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和歌,任他翱翔的一片碧空
——王怀凌的诗歌浅析
内容摘要:在新的世纪,西海固诗人群体正在逐步确立自身在诗坛位置。以王怀凌等为代表的宁夏诗人,生活在残酷的西部边地,建立自己和群体的诗歌发展坐标。他们执着于生活、生命、生存意义的探索,彰显日常生活中的人性和神性,努力找回历史缺失的记忆,实践话语和回忆之乡。王一川所阐释的“若隐传统”贯穿于中国文学史中,形成久远的历史。这正是王怀陵等宁夏诗人们坚持本土化写作的意义所在,启发所在。
关键词:若隐传统 本土化 地域性 王怀陵
红柳和柠条在中国的大西北很常见,就像南方随处可见的青草和露珠一样。红柳、柠条编织的艺术世界和诗化的人生追求,形成了《风吹西海固》这部诗集独有的特色。被杨梓称为“通才、诗才、艺才、口才、干才、侠才”的王怀凌倏忽而来倏忽而去。浑身透着西海固的魅惑和神性带着我们走入了他的诗歌世界,也许这时的他“或许在路上,在会场,在茶楼,在书房,在田间地头……”与其说红柳和柠条,倒不如说那正是诗人自我的写照,虽然和他只有一面之缘,但却留下深刻的印象。
2008年的年度“十佳诗人奖”评委会对王怀凌的颁奖辞写道:“王怀凌以其对生活深刻的洞察力和敏锐的感悟力,对生命和大地的亲历性充分地表达着他的艺术理解,体现出一个当代诗人精神的复杂性和对事物判断的尺度,从而使他的诗一方面是纵深,另一方面是开阔的。他以‘丰富的痛苦’告诉我们这个世界鲜为人知的悲悯与真相,内省与批评。”从这里出发让我们走进诗人王怀凌,走近他丰富的情感世界,走近他深刻的生存体验,走近他鲜为人知的灵魂深处……
一.以“树”的名义对抗苦难
宁夏文坛素有“三棵树”之称,以树的姿态挺立在中国的文坛之上,这本身就耐人寻味。享有“老三棵树”的的陈继明、金瓯、石舒清,还有“新三棵树”的张学东、漠月、季栋梁。根植于大地之上的文学,自然而然有它得天独厚的优势和精神内涵。试想一下,张贤亮是宁夏的一棵“大树”,但他人生的命运转折却和他的诗作《大风歌》分不开的,苦难对强者来说是生命的深化,生活的提升,人生境界的开拓;因为树的根系发达,向各处吸收水分和营养,因此也成就了张贤亮这颗郁郁葱葱的“大树”。从大地中吸收水分和营养,才更显得高大久远,让人心生敬仰。
诗人王怀凌和他的前辈诗人杨梓一样,也和他的同辈诗人单永珍一样,得益于西部这片热土的滋养和青睐,从而得以孕育、生长,从而得以对生存的土地得以沉思默想,以及对“生于斯长于斯”的底层人民的命运的悲悯和关爱构成了王怀凌诗歌的主色调,形成了诗歌的“形式化的内容”,从最本质的意义上完成文学的时代命题和重建。正如罗岗《“读什么”与“怎么读”》所分析的,虽然需要在“终极意义”上将“文学”放入“社会历史”语境之中,但“文学文本”与“社会历史语境”之间却是繁复多样,灵活多样的多重决定的关系:一方面社会历史不单只在内容层面上进入文学文本,更重要的是它必须转化为文学文本的内在肌理,成为“形式化的内容”,另一方面,文学在文本层面上对巨大的社会历史内容的把握,同样不能是“反映论”式的,而是想象性地建构新的社会历史图景,把文本外的世界转化为文本内的有意味的形式。[①]“形式化的内容”,正是诗歌独特性的东西,诗歌的本质属性,也是诗人独有风格的形成的重要艺术特征。
“风没有停止和云赛跑。人没有停止和/ 灾难赛跑/ 向日葵情绪饱满的西海固/ 土豆储存在窖里的西海固 /红辣椒挂在屋檐下的西海固 /刀枪入库的西海固 /宿命的西海固 /神性的西海固……”(《有关西海固的九个片断》)
深秋,请把高粱、玉米、土豆、收藏殆尽 / 把朴素的收成和指望抱在怀中/深秋,请把苹果、葡萄、枣子撵下树枝 / 让夕阳把柿子染红,黑夜中迷失的人需要灯笼/深秋,请把玫瑰、水仙、狗尾巴花一网打尽 / 把菊花献给迟暮的美人/ 深秋,请把鹰隼、子规、大雁送回故乡 / 让一只卑微的蚂蚱在蹦跶几下 / 深秋,请拉草的马车给婚姻让道 / 我收获了庄稼,还需呀收获春天播下的爱情 (《深秋之诗》)
