都没动一下,但我能听到他在说话:吾乃茅神,何故唤吾!

  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就转来用白话文跟我说了一遍,用的是标准的北京话。神仙就是神仙,文言文和国语都说得很标准。他问的问题我回答不了,而且我很紧张,所以干脆什么也不说,就这样傻傻的看着他。

  茅神靠近我,用兰花指点到我的鼻子上,说:多可爱的少年啊,惜宿命不振,后世多难,何不与我共眠地下,躯体长埋,意念永存。

  茅神的话领会了很长时间才明白,明白之后我很惊恐,我说:你想干什么,要杀死我啊?

  茅神说:非也,非也,躯体眠而不亡,意念可神游于天地之间,无躯之灵,幻化为仙,可望尽世间百态。

  茅神是天庭里掌管茅厕及如厕之事的神仙,拉屎、撒尿、放屁及相应的便秘、痔疮和厕所卫生等都在其管辖之列。茅神身高体健但一副花痴样,茅神是一名同性恋者,是断臂,是小相公,是牛郎,是一只鸭鸭。当我说茅神是小相公、是牛郎、是一只鸭鸭的时候,我开始迷惑了,因为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茅神是小相公、是牛郎、是一只鸭鸭 —— 我和他靠心灵感应交流,他愿意把他的过去传唤到我的意识里,告诉我他就是这样一个断臂的神仙,他喜欢强壮的男人,他暗恋过灶神,喜欢他英俊的鼻子,他偷偷的和灶神的老婆争风吃醋,让她便秘,成为一个放屁如雷的仙女。所以我说他是断臂,是小相公,是牛郎,是一只鸭鸭他就是,这一点毋庸置疑。

  茅神一直有个梦想,想变成一位仙女,变成仙女之后就可以勾引灶神,他做梦都想有一对乳房,和其他仙女一样露出性感的乳沟。当年东方的诸神和西方的诸神在地盘的问题上闹了点矛盾,准备打架,齐天大圣对赫拉克勒斯,二郎神对阿瑞斯,海龙王对波塞冬,阎王爷对哈得斯,结果是两败俱伤,永无宁日。茅神偷偷躲了起来,给自己建造了一个坟地睡在下面,他在坟地上堆了两个坟丘,就像一对乳房,在阳光下展示着他的梦想,但坟丘上面长满了绿草,显得一点都不性感,我对茅神说现在都流行黑色的胸罩。

  如果你发现这辈子只能靠捡破烂为生,你也会和我一样,选择睡在神的旁边,接受新的宿命。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容易抉择,脱口而出,不需要思考。

茅神问我是否愿意和他长眠地下,我点了点头,说:我愿意!从我那一刻起,我就晕睡了过去,我的躯体躺在昏暗的古墓里,茅神牵起我的手,把我的灵魂牵了出来,我和茅神手牵着手,我们一起神游大地。

  我们的灵魂漂浮在空中,可以随心所欲的去任何地方,可以看到任何景象,我看过哈尔滨的尖顶的教堂,西藏公路上疾驰的摩托,西湖湖畔的优雅的一抹夕阳和西安锣鼓巷口青石墙上的凹陷。有时候我就坐在北京的王府井的大道上看露天电影,有时候我在海南三亚的蓝天白云大海间飞翔,有时候我坐在苏州某条河流的树上发呆,有时候我坐在如梦飘渺的莽山的石柱,坐在山花烂漫里,坐在高山杜鹃旁。

  其实并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去,西方诸神管辖的区域只能偷偷摸摸的前往,如你所知,西方的神仙体系比较完善,但很多神仙都是近亲结婚的后代,导致个别神仙十分愚蠢,而且他们没有管厕所的神仙,没有我们的神仙管得这么宽,我和茅神可以通过下水道去任何地方,那天我们从爱尔兰某一户人家的马桶里钻出来,飞到树林的旁边,看到一片宁静的干净的绿油油的草地,那是一种神也向往的桃源,但我和茅神并不想看这些,我们想看的是埃菲尔铁塔,我想我们得往回钻。法国到处都是封闭的厕所,我们钻了很多马桶才找到一个合适的地点,我们从一家旅社的马桶里钻出来,坐在窗户上,我们终于看到了壮观的铁塔。

  我说我还想到纽约看高楼,茅神说你疯了,难道不知道自由女神举着扫把在那里站着?我说那好吧,我们去阿联酋。

……

  人如果没有了身体,只能选择思考和记忆,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能做,我的身体碰触不到任何东西,没有气息也没有影子,我和茅神在一起,谁也不能为谁挡风遮雨。我每天用 24 个小时来飞翔、回忆、思考和发呆,这样的生活我感到十分的恐惧。茅神也抱怨过,他说这种生活确实挺没意思,就算看尽了天上人间、看尽世间百态、看尽万代千秋、看尽沧海桑田、看尽鬼斧神工、看尽花谢花开、看尽风花雪月、看尽烟花灿烂,又有什么用,黑白看尽、繁华看尽,几千年了,这些都与我没有任何无关,都不是本神的生活。

  那天我终于决定和茅神好好谈一次,我告诉茅神我想回到现实中去,这样就可以尝到红烧鱼块的味道,可以触摸墙壁的温度,可以与邻居的大妈聊天,可以站在大堤上放肆的喊叫。

  茅神告诉我,我的宿命是暗淡无光的、微不足道的,一辈子与垃圾为伍,捡破烂或者收破烂,这命运无法改变,何必回到这样的现实中去。

  我说,我还是想回到现实中去,我很想去河里游泳,我也想去给老爷上坟,我想晚上睡着之后什么也不去记忆不去思考。

  茅神对此表现出了十分的难过,他说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了吗?我说不是的,有些事情说不明白,你让我回去吧,茅茅,一个人要好好的过!茅神听到这里就哭了起来。

  对我于的生命,我设想过无数种生存的状态:快乐逍遥或者喜怒无常,衣食无忧或者粗茶淡饭、家庭美满或者孤苦伶仃、勤劳致富或者好逸恶劳,平步青云或者默默无闻,光辉万丈或者暗淡无光,如愿以偿或者事与愿违,花容月貌或者歪瓜裂枣,忠贞不渝或者朝秦暮楚,返老还童或者未老先衰,世界和平或者动荡不安。可是无论哪一种,想像的最终,我的生命还是暗淡无光的、微不足道的,我别无选择。

  这真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我毅然选择走在泥泞的道路上,回头望的时候,可以看见一排清晰的脚印!这辈子,我只愿看尽日升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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