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塬旧事之六,水窖

丰塬人靠天吃饭,塬下和四周八里的亲戚朋友都知道:上了丰塬饿不着,但喝一口水难。丰塬人“宁舍一个馍,不给一碗水”的乡习俗语,流传至今。

纵观关中平原,也许只有这里的人把招呼客人喝的水称作“汤”。快倒汤、快喝汤、没有喝汤咋就起身要走了呀?这些口头语,既显得水在当地的珍贵,也表露了主人家好客的热情和恋恋不舍。

丰塬上的人和陕甘一带干旱地区一样,曾经无法离开水窖、水瓮、水缸、水担和水桶。

水窖是塬上人修庄子必备的配套设施,住着八个头的庄子,却没有水窖,则如同端上个金碗、银碗四处讨饭吃一样,会让人失笑和瞧不起。

水窖的修建不亚于窑洞开挖。大多数在开挖窑洞后期,在新窑洞还没有晾干晒透的时候,就开始着手筹备挖水窖了。

水窖一般都会开挖在窑洞的大门外,在窑洞进出的专用通道巷道的中部,成九十度横向平直掏挖一个规模比较小的窑洞,当地也叫水窑,实际上就是为水窖单独开挖的窑洞。水窑在大门之外、巷道拐窑之处,也是自有道理:一是图个每天自家的大门都能进水进财,二是隔壁邻家万一缺水是也使用方便,打个招呼,自行打取便是。

当地把打水习惯称作绞水,概因要绞动轳辘才能有水的缘故。

各家各户的水窑大小不一,形制相同。一口竖井深三五米不等,直径不过三尺,下部则呈大小不一葫芦状,是储水区,水窖储水量的大小就和葫芦肚子开挖的大小密切相关。

整个水窖的形状,倒是很像做化学实验用的烧瓶一般,开挖在一个个庄户人家的巷道里,只是水窖更加巨大和昏暗,不能全视而已。

打水窖、钉水窖、淘水窖都是稀松常见的事情。由于要不断向四周掏挖水窖下部空间,顶部四周的土都呈斜立悬空状。因此,垮塌水窖也就不稀奇了,甚至也发生因水窖塌方而遇难的乡里乡亲。

掏挖水窖的风险远远大于开窑挖洞,为了生存的丰塬人对水的向往和守护,如同对待自己的性命一样。

小时候的夏天,正值天热暑假。因常年的收集雨水泥沙的沉积,在雨季尚未到来之前,就要抓紧对水窖清掏淤泥,从而增加储水量。

在大人们的带领下,来到黑洞洞的窖口,一股莫名的惊恐油然而生。好奇心的驱使,胆大的孩子就站在承装淤泥的笼里、桶里,双手紧紧抓住轳辘上的麻绳,一点一点地往下放。竖井的井壁比较狭窄,鼻尖正对着的是挖水窖时留下来的一串脚窝。脚窝的大小也就刚好容下前半个脚掌大小,脚窝对称在竖井里往下延伸,水桶的撞击以及上下桶里荡出来水的冲刷,个个脚窝都是湿露露的,随时都会打滑、踩垮。

随着麻绳的下降,水窖的空间突然开阔起来,四周伸手不见五指,踩在脚下东西,随着人身体旋转起来,眼前除了黑,什么也看不见了。这个时候,有经验的人,就会闭上眼睛,等待眼睛去适应和落地,同时会腿部用力,减少因为人身体的扭曲,带来更快的旋转和空中摆动。胆大的孩子哪能知道这些?随着一声撕心裂肺要命般的嚎叫,绳子和人愈加快速转动起来。双手用尽力气,牢牢抓住救命麻绳,人也就更加东摇西摆,最后,扑通一声砸进淤泥里,头晕目眩地瘫坐一堆,松软的身子仿佛穿越了时空隧道,大脑一片空白,魂飞魄散,精疲力竭。

等缓过神来,也慢慢适应了黑乎乎的窖底。头顶的水窖口投射下来一束微微的光亮,厚厚的淤泥似隐似现,窖底布满了枯枝落叶,夹杂着掉下来的砖头瓦块,一只去年打水掉落的水桶也只露出了一点桶沿,整个水桶几乎全部陷进在淤泥中。

淤泥已经接近干涸的缝隙里,爬来爬去几只叫不出名字的虫子。淤泥的厚度已经到来大腿根,是该清掏淤泥的时候了。

水窖底部的空间有多大?老人们会说,套上马车没有问题。也许只有这样的说法,才能让没有下到窖底的人们会有更加直观的感受和无尽的想象。

清掏淤泥,因为沉重而极费体力,清掏上来的淤泥一块一块的码放堆积在大场上,晾干捣碎后就成了庄稼地里上好的肥料。清掏结束后,便要请钉窖的匠人来检查窖底,修复漏水的地方。

钉窖和窖底修补是用同一种特殊的红土,反复揉搓成条状,在窖底密密麻麻的钉窖钉洞里,填满后用钉窖的平底棒槌反复捶打、延展,最后形成一层特殊的保护层。

解决窖底施工的照明问题,人们经常使用煤油灯、马灯,为了提高效率,一天的吃喝都在窖底解决。

自从有了上学放假了的孩子们参与以后,也慢慢开始使用几面镜子不断反射太阳光的办法,才大有改善。老人们也因此都夸孩子们得行,长大以后会有出息,说完话也忘不了伸出满是老茧的手,抚摸一下满脸黑泥的娃娃们,以示鼓励和期望。也只有这个时候的孩子,才会得到一种期待已久长大了的成就感。

水窖是专门用来收集雨水,沉淀、澄清一周后才能饮用。因为不能及时消毒,水里也会常常有一些小虫子,塬上的孩子,口渴极了,就会直接在水瓮中直接饮用,因而肚子里有虫也成了常见现象。学校里会专门组织发放一种叫“宝塔糖”的打虫药,味道极甜,且五颜六色,宝塔的形状,一吃也就好了。如今四五十岁的人,应该都有些许记忆。

能在水窖里打水,也是男孩子们长大成人的标志性家务活。拉过桶袢,扣好捏钩,桶往窖口一放,左手搭在光滑溜圆的轳辘上,右手把轳辘的手把逆时针一甩,人一侧身,轳辘就会刮喇刮喇地欢叫起来。水桶转眼到了水面,一沉一浮,桶就满了,吱吱嘎嘎的轳辘一圈一圈地绞动,窖里的麻绳越缠越短,水桶也就上来了。刚学会绞水的孩子,大人们都会交代:轳辘放慢点!接近成年的男孩子,没有被轳辘手把打过的极少,只是轻重不同罢了。

存储雨水的水窖,各自都会有自己安全水位的高度,只有熟悉每个水窖的人才能知道和掌握。在收集雨水时,必须仔细观察,稍有不慎,就会让雨水量超过预定的存水位置,水窖会溢满了。溢满的水窖,十天半月都不能接近窖口。要等超过水位的水渗透下去,才能确保安全。

水窖在丰塬已不多见,只有少量的地窖还在,作为当地保存红薯、苹果的天然冷库在使用。

如今的自来水已经通往各家各户,现在的丰塬年轻一代已经分不清水担和扁担了,只有盛装自来水的大瓮、大缸和大桶和已经快腐烂的轳辘等老物件会时不时地把人们带回吃水艰难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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