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见江心秋月白 第一章

  1977年的夜上海锦江饭店。

  走上三十级大理石阶,便能看见金碧辉煌的旋转大门,打着领结的侍者恭恭敬敬的依次排行站列。衣着华贵的女人挽着身旁的男人,香气扑鼻,红唇高髻,言笑晏晏。轻柔的萨克斯轻音乐缓缓的在大厅中流淌,透明的水晶高脚玻璃杯里插着娇艳欲滴的红玫瑰,透过精致的落地窗往外望,霓虹彩灯,来来往往的车流人群。

  这是1977年的夜上海,下着1977年的第一场小雪。

  一辆黑色老爷汽车缓缓停住,早已侯在阶下多时的王经理赶忙迎上前去为车里的人开车门。下来一个身着黑色西装的男人,贵气逼人,面容冷峻。

  “何先生您来啦。”胖胖的经理搓着手,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男人却并不说话,转身伸手从车里扶下一个女人。

  “哎呦原来是裴小姐,鄙人真是幸会幸会。”王经理一见是裴府千金笑的更谄媚了。

  女人款款下车,身着浅蓝色金丝貂皮绒长裙,白肤红唇,楚楚动人。

  何月白轻飘飘的扫了一眼经理却并不说话,经理胖胖的脸上顿时冷汗直流,倒是裴云端落落大方的一笑,亲昵的便挽上了何月白的手臂,“月白,我们进去吧。”

  “嗯。”

  早已有随从撑着伞小跑跟上,留下王经理尴尬的站在原地,冷汗直流,这个何大少爷还真是不好伺候啊……

  刚一入大厅,二人便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注视与议论。

  “快瞧,何家二公子!”

  “哎呀,总算是瞧见这何二公子的真人了……”

  “嘻嘻,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这何二公子岂是你想见便能见到的呀。”

  “他旁边的莫不是那个现在正当红的女角儿?……叫……”

  “裴云端,人家可也是裴府的千金呐。”

  “两个人看起来真是般配的很。”

  “我要是能觅得一个像何二公子这样的夫婿……”

  “嘻嘻,怎么了,大白天就做起白日梦啦。”

  ……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何二公子和裴府千金的身上,要说这何府和裴府,可是多少人见了都望而生畏的大户人家呢,这何家二公子更是多少待嫁闺中的少女的意中人。因这何二公子不大喜欢抛头露面,有幸见过他的人无一例外的向外描述的都是他眉眼如何如何的好看,气质是如何如何的清冷,这做生意的手腕和魄力更不用多说,一手创办的何氏企业在这繁华的不灭之城夜上海有着高高在上的位置。这裴府千金自不用多说,裴老爷子就这么一个女儿,当然是当宝贝一样的宠着,又生的漂亮,到哪里不是人人都说这裴府的门槛都快被这前来求婚的青年才俊踏破了呢。

  两个人都是各大媒体八卦报社争相追逐的对象,出门在外一不留神就被拍到了同框,隔天就上了头条,引来了多少羡慕与嫉妒……

  裴云端紧紧的挽着身边人的手臂,如花般美丽的脸上挂着端庄的笑容,何月白还是一身的清冷,逼得旁人不请自退。不顾周围旁人的窃窃私语,二人便径直走向此次设宴的东道主—派金森,一个可爱的金发碧眼的美国人。

  “嗨!Mister何!”派金森一见来人,立刻热情的给了何月白一个拥抱。

  “何先生,裴小姐,欢迎你们。”派金森身旁站着的一个身着浅蓝色牡丹旗袍的优雅妇人友好的向裴云端伸出手。裴云端认得,这是锦江饭店的创始人董君竹女士。说到董君竹这号人物,哎呀,她身上的故事可是一天一夜都说不完,能在这发展洪流无比激进的大上海站稳脚跟,创办了大上海屈指一数的锦江饭店,她这一介女子是得有多大的魄力和手腕。如今三十八,保养得当,风韵犹存,看得出年轻的时候可是一个大美人。

  何月白也亲昵的同董君竹握了手,他并不反感,相反的,派金森和董君竹是他生意场上值得信赖的盟友,也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朋友。

  “云端,这是派金森先生,这是董君竹女士。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很高兴见到您,董女士,派先生。”裴云端落落大方的笑着说到,微微欠着身,尽显一个名媛的礼仪和谦卑。

  “Mister何!你的女伴真漂亮!”派金森磕磕绊绊的说着不太流利的上海话,碧蓝色的眼里满是欣赏与赞叹。何月白微微一笑:“Thank  you。”

  “云端,你不必和我们拘礼,我们呀,都是月白的老熟人了,来来往往的,早就是熟悉了的。”董君竹亲昵的拉着裴云端的手说到,完全没有长辈的架子,虽说年纪比何月白大了将近一轮,却是和他以朋友相称,也许说是何月白的人生导师更贴切一点。