以上这些诗歌,正像杨梓在《风吹西海固》的序言中所说:“写诗过程的境界有三个层面:一是诗人在写诗之时有神来之笔;二是诗人在写诗,也被诗所写;三是并非诗人在写,而是诗本身在写。尤其是在第三个层面所写的诗,会有神性的光芒不断的闪耀。”这些诗歌,特别是第二、第三类诗歌把“形式化的内容”和“有意味的形式”结合在一起,造成诗歌缤纷的世界,诗歌的抒情本质得以完美的体现。
从《大地清唱》到《风吹西海固》,从少年走向青年走向中年,诗艺的追求贯穿在不懈的磨砺和温情的述说中得以完成升华。《风吹西海固》分四辑:第一辑.在西海固大地上穿行;第二辑.坚硬的生活;第三辑.无处不在的风;第四辑.西部以西。从诗集的内容可以看出这些诗大部分是反映西海固人民生存和诗人对家乡的深刻的体验的篇章,没有华美的修饰,没有无病呻吟的做作,体现了“诗歌合为事而作”和杜诗沉郁的风格,当然,边塞诗歌的浸染无处不激荡在对边地的深情讴歌中:
一匹马的嘶鸣让大地更加辽阔/一只鹰的飞翔让天空更加高远/一阵风吹过/隐藏在槽中的白云急切地咩咩/解开你的锅盖/我就给你下锅的肉//离神最近的就是那条神秘的暗河/离灶膛最近的是我热烈的爱情(《边地》)
因为对生活的热爱,对生命的体悟和执着,形成了王怀凌诗歌的风貌和格调。西部的生活塑造了王怀凌,王怀凌也在一定程度上重新体认着西部的独特:无处不在的风,失之交臂的雨,空旷的土地结出碱性的痂,树的影子比日子还长,蹉跎的小路,干瘦的河流,暮年的村庄,挖洋芋女人,模糊的性别和面容,留守的386199部落,寂寞的柴门,秦长城是一截截黄土灌胀的肠子,一丛丛的刺蓬,枯河,野菊和辣椒等等。
固原狂风大作那是常事,风不再像南方诗人温情的眷顾,它吹翻了很多拱棚,击打着固原人期待收获的梦,考验着生命的坚韧和乐观,王怀凌后来在他的组诗 《一棵中年的果树》中有这样的句子: “春天里踩倒的几棵青苗/秋天里奇迹般结出籽粒/季节原谅了我的过错”……西海固的苦瘠生长着高亢昂扬的生命姿态,以文字触摸现实的诗人,使这片精神高地更加夺目。王怀凌作为其中之一,怀着对生命的深刻体验:“我们把巢筑在比树更高的砖块上/ 琪儿是这只巢里孵出的一个梦想/ 在梦中,她再一次展翅飞翔 /两只成年的笨鸟/ 严守盲目的生活逻辑 /为生计而粗造的手在黑夜呢喃 / 一个诗人,用男低音歌唱 / 浅表的幸福和深刻的苦难”;对现实的高度关注:“这是一群被封山禁牧政策约束的羊/从它们凄凉而焦躁的叫声中/我能听出对草场的呼唤/和过往岁月的追忆/这些昼伏夜出的羊们/白天只能在充满膻腥味的圈舍里等待日落/生在西海固,做一只羊也是罪孽的/因为是偷牧/这些温顺的动物,与青草和野花共舞的主角/也有了贼的称谓”。内心情感始终与脚下的大地紧紧捆绑在一起。正因为如此才使他的诗歌具有了书斋诗人没有的刚健之气,古典的韵味和现代的情趣并存,质朴和温情同在,婉约和豪放同构,构成了他诗歌的多样性和意象的丰富性。相对于小说或戏剧,抒情诗必须在远为狭小的文字空间平衡日常生活与高远的志向,这需要诗人作出不懈的努力。
二. 以民间的立场作诗
回顾中国诗歌发展史,可以明显看出中国古典诗歌的特色和强大。古典诗歌的历史从有文字记载的历史夏朝算起也有约4000年的历史,近代诗歌从1840年到1919也有79年的历史,严格意义上讲,近代诗歌也是古典诗歌的自然延续,是历史的惯性使然。古典诗歌在漫长的岁月和古人的诗艺探索创新中形成了独有的传统,而且形态多样,从《诗经》的四言诗到《楚辞》的以六言诗为主,再到清新质朴的乐府诗歌,随后经历了唐诗、宋词、元曲等阶段古典诗歌走向经典化的高峰。现当代诗歌,从1919年到2009年走过了90余年的历程
这个历史历程是“人的现代化”与“文学的现代化”的过程即“人的觉醒”和“文学的觉醒”的过程 ,是一个适应时代潮流实现思想与艺术现代化的过程,现当代诗歌不断调整精神与艺术的维度同时逐步建立一种新的诗歌艺术规范和体系。现代诗歌从发难(1916--1920)走向突破期(1921--1924),从突破期走向成熟期(1925--1929)和他的收获期(20世纪30年代和40年代)。[②]
