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元春之结局,“虎兕相逢”还是“虎兔相逢”?

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

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兔)相逢大梦归。

这首诗是第五回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所看到的金陵十二钗册页的元春的判词,其中最后一句里是“虎兕相逢”还是“虎兔相逢”历来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其实只要仔细分析下也不难得到正解,可有些人由于受高鹗的遗毒实在太深,二来版本上的一些问题至今悬而未决,故一直坚持己见。个人观点是,无论从证据上,逻辑上,还是整部《红楼梦》的情节安排上,乃至是艺术魅力上,最接近曹雪芹原意的无疑是“虎兕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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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少红版《红楼梦》剧情照搬一百二十回程高本,但此处字幕作“虎兕相逢”,可见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首先,贾元春最终的命运,完完全全不可能如高鹗写的那样。通过红楼十二支曲中的元春曲不难得知,元春最终的结局是很悲惨的。“望家乡,山高水长”,很有可能是说死在野外,而元春判词图上有一张弓,亦很有可能是指凶器(清初多尔衮之母阿巴亥即被弓弦勒毙),这怎么可能是富贵中死去的人呢?凤姐点戏一回,脂砚斋写的清清楚楚,《长生殿》伏元春之死。何解?以元春喻杨贵妃也。而杨贵妃的结局是什么呢?虽曾“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但最终魂断马嵬坡,与元春正契合。

元春是《红楼梦》中的一个砝码型的人物,她的命运牵动着贾家的命运,而元春的死恐怕也不只是皇帝喜新厌旧、后妃失宠那么简单,其中包含着无尽的诡异莫测的政治因素。于此研究的人不少,刘心武先生的观点基本可信,此处不赘言。总之,我们看待元春这个人物,不能上了高鹗那家伙的当。在高鹗续写的后四十回的情节里,皇帝对元春的福祉丝毫未减,而元春却得了富贵病,不治薨逝。这样的结局且不提符不符合曹雪芹愿意,但看构思也够平淡的。

“大梦归”即死亡之意,“虎兕(兔)相逢”无疑就是元春的死因,或是对元春死亡的说明。高鹗不是傻子,但他有点自作聪明。他觉得这句话不能忽略,但是自己这样写元春的死亡好像和“虎兕(兔)相逢”扯不上多大关系。于是高大才子灵机一动,在元春的死亡日期上做了文章。说元春死于“寅年卯月”,而寅虎,卯兔,正合“虎兔相逢”,如此幼稚的生拉硬套,实在是可笑至极。

高鹗的说法已经够荒诞不稽的了,但仍然有很多人坚持“虎兔相逢”一说,而他们的证据似乎比高鹗更加充足。邓遂夫主编的号称“正本清源”的《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甲戌校本就坚持了这一错误。邓遂夫和高鹗的观点一样,认为“虎兔”指的是时间,是一个特定的年份,与高鹗不同的是,他认为“虎兔”代表的时间是康熙末年和乾隆初年。康熙末年是1722年,正为壬寅虎年,而雍正元年是1723年,正为癸卯兔年。康熙去世,雍正上台对曹家的影响是巨大的,康熙在世时极其宠爱曹家,而雍正很是反感曹家,果不然,没过多久曹家就被抄家,繁华不再。邓遂夫的意思可能就在此吧,认为元春的死与这次的皇位更替有关。可是事实真的如此吗?曹家在雍正年间抄家之后其实并没有彻底的败亡,并且在乾隆上台之后,由于政策变松和几家宗亲的帮助下有了二次的复苏。根据周汝昌先生的考证,《红楼梦》书中所写即是乾隆元年到乾隆三年的事情,这段时间其实已经是曹家末世的回光返照,并且距离雍正上台时的大祸已经相去甚远了。不久之后,曹家便遭遇了毁灭性的灾难,从此家亡人散,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红楼梦》书中写的就是曹家二次复兴到最终覆亡的这段时间内的事情,元春也是死在此时,怎么可能又跟十几年前的皇帝更换时候的灾难扯上关系呢。其中关于曹雪芹的生卒年和《红楼梦》所叙的时间段问题参照周汝昌先生的考证,这里不作多言。总之,如果元春有原型的话,虽然曹家在雍正上台后遭遇了打击,但是元春的死根据书中所述的时间,跟这里的虎兔年相逢是没有关系的。