  “云端早是听过董女士的大名,您的事迹可是我听着也像是传奇似的呢。”裴云端也不扭捏,“如今托了月白的福见到了您,真人可比那些报纸上的好看多了呢。”

  董君竹笑得合不拢嘴:“都说这裴家的丫头漂亮又聪明,如今见着,可不其然。”董君竹也很是喜欢裴云端,喜欢她这不扭捏的性子,有着名媛的风范,却丝毫没有名媛那些小女儿的作态。

  几人开心的聊了一会儿,便提到了正事,董君竹眉头紧锁:“日本人如今愈发猖狂,仗着租界便肆无忌惮,前几日那个山本佐田带着一大群人来我这以吃饭名义挑事,亏得巡捕房来,不然还不知道能惹起多大的风波。”

  派金森气愤的说,“日本人欺人太甚!”

  “日本人想在我们大上海捞一桶金。”何月白表情冷厉,“上海如今正处于发展期时期,免不了有人趁乱兴风作浪。”

  “今日的宴会来了许多青年才俊名媛淑女,我们便借此机会结交,团结一致。”

  “若那日本人敢来我的地盘闹事,我定让他们有去无回。”何月白冷冷的说。

  ……

  “放手!你快给我放开!”几人正聊着,大厅中央忽然传来一阵躁动,一时间所有人都停了谈笑声,都往声音的方向望去。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恼羞成怒的想要甩开一个女孩,地上还散落着几支鲜艳的玫瑰花。女孩小脸涨的通红,却还是倔强的死盯着男人,双手拽着男人西装一角不撒手。

  “怎么回事?”董君竹皱着眉头。

  “夫人,不知道从哪里混进来的一个小鬼,是属下失职了。”立在一旁的管事诚惶诚恐的道歉,“我这便叫人把她赶出去。”

  “无妨,我去看看。”董君竹制止了管事,端了一杯酒,几个人便都朝那走去。

  所有人都围着那个男人和女孩窃窃私语着,议论纷纷,男人见引来了这么多人,急的使劲想要掰开女孩的手,“乡巴佬,快给我放手!”

  围观的人一见是这几个人朝这走来,纷纷自动让开了一条路。

  “哇……”

  “何二少哎……”

  “太帅了太帅了啊啊啊啊……”

  围观的名媛们一见何月白如此近在咫尺的站在那里,一个个花痴的像是快要晕倒。奈何何月白满脸冷淡的表情,倒是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男人一见更是引来了这几个人,尴尬的不知所以。

  “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拿走了我的花不给钱。”

  一直沉默不语的女孩突然发声,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倔强的看着董君竹。

  “你这个乡巴佬!本少爷只不过拿了你一支花……”

  “可是这卖花的钱可能对她们一家却很重要。有的人一出生就高高在上,可是这并不能是看轻别人的理由,高公子你说,是这个道理吧?”还未等男人气急败坏的说完,裴云端便款款出声。

  “……裴小姐说的,自然是很有道理的。”男人一见是裴云端这等貌美有身份的人发话,自然是立刻改了口风,连连点头附和。“本少……我立刻把花钱给付了!”

  女孩缓缓松了手,董君竹却注意到了女孩身上单薄的穿着。

  “小鬼,你的家人呢?”董君竹关心的问道。

  “爸爸妈妈被日本人打死了,只剩我和我弟弟两个人了。”女孩低垂着眼睑,平静的回答到。

  在场的人无不恻然,也是,一出生就拥有和常人截然不同生活的这些人,是怎么都体会不到在社会底层为了生活而苦苦挣扎的感觉。董君竹更是心下怜悯,她自幼也是生活清苦,熬了多年如今才成就了这番事业这番地位,如今戳到了女孩的痛处更是难以自禁。

  “不如夫人聘了她在这锦江饭店工作,好歹也比她现在的日子强。”裴云端一思虑,便提到了这个主意。

  “云端的主意很是极好!”董君竹也很是赞同,“你将你那弟弟接来,我安排两间房给你们姐弟两,往后,这锦江饭店就是你们的家。”

  周围的人无不拍手称赞这董君竹的善心。

  女孩似是没料到能得到这样一个结果,瑟缩着肩膀说:“谢谢夫人……。”

  裴云端也很是高兴,当下便问道:“你今年多大,叫什么名字?”

  “我十六岁,叫谢唯。”女孩鼓起勇气抬头看向裴云端。

  “谢唯……这个名字真好听!你说是不是月白?”裴云端笑嘻嘻的挽上何月白的手臂。

  谢唯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天,一九七七的一月三日,这一天,还下着小雪。这一年,谢唯十六岁,何月白二十四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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