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一)杀手

我拈花一笑,倚靠在一枝树桠上,冷眼看着眼前的飞红点点,溅落在雨中。瞬间,空气中,一丝丝温热的甜腥迅速扩散开来。

那是血的味道。每一个杀手都对这味道再熟悉不过了。

血溅在雨里,很快就会凉去,隐没在风雨中,直到了无痕迹。

雨一直在下,他一袭蓑衣,斗笠,瘦削劲立,手里的剑尚未归鞘,剑尖犹自滴着鲜血,周身冷意逼人。

就在刚刚,他杀了一个人,很是干净利落。

他,是一个杀手,江湖上最神秘的杀手。

找他杀人,与他交易,只要你给的起他想要的东西,他必能完成使命。

只是他要的东西,你未必能给得起。

我知道他不喜欢剑被血污的感觉。这是我跟踪他,看他杀过九人之后得出的结论。

拭净剑上的鲜血,归鞘。

解下蓑衣,扔在地上,便转身离去。

走到离我三丈之外时,顿了一顿。

我知道他知道我的存在。

看他杀人,我很是羡慕。我的刀还没有出过鞘。我已经孤独很久很久了,我的七绝刀也寂寞很久很久了。

七绝是一把好刀,快刀,长一尺二寸,一把从来没有饮过血的刀。我们都在等待时机。刀知道我的忍耐,我知道刀的渴望。

自从七绝刀到了我的手上,就再没分离过。

刀就是我的命,我就是刀的魂。

如今,我的血液隐隐在沸腾,刀也按捺不住在长啸。

我知道我的刀渴了。渴极了

总有一天,七绝一出,落花如雨。

总有一天,我会和他一样。

不错,我也是一个杀手。

一个至今还没人雇佣的杀手。一个从来没有杀过人的杀手。一个孤独的杀手。一个寡言的女杀手。

也是落花门下,独来独往,漂泊江湖的女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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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落花令

等了三个月之后,我终于接到了落花令。

我要杀的人,还是江湖故人的负心人,有意思。

茫茫雪地,草木皆静,就连闹市街头此刻也鲜有行人。处处一片飞白。

街角拐弯处,插了一面“太白酒肆”的酒旗。

这么冷的天儿,生意当真清淡的很。

小二都被早早打发回家了,看来今天又没什么生意。

今儿个不如早些打烊,回家逗小子玩去。

酒肆店家正准备打烊。

背后一阵冷风袭来,不禁打了个寒颤,回头一看,酒肆的门帘子被掀开,冷风夹着雪花挤了进来。

进来一个人,一个带刀的人,一个带刀的女人。

束腰红袍,外披一件黑色斗篷。

抱刀而立,一身风雪。冷气扑面而来。

酒肆老板呆了一呆,随即便反应过来。

“尊客,里边请。”

店家将女人引到靠窗的桌边。

抖落一襟风雪,将刀横放上桌,女人坐了下来。

“店家,可有桃花酒?”

“有的,有的,本店的桃花酒可是远近出了名的,尊客,您可是行家呀!小店给您温一壶尝尝,再配几样小菜,您看如何?”

“好!”

杀人前,我都喜欢浅饮几杯。

尤其喜欢这桃花酒,浅浅的,淡淡的,带点桃花的香气。

像现在这样,带着微微的醉意,我杀人才有快感。

看了一眼酒馆窗外,雪还在下,纷纷扬扬。

雪,最是轻浮的玩意,随意攀附。

还试图掩盖一切。

女人的唇边泛起一抹邪魅。

一壶桃花温酒已见底。

时辰差不多了。

系上斗篷,拿起刀,扔了几裸碎银在桌几上。

女人揭帘而出,又走向风雪,渐行渐远。

一道蓝锦身影早已候在那里,一身风雪。

无花,你心心念念的就是这样的人么?

“居然是你,邀我来此,是她叫你来找我的?”

“不是。”

“何事?”

“杀你。”

闻听此话,蓝锦的脸色变了几变,最后苍白如雪。

“你我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我?”

“我的刀渴了。”

“莫非你是落花门的人?是她派你来的?”胖子眼睛闭了闭,深深叹了口气,该逃的还是逃不过。

似乎早就知道自己会有今日。

终究难逃此劫。

“无花,无花她还好么?”

