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面包

丽和毅吵架了，说是吵架，其实就是不说话，毅的眉梢眼角都挂着淡漠，丽学着他，也一副生气的模样。

但其实丽有些不服气，她认为白天的不愉快完全小到没必要提起，那是一个朋友的聚会，她当众开着玩笑嗔怪他话太多，他便有些不高兴。一开始丽觉得自己是有些小错，于是她跟毅卖萌撒娇，讨好地问他想吃什么，跟他说俏皮话，逗他笑，但毅如以往一样倔强地不肯走她给的台阶，丽便有些委屈了。奇怪，每次和毅陷入沉默的时候，她脑海里就蹦出来一大堆话，不知道是谁在那儿不停地默默低语着，就像上学时候老师让默读课文一样。你怎么能这么没有良心，我已经把你惯成个白眼狼了吗，每天给你做饭，洗衣服，打扫屋子，你非但不感恩，竟然还这么傲娇，而且我都开始低眉顺眼地哄你了，你居然还拉着长白山脸，你怎么能这么冷漠呢，你明知道我最受不了沉默，却还一言不发，可见你根本就不关心我的感受。丽在听这些默读的时候，已经烦躁到想把桌子上的一只玻璃杯子摔到地上，可她忍住了，像以往每次一样，她也开始默不作声，默不作声地做饭，吃饭，脸上挂着一副你不理我就别想我理你的滑稽神情。

毅吃饭的时候一直低着头，他知道丽现在已经宛若一头生气的小猪，但他完全不想理会她，她做了那样让他没有面子的事，他还没有从生气中缓过来呢，不管她现在怎样表演他都毫不关心，他根本就不想跟她说话。气氛一度很尴尬，屋外的寒风像在看笑话一样发出不合时宜的笑声，屋子里则静得只听见筷子碰到碗发出的难听的噪音。丽垂着眼睛不去看毅，视线里只有那盘菜和自己碗里的饭，说实话，她怕她抬眼看见毅的时候会笑出来，而如果她笑出来但对方并没有笑的话，那会更加尴尬。丽想笑是因为毅板着脸的样子就像小孩子同爸爸妈妈玩儿冷战一样滑稽，不管什么时候，只要看到他这种表情，丽就忘却了默念的一切，只想笑，有些时候毅憋不住了也会笑出来，这时候他们就一笑泯恩仇了，但今天毅没有，于是丽也没有。

丽是人们嘴里那种温柔的女人，她性格有些温吞，说话声音小小的，从小到大没有和人打过架，甚至很少和谁红过脸，她胆子极小，很怕自己或是身边的人因为什么和别人起冲突，有一次毅和别人拌了几句嘴，她害怕得要死，生怕对方会挥起拳头。毅和她有些像，但比她好很多，最起码毅是健谈的，而且在男子气概上，他表现得很好，从没怕过谁，虽然他并不具备打倒谁的有利条件。但毅的脾气要比丽坏很多，一般来说，他和性子急的人聊不到一块儿去，因为彼此都认为自己是对的，聊着聊着，就有些拌嘴的意味了，丽常常调侃他是个小女人，他不以为然。按照人格算的话，丽应该是那种和平缔造者的人格，她听人家讲过，这种人格经常为了维护某种和平的表象而牺牲自己的意志，换句话说，为了不跟人吵架，她可以不管前因后果地承认是自己的错。所以丽很少跟毅吵架，只因为她不想忍受吵架带来的沉默。

饭总算是吃完了，丽起身去刷碗，毅则像解脱一样快速洗漱完毕，然后钻进被窝里，并且用被窝蒙着头，开始玩儿手机。丽收拾完一切后，手头再没什么可忙的，于是看到被窝里的毅就觉得有些愤怒，这沉默的气氛她已经忍不下去了。丽一把掀开毅蒙住头的被子，并且开始质问对方打算什么时候同她说话，毅被这个动作搞得有些恼火，他表示自己现在不想说话，然后就又蒙住了头。这下丽彻底怒了，她用了比上次更大的力气，猛地又掀开了他蒙住头的被子，毅也恼了，很生硬且不悦地质问丽想干什么，于是丽不说话了，因为她觉得说下去就要吵架了。空气又恢复了沉默，丽不再搭理毅，也玩儿起了手机，刷着网上的搞笑视频，她觉得每一秒钟都漫长而煎熬。过了一会儿，丽去关了灯，屋子里漆黑一片，总算是看不见毅的脸了，丽也钻进了被窝，却并不打算睡觉，她有些期待有些懊恼地躺在床上，别过身子，和毅形成背对背的样子，她想，只要毅转过来抱她一下，他们就和解了，就什么都不重要了，他一定会这么做的吧。她等着，等着，但毅很要面子地一直没有转过来，并且已经开始发出均匀的呼吸，他竟然睡着了！丽带着不甘心糊里糊涂地也睡着了，但到半夜1点，她突然醒了过来，并且再也没有了睡意。