当代诗歌经过十七年的政治抒情诗,主要以贺敬之、郭小川和闻捷为代表,七十年代末至八十年代的朦胧诗以舒婷、北岛、杨炼、顾城和欧阳江河为代表,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降的后朦胧诗或称后新诗潮以韩东、海子、周伦佑、陈东东、西川、翟永明、王艾、柏桦、吕德安、王家新和于坚为代表,他们是继艾青和舒婷之后的又一代诗人群,他们在新诗的探索上具有重大的意义,但这一思潮的思想艺术来源十分的驳杂,因而也带来严重的问题。[③]在借鉴西方诗艺的同时完全排斥中国诗歌的优秀传统,反叛群体意识极力张扬自我却走向了把个人和社会、主体和客体对立的歧途,提倡个人化写作乃至私人化写作,诗歌沦为生命琐屑化、庸俗化。新诗随着中国社会转型,在外部生存环境改善和自身的艺术反思中寻找新的出路。
西海固诗人群体也在新的世纪找寻自己的诗坛位置。以杨梓、单永珍、王怀凌等在生活的激流和残酷的西部边缘找寻诗歌的发展坐标。他们执着于生活、生命、生存的意义探索,寻回日常生活的神性、人性,努力找回历史的记忆,实践话语和回忆之乡。追求者个性和自由,在平庸的生活中发掘非平庸的诗意。
很有意思的是,文艺理论家王一川先生在探索中西文学理论的融合方面做出了很有深意的探索。他在中西文论的比较中,发现了美国人类学者雷德菲尔德(RobertRedfield,1897—1958)提出以都市知识分子为代表的大传统和以乡村为代表的民间传统即小传统及英国学者波兰尼(MichaelPolanyi,1891--1976)发现显性知识和隐性知识的二元结构。王一川先生把这种理论结合起来,形成显性主传统和隐形亚传统,以及在两者之间的他称谓的若隐若现传统。这种传统和中国的“感兴”传统有机结合起来形成了独有的“感兴诗学”。[④]
如果用这个理论看待王怀凌以及西海固诗人的创作倒是很有意味深长的意义。本土化创作的姿态,倒是宁夏文坛的实际情况:郭文斌的“节日小说”创作,带着浓浓的华夏民族的诗意想象和传统;南台的喜剧小说,流露出作家深深地民族乐观向上、敢于正视苦难的勇气和精神;石舒清的“地方人物志”小说,迎面直扑而来,乡俗画面的雕刻入木三分,震慑人的灵魂的深处。此外张学东的睿智清醒的小说家的姿态,金瓯的诡异象征特色,无不浸染着传统文化的芬芳和本土泥土的清香和温馨。王怀凌同样也坚持本土化创作,决绝地将全球化的亦步亦趋拒之门外,以此确立自己民间情怀和地域文化特色,张扬他不羁的诗才,袒露他不屈的傲骨,彰显他人格的魅力。
“若隐传统”贯穿于中国文学史中,形成久远的历史。文学在这样的张力中尽显其特色和魅力。大传统和小传统,显文化和隠文化,暗藏其中的若隐若现传统,这正是坚持本土化写作的意义所在,启发所在。在《有关西海固的九个片断》中写出了神性的宿命的红辣椒似的饱满的生命形态,在《撂荒的土地》里作者不无悲伤地告诉我们:“从1999年秋天到2000年夏季 漫长的秋冬春夏/像四个矫健的运动健儿/高举着干旱的接力棒/在西部大地上疾驰/所到之处/耕牛下岗/土地荒芜……一滴水孕育了一棵苗,地就活了/一片土地滋养了我的良心/给我一场雨/土地就可以救活整个春天”。在王怀凌的诗歌《二道河》、《固原》、《李家庄》、《顾家川》、《苗儿沟》、《瓦亭》、《村庄的荒凉》给人以鲜明的意象和深刻的沉思。在这些诗歌中,我们分明看到诗人的灵魂和村庄、村魂同在,和苦难、幸福共存,和不屈的精神顽强地扭结在一起。我们也从诗意的阐发中,看到若隐传统的强大生命力创造了。
三.以不竭的艺术探索深挖灵魂的奥秘
南帆先生在《文学性、文化先锋与日常生活》[⑤]中说:当众多学科扬长而去的时候,文学应声而出,欣然认领了日常生活。文学从未像今天这样接近日常生活。用一种非平庸的看法来看平庸,在列弗菲尔的心目中,日常生活的批判有望突围----有望“从不可能中找出可能来”继而“让生活变成一件艺术品”。[⑥]