“这句话你不配问。”

一直以来,我有个愿望,在雪地上,用温热的鲜血画一树桃花。我想那一定很好看。

女人依然抱刀而立,在风雪中,墨色斗篷下缓缓吐出这句话。

七绝刀轻轻扬起,不消片刻,一袭蓝锦便卧倒在雪地里。

刀尖扬起点点飞红,撒落成雨,没入雪中。

女人索性以刀尖为笔,沾了温热……

不一会,渐渐成形,一树桃花,红的妖艳,绝美,诡异,盛开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开在一袭蓝锦边。

拭净七绝刀,入鞘。

女人扔下一枚落花令,转身离去。

白茫茫的雪地里,一行脚印渐渐被雪掩盖,那道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到隐没在江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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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落花又见落花令

姑苏城外三十里处,一寻常村落,村落靠南边有一寻常人家,门菲轻掩,院里种满桃花,桃花树下,有白鹅几只,往来扑去,甚是笨拙可爱。

院里一只飞鸽落下,落在院角闭目养神的女人旁边。

女人懒懒地解下绑于鸽腿的布条,卷开一看:龙十三。

捧起活物,往空中一送,鸽子扑棱棱的飞走了。

自从上次雪地杀人后,女人在江湖渐渐混出了名堂,找她杀人的交易越来越多。

八年了,八年过去了。

江湖还是那个江湖,七绝刀下的死人越来越多。

多到女人对江湖生出了一丝厌倦。

对于杀人,女人早已从最初的兴奋到渐渐感到麻木,最后只觉乏味。

女人隐匿在这桃花小院,不知不觉已四月有余。

在这里,才知道什么叫岁月无痕。

女人的性子向来冷僻,也是素来清净惯了,这样的日子不愿被生生打扰。

奈何落花令又下,怎么办?

略一思忖,唇边邪魅又起,或许不用七绝刀出,照样杀人于百里之外。

待到江湖事了,我必封刀归隐。

打马归家,不见天涯。

了却江湖心,闲饮桃花酒。

这样的日子过的才叫真真好。

……

一人一马入江湖,一萧一剑伴天涯。

他是一个剑客,一个风流剑客,他叫龙十三。

他过去杀人无数。

三年前他挑战武林名宿~武南风,一战成名。

后来,也有不少人来找他挑战,他也一向来者不拒。

至今都没败过。

江湖真是寂寞。

就在中元前夜,他又收到一封战帖。

长风似刀,古道上一人一马疾行。

今夜,他依约来战。

据说对方是个女人,一个女杀手,来自落花门。

他冷笑,又一个找死的。

既然如此,我成全你。

约战在郊外,荒村里,野桥尽头,破庙边。

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草木深深。

四下无人,看来对方还没来,龙十三打探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发现了那座破庙。径直走了过去。

推开了破庙的门,“吱呀”一声响,惊得几十只鸦雀四处乱窜,灰尘簌簌地掉落,原来龙十三无意间踏进了一处荒废已久的破庙,看这破败的样子,似乎有些年头了。

横七竖八的蛛网遍结每个角落。

龙十三四处打量了一下,感觉有丝异样,抬头一看,吓的魂飞胆裂。

横梁上吊着一具女尸,女尸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个只有头颅的女尸,一个只有头颅的长发女尸,披了一件红袍,那红袍里面空空如也,破门一开,冷风一阵一阵吹过,袍子在横梁下飘飘荡荡。更惊悚的是,女尸竟然睁开眼睛,白墙似的鬼脸,对他森然一笑。

“你终于来了。这一天让我等的太久了。”

暗夜里,女鬼的声音如破布一样凄厉。

“这么多年了,我终于等来了一个人,哈哈哈!我可以去转世投胎了”

那女尸嘎嘎笑着向龙十三扑了过来,龙四想要逃,偏偏脚不听使唤,身体木的像被定住了一样。

女尸森森的白牙咬向龙四十三的脖子,贪婪的吸着新鲜温热的血。

龙十三的身体慢慢地滑落在地,直到了无呼吸。

“浮浮沉沉,岁月无痕,这世上的情意能得到几分?最初明明是想厮守,最后偏偏厮杀。”

唱罢这一句,女尸流下了血泪,化作一道轻烟飘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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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落花门外

初秋,有些些的凉意。

一别如斯,再无归期。

落花门,女人是回不去了,亦不想回去了。

一向散漫孤冷,又喜独来独往,四处漂泊,自由自在比什么都好。

心有落花,不拘泥形式,落花该明了罢。

女人又温了一壶桃花酒,一个人自斟自饮。

时光荏苒,刀尖舔血的日子过了多久了?

秋风老,江湖亦老。

很多往事,在这浅浅的醉意里,借酒浮了上来。

…………

那一年,落花令又下,女人要追杀一个人,一个神出鬼没的江湖大盗。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女人跟踪了许久,才查出那厮总厮混在花街柳巷深处,在那儿有个相好的伎子,百花楼里的名妓,一个艳冠皇城的艳姬。