兕,犀牛类猛兽。虎,亦猛兽也。古代诗文中“虎兕”多相对,如《诗经·何草不黄》:“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吴梅村《悲歌吴季子》:“前忧猛虎后苍兕。”虎兕相逢是什么意思呢?无疑是两股强大的力量相互博弈,是一场大战,一场恶战。结果只会是一方失败,一败涂地,大梦归天。这样的解释合乎逻辑,合情合理。周汝昌先生校订的《红楼梦》版本里就采用了“虎兕相逢”,并且批语说:“虎兕为二有力者相争之象,暗喻政局之变。虎兕,老子,孔子,皆曾用过。”可谓真知灼见,目光如炬。刘心武秦学的重点也是政治斗争,他认为元春是政治博弈的牺牲品,而“虎兕相逢”无疑是其有力的佐证。

再从文字本身去研究,“虎兕”是“相逢”,不是“相连”,是一个面对面的过程,而如果指的是两个年份,又怎么会是“相逢”呢?一年接一年,只可以做“虎兔相随”。两个年份作“相逢”,难道说有一个年份会时光倒流嘛,这在逻辑上本来就说不通的。退一万步讲,就算“虎兔相逢”真的可以做两个年份相交讲,那么请读者仔细咀嚼“虎兕相逢大梦归”和“虎兔相逢大梦归”两句,哪句的艺术境界更高呢?某某时候,元春死了,曹雪芹这样交待,请问有什么意义?曹雪芹会这样处理自己的情节和文字吗?

刘心武先生揭秘《红楼梦》中关于元春的研究部分我是基本赞同的。虽然他也坚持“虎兕相逢”,但他为了自圆其说,囫囵吞枣地说所有古本里都作“虎兕相逢”,而通行本都是作“虎兔相逢”,然后再从本子的优劣来评说,以此加强自己的观点,这是不正确的。现在发现的古本《红楼梦》一共有十二种,除了己卯本和梦稿本作“虎兕相逢”,其他的古本都作“虎兔相逢”,而通行的本子里,首先周汝昌先生的本子就是作“虎兕相逢”的。凡事不能一概而论,不能因为事实证据不利于自己的观点就一味地回避,甚至妄改。

为什么那么多的古本里都作了“虎兔相逢”呢?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我们现今发现的古本都是手抄本,都不是作者曹雪芹的原笔。而那个时代抄手的水平和素质也是参差不齐的,有些的人字虽漂亮,但是文化修养并不高,比如鲁迅小说里的孔乙己就做过大户人家的抄手。抄手做的是复制工作,在遇到自己看不清楚的字或者不认识的字的时候很有可能自作主张地妄改,或是根本就是看错,当作另外一个字。“兕”和“兔”二字本来就形似,而且“兕”也不是常用字,抄错的可能性极大,再由于历史流传,以讹传讹,一直到了今天这个错误依然存在。

再从《红楼梦》脂评本的源流上来讲,现在的甲戌本过录自脂砚斋甲戌抄藏本,有可能是这个抄藏本本身错了,又或许是过录甲戌本的人抄错了,把“兕”抄成了“兔”,也不无可能。而脂砚斋甲戌阅评稿,曹雪芹丙子修订稿,畸笏叟录丙子定本,己卯冬月定本,庚辰秋月定本和列藏本都是一条支线的。我猜想,直到己卯本,一直用的都是正确的“虎兕相逢”,而从己卯本过录庚辰本的人很有可能看过甲戌的抄本,于是便自主主张自作聪明地擅自作了改动,而且还在己卯本“兕”的旁边,用朱笔点改成了“兔”字,实在是误人不浅。至于更晚的本子,延续这个错误也不足为奇。又或者是曹雪芹本人在这里的用字上就有犹豫,一直没有下决定用哪个字好,以致留下了这样的疑问和争论。但是抛开版本的种种,难道不是“虎兕相逢”更符合曹雪芹的愿意,更能表达《红楼梦》的主题,更贴切地表现元春真实的命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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