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歌赏词 | 时逾百年，《山水合璧》

公元1380年，八十二岁的黄公望完成了他应师弟无用师之邀所做的山水长卷《富春山居图》。老年流连山水、淡泊率性的他，绝不会想到，这一幅“兴之所至，不觉亹亹”而完成的作品，日后竟会经历那么多传奇的坎坷波折。此画传到明末，便到了收藏家吴宏裕手中。吴宏裕极爱此画，竟在临死前下令焚画殉葬。所幸其侄子吴静庵将画从火中抢出，才让我们如今有幸饱览“元四大家”之首的黄公望笔下那富春江两岸的云山烟树、峰峦松石、沙汀村舍。然而，画依然在火中被烧成了大小两段：经拼接修复装裱后，长者被称为《无用师卷》，短者被称为《剩山卷》。《富春山居图》这两部分之后各自颠沛流离，不得相聚。

2011年6月1日，分别收藏在浙江省博物馆的《剩山卷》和台北故宫博物馆的《无用师卷》在台北故宫博物馆合璧展出。台湾著名词人方文山为这一盛事创作了歌曲《山水合璧》。但从寓意上讲，“山水合璧”就极为深邃。

台湾故宫博物院出展宣传

在此之前，方文山已经为周杰伦创作了一大批优秀的“中国风”歌曲，广为人们称颂。其中成就最高的，个人认为当推《青花瓷》。当然，《青花瓷》这样的咏物作品和《东风破》这样的抒怀作品似乎可比性并不强。但从整体艺术性来讲，个人认为《青花瓷》更为气足神完。同是咏唱传世国宝，《青花瓷》仿佛是工笔写意兼用，浓墨重彩渲染；而《山水合璧》更像是白描，淡雅俊秀：

落笔从容起山峦/你浅绛色引峰回百 百转/我不由轻叹 初秋 微凉/景萧萧却委婉

富春山居隐山岚/山坳处结庐人家尽 遮半/你鱼舟轻晃 垂钓 愁怅/炊烟竟也阑珊

六百个春秋数迭宕/又岂能毫发无伤/而今朝 分开添遗憾

方文山创作的词往往有着丰富的层次感、极强的画面感和电影一般的镜头感。歌词一开头便引大家一起来观赏这幅名画，第一人称描绘了看到的画面：从容落笔间是山峦群峰百转千回。“浅绛色”是黄公望作画所用设色技法。接下来两句其实是“看到萧萧却委婉的景色，不由感叹景物所展现的初秋微凉”，但方文山先写情再叙景，情景交融的同时，更是突出了画中景色的生动传神，以至于观者都不由感到金风习习的凉意了。接下来作者点出了画中景色的来处。精彩的地方在于，作者由静止的画面联想到动的景象，而“垂钓惆怅”“炊烟阑珊”更是颇有“有我之境”的神韵。不同的是，王国维所说“有我之境”是诗词作者赋予自己所见景物感情，而此处景物又透过黄公望的笔展现在我们面前，因此，依然是在赞叹画家高超的技艺以及名画的精妙。

《富春山居图》局部

简略地为大家描绘了看画以及所看到的画面，作者又转为议论，念及六百多年来这幅画所经历的跌宕起伏，而《剩山卷》与《无用师卷》分隔两地，正像祖国山水分离，不由不让人感到遗憾。到这里，作者不动声色地点出了“山水合璧”的现实寓意。如果写到这里就结束了，作为这次行动的主题曲大约也足够了。然后总让人觉得似乎有点意犹未竟，于是作者继续写到：

风 在纸上回荡过江/我 目光眷恋卷轴上/你 以画代对谈 画境苍茫/连枯枝落叶都 不寻常

历史在纸上回荡/我 看山水合璧 历历沧桑/传世画如此 多舛/然 试问人 何以堪

副歌从“风”到“我”再到“你”，从画面到观者再到画家，将古今联系在一起，透过《富春山居图》，我们似乎可以和画家促膝长谈，在体验画面步移景换的中国古典美学观的同时，更是体会了作者淡然超脱的气质。私下里爱极了“传世画如此 多舛/然 试问人 何以堪”这两句。淡淡的一句联想，便透过薄薄的画纸，将历史的滚滚烟尘看遍。于是纳须弥于芥子，厚重的岁月风雨都在一句轻轻的叹息中承载了。笔者常常听到这句几乎要落下泪来。

写到这里主题已经得到了升华，在名画命运坎坷多舛的背后，是人事变迁的生离死别悲欢离合。然而作者却继续写到：

富春山居隐山岚/山坳处结庐人家尽 遮半/你鱼舟轻晃 垂钓 愁怅/炊烟竟也阑珊

你归隐不与谁为难/屡屡以笔锋酝酿/这满纸 的秋意江南

风 在纸上回荡过江/我 目光眷恋卷轴上/你 用墨不张狂 处事泰然/泼墨人生独自忆过往

历史在纸上回荡/我 看山水合璧 历历沧桑/故事轮回了几场/听 小桥水又一弯

带着刚刚的感慨与心境再次来看这幅传世名画，似乎更能体会身为道家子弟的黄公望那寄情山水清虚空灵的心境。也唯有这样的心境，才能映照出富春江初秋那秀润淡雅气度不凡的景色吧。正像黄公望在《富春山居图》的题跋中所写：“至正七年，仆归富春山居，无用师偕往，暇日于南楼授笔写成此卷，兴之所至，不觉亹亹。”古人常常借诗、书、画表达自己的志趣情怀，作为黄公望巅峰之作的《富春山居图》未尝不是代表了黄公望自己的追求。黄公望所皈依的全真派是儒释道三教合一的教派。因此，在黄公望的画中既有儒家文人画的才情趣味，又有道家出世冲虚、效法自然的审美情趣。透过历史的迷烟，我们可以顺着水墨浅绛的痕迹，追随画家的脚步。春秋代序，日夜轮换，故事反复轮回，而最后，依然可以回到那宁静平和的山光水色中。就像歌词中写的，“故事轮回了几场/听 小桥水又一弯”。由此便又返璞归真，从黄公望的画驰神骋思，最终又回到黄公望的画中来，一切感慨与唏嘘都化作无言，就像辛弃疾所写“却道天凉好个秋”所表达的意境一样，于无声处却有情愫万千。不同的是，辛弃疾的是悲愤愁苦，而这一句“小桥水又一弯”却是宁静淡雅，充满这发自内心深处的喜悦。

毁画狂魔乾隆在《富春山居图》（伪作）上的题字

纵观整首歌词，充满着羚羊挂角般空灵超脱的意境。其间动静结合，虚实相生，夹叙夹议，寓情于景。从画面出发，勾连起来历史的厚重感与画家品格的超脱，更是将期望统一、感叹历史、颂扬作者三个主题不着痕迹地结合起来。

而此时，《富春山居图》成画六百六十多年，骨肉分离三百五十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