那一夜,料定贼子在百花楼里逍遥,女人点上楼顶,几纵几跃,一气呵成,悄无声息地进了百花楼后院艳姬门外,女人猛地踢开房门,捉刀而进。

生生撞上一幅活色生香图。

那艳姬肚兜半落,酥胸半遮,半乳隐现,

“阿!”一声尖叫,如丝媚眼变成了恐慌。

那厮反应倒是极为灵敏,竟然抄剑押在伎子颈项,护住心口,伺机逃逸。

女人的七绝刀直面而去,避开伎子,直削那厮面皮,那厮竟将伎子推向女人,顺势一剑切断伎子的头颅,女人始料不及,一个闪避,那厮趁机逃脱。

刚刚还欢爱的两人,一转眼,伎子已身首异处。

这厮果然狠辣。

该死,竟让他逃了。

这是女人唯一的一次失手。

……

一个伎子,最后落得如此下场,倒也可怜。

女人将那伎子头颅和身子挪到床塌上,寻了件红袍子盖住。

定了片刻之后,走了。

…………

那伎子死于相好之手,由爱生恨,且其一生尽被男人玩弄,怨恨极深,怨魂是无法投胎重生的,誓要亲自报仇雪恨,杀尽玩弄她的贱男,竟然不愿去饮孟婆汤,一直在人间徘徊,为了等待亲拭仇人,竟然化为女中厉鬼,专门勾魂索命。

久而久之,城外近郊一座古庙附近渐渐荒无人烟,杂草丛生,庙成破庙,桥成野桥,村成荒村。

女鬼的故事在江湖中不胫而走。

终于有一天,他亲自送上门来……

…………

百花楼所发生的一切,不过瞬间,却都落入一个人的眼中。

那人眼带桃花,微眯着,手里捏了只酒盏,斜靠雕栏,一幅浪荡模样。

此后,女人的身后总有个人不远不近地跟着,

…………

大漠,夕照之下,漫天黄沙,荒无人烟。

除了一个人,一个刀客,一个黑衣女刀客。

黄沙飞卷,女人依然是那个姿势,抱刀而立。

在这漫漫大漠中,女人一身苍凉。

浪荡桃花眼望着眼前的景色,深深叹气,看来都是失意之人。

自己这一身冷骨又何尝掩饰得了落寞?

都是同一种人,彼此都慰藉不了心里的荒凉。

天渐渐暗了。大漠的天,变幻莫测,古怪的很,气温也捉摸不透,上一刻也许你会感叹美景如画,下一时可能会埋骨黄沙。

白天热成死狗,夜晚冰冷浸骨。

最怕的可能会遇到狼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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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燕门

江湖无非就是打打杀杀,求的就是一个恩怨分明。

江湖,为什么入了江湖?

只为快意!

真的快意么?

女人又一次挥起七绝刀。

这一次,不是落花,没有落花令。

只为那个花街女尸,一代艳伎——花琉璃。

三年前,女人无意中听到了女尸的身世。

花琉璃自幼丧了双亲,被婶母养大,那婶母也是个奸滑市井之妇,花琉璃生前,小小年纪,在那婶母手中,也不知遭了多少罪?

待虐养到十岁上,便暗地里将花琉璃卖入花街柳巷内,被老鸨作为稚伎好生教养着,以图大利。

那花琉璃离了婶母,好生将养着,果然出落的越发动人,老鸨请了雅匠来晓以诗词,教以琴棋,花琉璃果然没有辜负老鸨的毒辣之眼,越发的艳色,堪称色艺双绝。

十五岁那年,老鸨拍卖花琉璃初夜,不料却被一江湖神秘客掠走,破了处子之身。

自此,花琉璃在那烟花之地,从客如流。

花街柳巷之中,一代艳伎,声名鹊起。

在长安花城,百花深处,一枝独艳。

那江湖神秘客总是不期而至,佐以虚情。

谁也想不到,花琉璃过尽千帆,却遗失了自己。

身系江湖客,情浓终饮恨。

也是机缘凑巧,这一次,居然让女人遇到那江湖客。

该是让他去和花琉璃相见的时候了。

……

果然,大漠非比寻常,女人为追杀那人,来到大漠腹地,不知怎的,一瞬间,那人便失了踪影。

眼过之处,尽是无垠之沙,何以藏身?

莫非是那人故意诱她到此?

以不变应万变,一动不如一静,女人收了脚步。

时辰被大漠之沙一点一点的裹走,大漠的夜也越来越黑……

浪荡桃花叹了口气:“你还要等多久?”

女人依旧抱刀而立,不为所动。

浪荡桃花自从上次花街女尸之后,甩都甩不掉,一直不远不近的尾随着,女人也不以为意,依然我行我素。

仿若浪荡桃花在她眼里是个虚无。

女人挥刀杀人的时候,浪荡桃花依然一副浪荡模样。斜倚树下,似魅似邪,仿佛那杀的不是人命,只是一只蝼蚁,一片凋落的树叶,而已。眉眼间尽是轻描淡写。

“与你何干?”女人出声了。

“如果我告诉你,你寻找的那人已经葬身流沙河中,不必再这无谓的傻等,你信我不信?”

“你如何知道?”

“看你身后”

女人转身,夜幕下的大漠,眼前的沙漠,大面积的陷落,以无声无息惊人的速度向女人逼来。

是流沙河,一遇则殇。

“快走……”

说话间二人施展轻功,已退了十丈,一路轻掠而去。

……

三月后,江湖上少了个杀手,一个女杀手。

在江湖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江南的桃花小镇,多了个陌生而温婉的女人。

于红尘深处,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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