在《冬天,我所向往的幸福生活》:“夜深人静,我青灯黄卷的读着/鲁迅王蒙卡夫卡/听远处的狗叫和远处风声……偶尔下一场雪洁白的世界里,我是一个早起的人/第一个走出村子/我留在雪地上的脚印是从哪三间屋子开始的/我不希望他能走多远/我只希望雪下得更大一些.”在这里日常生活都变成诗意的期待,变成最虔诚的祝福,希望雪水、雨水同时能滋养干旱的西北大地。
诗人探索诗歌形式的美,继承了五四以降得新诗的自由化形式,流畅质朴,耐人寻味。也有比较讲究格律的诗歌存在,但并不突出,像《深秋之诗》很像闻一多先生提倡的诗的“音乐美”、“建筑美”和“绘画美”。体现了典型的诗歌艺术的三美原则,讲究诗歌的“节制和均齐”。[⑦]
五四时期文学研究会诗人就提出过诗歌要反映现实人生,反映劳苦大众的疾苦,主张力戒雕琢浮华,20世纪30年代的现实主义流派,对诗艺的建设以及成熟起到了很好的作用。艾青、臧克家、田间的诗作体现了这一时期诗的风貌。有了一种相当自觉的美学追求,特别是艾青《诗论》明显体现了这一点。中国古典诗歌史上的贾岛孟郊为代表的“苦吟”诗派,到臧克家到现当代新的边塞诗派,都是有迹可循的、有线索可以找寻的。对大地的深情对故土的挚爱也成为王怀凌挥之不去的巨大精神源泉。
在生命面前,我们必须心怀敬畏。《风吹西海固》体现着诗人诗歌创作严肃的态度,对生活思考的深刻,使日常生活呈现出审美的诗意。西海固的自然条件如此恶劣,没去过那里的外人很难相信。生活并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在这些司空见惯的生活现象背后,在诗人笔下,一切化腐朽为神奇,一切神秘而富有深意,不能不引人深思。生命有着倔强的伟力,生活有着顽强的意志力,诗人王怀凌发现了隐藏在那些平凡事物之后的属于生命的伟大的力和美,无疑诗人的眼光是锐利的,充满了审美的体验和感受。
当然王怀凌诗歌的缺失是很明显的,本土化立场的写作,使他获得了一定的成功,但对外来文化的决绝态度又使他难以真正地走出去。民间诗意的攫取,造成了他的刚健质朴沉郁深邃同时又使他纠结于狭小的地域空间中,很难在艺术的广阔道路上有更大的突破,我们期待他未来的日子中能奉献出更有风味更经得起历史检验的精美诗篇来。
[1]罗岗:《“读什么”与“怎么读”》, 载《文艺争鸣》2009年第8期。
[2] 金钦俊:《新诗研究》,中山大学出版社,1999,第7—19页。
[3] 朱栋霖等主编:《中国现代文学史1917—2000(下)》,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
[4] 转引自王一川:《中国现代文论中的若隐传统》,《文艺争鸣》2010年第3期。
[5]南帆:《文学性、文化先锋与日常生活》,《当代作家》2010年第2期。
[6]陈学明等编:《让日常生活成为艺术品——列菲伏尔、赫勒论日常生活》,云南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
[7] 闻一多:《诗的格律》,见王永生主编:《中国现代文论选》(第1册),贵州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
张勇,男,1972年出生于河南南阳市新野县,本科毕业于河南师范大学、河南大学,硕士研究生毕业于宁夏大学,多年教师经历、年房地产开发企业、医院、媒体工作经验,现从事企业文化策划、宣传、企业内刊、自媒体矩阵布局,作品多发表于《宁夏大学学报》、《华中师范大学研究生学报》、《科技创业月刊》、《商情》、《昌吉学院学报》、《东莞日报·打工文学》、《宁夏大学校报》、《普州文学》、《安徽文学》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