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儿。 “垂緌(ruí)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这是唐人虞世南的一首咏蝉的诗。作者托物言志,以蝉儿自况,表达了自身品格的高洁和志趣的高远。
1
小时候听大人们说,蝉儿(知了)是喝露水长大的。这餐风饮露的蝉儿,以其清丽芬芳的天籁之音,自古以来牵动过多少文人墨客的情思与客愁啊。
这蝉声,孔子听过,庄子听过,虞世南、骆宾王听过,范成大听过,辛弃疾听过,李渔听过,郁达夫、朱自清听过,我辈自然也是听着蝉声长大。因年龄层次、人生境遇及文化底蕴不同,其体会与感受自然大相径庭。如李渔听蝉消夏,那是文化人的雅人深致,而懵懂顽劣如我辈少年者,对这陪伴自己整个童年少年时代的蝉儿,只是行一些熟见的俗事罢了。
2
夏日傍晚,从地里割草回来的几个小伙伴,每人背着沉甸甸的一篮子青草,一起说说笑笑,走在回家的路上。有时候,眼尖的孩子,可能会在路边的树干上,瞥到一只早早出来的已经在树上爬到了一半的叽了狗(蝉的幼虫),于是赶紧跑过去拿下来,举在手里炫耀着——这可是意想不到的意外的收获呀。
天刚一扫黑,顾不上吃晚饭,第一拨摸叽了狗的孩子已经开始出动了。小河边,树林里,大树下,随处可见拿着灌头瓶子找叽了狗的小孩子们。借着天光,远远看到一棵树干上有一个鼓鼓的突出来的东西,那不是一只叽了狗吗?欢天喜地、十拿九稳地跑过去一摸———原来是树身上一个叽了狗大小的树疙瘩!真是让人空欢喜一场。
雨后的黄昏,是叽了狗爬出来最多的时候,有时候甚至直接弯腰从地上拾起来即可。黄昏,它们自然是要出来上树的,但下雨后,土壤被雨水浸泡,它们在里边呼吸困难,自然要早早地爬到地面上透透气。
捉叽了狗,需要有良好的观察力和判断力。有经验的孩子都知道,若地面上的洞口有拇指大,那肯定是叽了狗早就爬出来的,不用掏,里边是空的,肯定没有;如果洞口很小,只有小指那么大,而且洞口很薄,像是用爪子扒的,那就肯定有戏。用手指探下去,准会有一只浑身带泥的叽了狗扒着你的手被带上来,有时候它的爪子抓得还真有点疼呢。
大点的孩子,知道找叽了狗的更便捷的方法。用铁锨贴着地面薄薄地锄去一层土后,地面上会露出好几个小洞,几乎每一个洞里,都会有一只叽了狗,正准备晚上往树上爬呢。
3
抓到几只叽了狗,最希望看到的是它们怎样变为知了。叽了狗晚上爬出来,一般在天明时分(约凌晨4—6点)变成知了,但小孩子哪能起那么早,所以常常看不到。想着抓到自己家里不就可以看到了吗?但又怕叽了狗晚上到处乱爬,或者变成的知了早早飞走了。于是用一只碗,把它们扣在桌子底下,以为这样就万无一失了,期盼天亮时能看到奇迹。
早上起来迫不及待地拿开碗一看,却大失所望:变出的知了要么翅膀根本没伸开,还黑乎乎一片,导致它们再也不能飞了;要么叽了狗的仅仅背上裂开了缝,里面的幼蝉背部拱起很高,却再也出不来了。所以,万物还是遵循其自然天性为好,切不可人为改变其生命轨迹。
那时候的夏天,叽了狗确实够多。各家都是几个孩子全部出动,一晚上有时可以摸到一百多个。谁不知道它是一道人间美味啊。或煎,或炸,都是鲜香无比,令人垂涎欲滴。这也是繁重的日常劳作之余,辛劳的妈妈们难得为孩子们打的牙祭。若多了也可以用盐腌起来,以后留作冬天吃,那更是风味独特了。谁说蝉不知雪?围着火炉吃冬蝉,倒是冬日里孩子们十分期待的一大乐事呢。
