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5-08

城市与小火山(标题)


终于到了!

那广告牌上的美女对着我笑,汽车路过我旁边也“嘀嘀”几声打招呼,街上的行人看到我远远地让开一条道。城里真好!我大口大口呼吸,夹带了汽油、烧烤、尘土的空气果然醇厚馥郁。我睁大双眼左右寻找广告牌,生怕错过美女的笑脸,连腹中的小火山也缓缓燃烧起来。

这是我第一次进城,确切的说,是第一次下定决心来进城,来了,就不走了。早上起来往铺盖卷里塞了十个白煮蛋,走了半天山路,又搭了半个钟头的摩托车,再转上到县城的班车,我进城了!

其实,我进的不是“城”,而是“市”,我老家县城很多年前就变成了“市”。直到进城我才发现,这个名字不仅仅是改了政府门前的牌子,更提升了我的自豪感。就像今天早上我要进城,邻家二哥问“你要去县呀?”一个“县”字暴露出他的无知,现在都成“市”了,怪不得他一年到头挣不到喝烧酒的钱。

我的目的地是县城西关的一处工地。虽然工地里只是搭起几座窝棚,我们十几个人挤在一起,但我很满意,旁边就是熙攘的西关,去市西各个镇的班车都在这停,我在这里一天见到的人比在山里一年见到的人还多。

“你就作吧,我看你还能上天?”我出门前,爹说。他认为这都是上了两年初中害的,要是小学没毕业就让我下地干活,我哪有那花花肠子非要到县里去。

“燕雀焉知鸿鹄之志!”我丢下一句爹不能理解的话,昂起头,背着铺盖卷头也不回。

进城第一天,我就兴奋不已。按道理,我这样十七八岁的年纪,身体也没毛病,应该催着爹娘给我介绍媳妇才是,但这两年,爹娘张罗着给我介绍对象,我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不是觉得李家姑娘太腼腆,就是觉得张家姑娘嗓门大,或者刘家姑娘皮肤太黑。但自打进城第一天,我就觉得肚子里的小火山热热的,像着了火,连看路边海报上女模特的笑脸都这样,这不是最大收获吗?

工头给我派的活是抻钢筋,把汽车运来成盘的钢筋一头拴住,拉着另一头把钢筋拉直,一天50块钱,管吃管住。这任务不危险,也不太累,只是要在太阳下拉钢筋,有点晒,但我很满意,一天50块钱,一个月就快1500块钱啦!别看山里成片的酸枣树结的果密密麻麻,一年到头运不出去,连10块钱也卖不到,而且,在工地院子里干活,能听到汽车喇叭声,看到广告牌上的美女大海报,开心还来不及。

我就是个快乐的小蜜蜂,从山里飞到城市,我要在这里采蜜;我是一颗快乐的种子,我要在城里生根、发芽。我白天在工地里干活,觉得那堵薄薄的围墙根本不存在,我已经是城里人了!揣着瑰丽梦想,我连睡觉都会笑出声。

白天干活,晚上就坐在大商场门口看人来人往,我主要盯着美女看,但城里的女人个个是美女,连上了岁数的女人,气质也雍容华贵,让我肚子里的小火山不断燃烧。“实在找不到对象,就在城里找个年龄大的,倒插门算了。”我想。

很快一个月过去了,我的工资发了下来。这可是一笔1500元的巨款!我趁没人的时候把10张红色的人民币塞进被子里,再用针缝上,剩下的钱准备晚上去外面买几串羊肉,喝上两盅。

晚上赶工,干完活已经10点多了。一起干活的工友脚都没洗,倒地就睡,我只得一个人踅出工地,去找个地方犒劳一下自己。

走了三四条街,才在一家商店找到了便宜点的老酒,路边就有烧烤摊,我赶忙找个位置坐下来,要了10串羊肉串和一碟花生米。在霓虹闪烁的县城,一个人坐下来喝酒吃肉赏风景,真是神仙般的日子。

自斟自饮,接近午夜,我也醉了,但惺忪的醉眼还是看到了一些白天见不到的风景:不远处的一家发廊亮着暧昧的红光,几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坐成一排,白白的大腿钻入我的眼球,再也拔不出来。

我摇摇晃晃走向那闪耀着白光的大腿处。老板娘迎了上来:“兄弟,玩吧?快餐100。”

我想问快餐是什么意思,但舌头打着卷,说不出话。

一个姑娘迎上来,一把揽住我的腰,带我往里间走。我的身子被她软软的小手一碰,差点瘫软到地上,她头发像我的舌头一样打着卷,眉毛是黑色的,嘴唇很红,脸很白,最关键的是胸很大,手很软。我肚子里的小火山再次燃烧、升腾。迷迷糊糊捏了捏裤袋里厚厚的一叠,心里忐忑,但步子迈得更大了:才100块钱,管他干啥,咱有钱!

我已记不得房间的样子,更不知道怎样就倒在床上,姑娘站在一边脱衣服,我想睁大眼睛看,却只能模模糊糊看到她的一双白腿。腿是白的,头发是黑的,嘴唇是红的……我正举着右手试图数清她身上到底有几种颜色,“砰”的一声门被撞开,闯进几个彪形大汉。一人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把我从床上拎起来,一脚把我踹到墙角;另一人一拳打在我的额角,我眼前星星闪耀,继而一片红色。

“看你那鳖形!还敢玩小姐?”大汉叫道。

我惊慌失措,双手抱头蜷在墙角;“我没干!”

“放屁!”几只脚伸过来,准确击打在我的膝盖、腰部、背上,“衣服都脱了还敢说没干?”

“打他!往死里打!看他还老实不老实!”几声叫嚣的同时,拳头雨点般落在我身上。

我在地上滚来滚去,像一只陀螺,不住求饶。

“交5000块钱,滚蛋!”又是霹雷般的声音。

“我没钱呀,哥、亲哥啊!”我赶紧坐在地上掏兜,只有452块钱。

“没钱?打!”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别打了,别打了,我有!我有钱!”我的嚎叫变成哭声,我说在我工地的被子里,缝了1000块钱。

“他妈的,遇到个穷鬼。”为首的大汉骂道,然后像扔垃圾一样把我再次拎起来,咚咚咚大步走出去,一把扔到街角。

我醒来的时候,清洁工正在不远处打扫卫生,头疼、脸疼、手疼、肚子疼、背疼、腿疼,我全身上下仿佛没有一块地方让我感到舒服。我硬撑着回到工地,工友还在呼呼大睡,我晚上没回来,连睡觉的位置也没了。

早上开工的时候,住在同个窝棚的工友们发现了我,他们说昨天晚上我表弟来找我,说家里有急事,把我的铺盖拿走了,大家都还以为我回家了呢,没想到我还在工地,而且遍体鳞伤。

不过,工头一句:“开工了!谁不想干活就滚蛋!”大家立刻作鸟兽散。

工头问我跟谁打架了,我低着头不说。工头说,看你这情况,恐怕十天半个月没办法干活了,我们的工期耽误不起,这样,我私人给你100块钱,你回去吧。

商场墙壁广告牌上的美女还在对着我笑,工地外的汽车喇叭声也叫个不停,而我,突然没有了幸福的感觉。我受伤了,我要回家,我才到这里一个月又要走了,但是,在回去的路上,还会有白煮蛋吃吗?更要命的是,我腹中的小火山,怎么也烧不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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