辗转反侧之后，她取出手机和耳机，开始听一些悲伤的音乐，都说心情不好的时候不要听悲伤的歌，但很抱歉，丽觉得自己欢快不起来。她开始想自己怎么把自己弄到这么一个位置，她想起，刚开始毅追求她的时候，对她那么好，那被喜欢的感觉，毫无疑问是当初她决定跟他在一起的重要原因之一，每个人都是渴望被爱的吧。她又想起他们异地恋的那段岁月，那段日子见面很少，但只要一见面，毅还是很宠她，像宠个小公主一样，现在想想，是不是因为当时觉得有所亏欠，丽这么想着，感觉有丝悲哀爬上心头。接着，想到了明天醒来将还是沉默，丽感觉完全无法忍受，而且越想就越觉得糟糕透了，她开始蒙着被子抽泣起来，并且播放器里的歌越哀伤，她就哭的越厉害，一开始还是把头窝进被子里悄悄地哭，过了一会儿索性也不蒙了，她盼望毅能听见，并且意识到自己的冷漠对她造成的伤害，并因此而愧疚。大约过了十分钟，丽哭够了，她转过身，看到毅睡得正熟，好像完全没有听到自己弄出的动静，接着毅哼哼了两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夜那么静，除了外面街道上偶尔的猫叫或狗叫，一切都仿佛静止了一样。丽看了看手机，已经是凌晨1点半了，哭过之后她仿佛好受了些，但还是没有丝毫睡意，屋子里现在都是她发出的吸鼻涕的声音，她在脑子里组织着语言，想发条朋友圈，告诉别人自己失眠了，可是告诉谁呢，如果被父母看到她凌晨发动态的话，又该担心了，亲近的朋友也是，总会问问为什么的，可她并不想把自己和毅的矛盾讲给谁，怕给人家造成负担，于是翻了几次身后，她最终决定不发了，切换了歌单后，一些很有回忆感的音乐瞬间溜进丽的耳朵里，她有些感触。毅又翻了个身，兴许是有些热，他把胳膊伸到了外面，丽本能地把他的胳膊重新塞到被窝里，他静悄悄的，好像什么也不知道。丽仰面朝上地躺着，两个胳膊枕在脑袋后面，随着音乐的流动，开始回想上一次这样失眠是什么时候，大概是几年前了吧。歌单里的歌都是她青春时期的一些现在被叫做非主流的音乐，她静静听着，想起青春岁月里的一切美好事物，想起自己那时喜欢的男孩，那种羞怯的，自以为很了不起的喜欢，一幕幕像电影一样在她脑海里播放。她弯了弯嘴角，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曾经那些觉得过不去的难过的事，只要一想起来，她就会弯弯嘴角，果然，时间改变了一切。

过了一会儿，丽侧过身去，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睡容像孩子一样的毅，如果毅一下子睁开眼睛，那么估计他们都会被对方吓着吧，但毅没有，他安静地像一只猫。他又把胳膊伸了出来，丽又给他放了回去，这次毅醒了，他睡眼朦胧地问，宝贝，你在干嘛，丽悄声说，我睡不着，然后毅就完全清醒了，他仿佛明白发生了什么，心里有些愧疚，一觉醒来，那些莫名其妙的怒气也没有了，他看着眼前眼睛睁得大大的丽，有些不好意思。丽看到毅的样子又忍不住笑了起来，现在她已经不觉得悲伤了，好像不管怎样，只要两人打破了沉默，一切又就特别和谐了，她竟然还有些开心，因为就在这个失眠的夜里，她觉得自己明白了某些奇特的东西。接着他们开始在黑夜中低语交谈，聊着之前吵架的原因，聊着现在，聊着未来，之后丽枕着毅的胳膊睡着了，皎洁的月光投射在窗帘上，毅的脸上挂着微笑。

第二天，毅去上班了，丽在暖暖阳光的照射下补了好几觉，到中午醒来的时候，感觉神清气爽。下午她去超市购物，给毅买了平时他最爱吃的一种饼干，平时他们几乎都不买这些东西，但丽今天想买给他，出奇地想。晚上毅回来了，一切都像原来一样，和谐而日常，丽做着饭，毅和丽聊着这一天发生的事，丽听着，并且偶尔插几句话。她走进屋子要拿什么东西的时候，赫然发现架子上摆着一块大大的面包，她忍不住笑起来，问毅怎么会买面包，毅很朴实地说，你不是喜欢吃嘛，丽说，我也给你买了吃的，接着，两人哈哈大笑。

也不知道下一次吵架会是什么时候，丽想着，但不管怎么样，一切还是会照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