现在的小学语文课本,选入了清人袁枚的一首小诗《所见》:
“牧童骑黄牛,
歌声振林樾。
意欲捕鸣蝉,
忽然闭口立”。
这首小诗生动描写了牧童意欲捕蝉的情景,童趣盎然,具有浓郁的生活气息。我们小时候也有过用面筋粘蝉儿的经历呢。用一小把麦面和成面团儿,在水盆中反复揉洗,直到洗出面筋为止。这种面筋粘性很大,粘住翅膀基本飞不了。然后把面筋一圈一圈地缠在细长竹竿的头上。
扛着竹竿,到处溜达,寻找机会。粘蝉时需要双手高举着竹竿,凝神静气,屏住呼吸,这对十多岁的小孩子来说,要坚持住确实有点困难,往往是手的一丝晃动,便会导致前功尽弃。所以常常是眼睛瞪得发胀,脖子仰得发酸,却所获甚少。后来读到《庄子》中“丈人承蜩(tiáo)”一节,才知道此等虫末之事,亦大有深意。近取诸身,托物寓意,也许正是圣人的智慧吧。
小时候曾听说过并亲见过有人用马尾巴丝去套取蝉儿的。那么细的一根丝,缠在竹竿上,预留出一个活套,去套取蝉儿的脖子。蝉儿被套住时扑棱棱乱飞,拼命挣扎,但会越挣越紧。这时手迅速地移到竿头,捉住蝉儿,否则也可能挣断飞掉。这得需要多大的耐力、多好的眼力见儿啊。这经年的功夫,这眩目的神技,简直堪比承蜩丈人。只是这样的高人,现在是没有了。
4
我们的老祖宗很早对蝉就有了认识。从与蝉相关的很多成语可见一斑,如金蝉脱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噤若寒蝉、春蛙秋蝉、蝉不知雪、蝉腹龟肠、功薄蝉翼等,足见古人的杰出智慧,也说明自古以来蝉就与人类生活密切相关。
但是现在人与蝉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随着工业化和城镇化的推进,蝉们的领地急剧缩小,生存环境也日趋恶化,会不会在很多年以后,我们的子孙后代竟然不知道蝉为何物?
前不久的一个早上,在小区楼下,在邻居家汽车的车轮上,竟然看到了一只蝉蜕。也许头天晚上,它在周遭没有找到树啊草啊等合适的栖身之处,于是不得已便停在了这只车轮的一侧。当时这幅图景真的是意味深长啊。如果我当时把它拍下来,说不定可以参加摄影展,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就叫《人与自然》。的确,它很鲜明地揭示了现代人与自然的这种关系。
5
从前,捉叽了狗主要是小孩子们的事儿,大人们干了一天的农活,早已疲累不堪,哪有功夫带孩子玩这个?现在不同了,常常是一家老少齐上阵,拿着手电,拎着水桶,树林中电光闪闪,人头攒动。甚至有些地方,一到黄昏,几乎是倾城而动,倾村而出,去到野外捕蝉。
我想究其原因,一方面,是随着生产效率的提高,人们有钱又有闲了。捕蝉既是一种休闲方式,又能亲自获得真正的野味。当然也有不少人可能是为了增加收入。另一方面,人们的生活越来越远离自然,而内心又渴望回归自然,于是带着在城市里长大孩子,寻找自己的童年,寻找故乡,或许也寻找一种乡愁。哪一个孩子的童年,不是由它来陪伴呢?蝉儿实是自己与故乡的一种联结啊。
据悉现在有的些地方,已开始了人工养殖金蝉,当然是为了商业目的。不知道这是喜是忧。以后的孩子,恐怕第一眼见到的蝉儿,便只是餐桌上的一道美味,它无关童年,无关故乡,亦无关乡愁。但故乡的童年,如何能缺少了它呢——令我们魂牵梦绕、念兹在兹的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