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香江升太平(3)

日暮香江升太平(3)_第1张图片

一早出门Emily一路跟Dennis说个没完,旁边Lydia插不上嘴,急得挥着拳头砸Dennis。

“你干嘛老打我,受不了。”

“这叫打是亲骂是爱,急了用脚踹。”

“你不知道,这不是几天不见老公又发情了吗。晚上铁床有劲没处使,你就让她打好了,没准我还想踢人呢。”

“疯了,都疯了。”

看得Eve在后面干瞪眼,Dennis无话可说。

就这样还不够,每天晚上Dennis去跑步回来就会看到Emily和Lydia已经堵在门里,要么打牌,要么说笑,有时候还抽根烟喝口酒。即使回来没见到她们俩在,过后又会从哪里冒出来,搞得大门不能关,二门不能闭。

无人不知所以然,只有Dennis与Emily心照不宣。

过后,他们继续公司线上聊半小时到一个小时电话,已经快上瘾成了真情在线,欺负人家听不懂国语。至于说了什么,到晚上Dennis已忘的差不多,也不见他日记里有何记录。他与Emily话锋确实心有灵犀,不用眼神,只凭语气都能揣摩语义。Dennis担心这样下去会不会引起老板不满和香港同事误会。但一个礼拜下来,发觉要不每天聊一会就不自在,像在封闭的大楼里开了扇窗,偶尔透透气。

和香港同事还不熟,粤语一时学不来,白话世界他暂时插不进去,国语成了孤岛。而Emily谈她上班的氛围,大陆公司的勾心斗角,对京沪粤地理人文的印象,竟然都有同感,爱憎分明,不用避讳。她对人对事的感受和评判那么细致入微,直往他脑门里灌。

她谈Lydia和Casey的小可爱和小毛病,谈她北京的老大多一表人才,身边老是蜂蝶飞舞。她谈他们都认识的人,她大陆公司的一个女同事也是她的好朋友,如何与老大尽展才情风姿,以及她对其他人的小气和刻薄。这么多情节,不写本书真可惜,燕京浮华故事一定不输钱玛丽的娇情,何况那么多写书的还没这等口才。

但电话里,她从不跟他讲什么段子,似乎她知道他内心的鄙夷,尽管表面他听了也全情哈哈大笑。听到耳朵冒汗时,他发现她变身那只黑瞎子钻出话筒,貌似公熊,逮到人要舔要坐。可他不是被坐之人,更不想摸着屁股判断雌雄。他话语若即若离,生怕在这无聊的石屎森林里寻找寄托,一不留神给坐了,更不能给吃了!这也讲究弱肉强食啊!

“我一直不待见上海人,可见到你,我改主意了。”Emily说。

“我并不代表全上海男人,再说我上三辈子也不是上海人。”

“我上三辈子还不是北京人呢,香港人不也一样吗,全是广佬。”

“还有你们北京人和我们上海人,”Dennis补充一句,“我对北京人印象不太好,说实话。”

“谁招你惹你了啊?一定有人还有什么事,男人女人?公事私情?。”

电话那头并没有回答,他在北京待过一段时间,即使不在北京也经常出差去。京城款大,大而化之弱肉强食,你吃的准,人就信服你,要不就等被糟践。Emily更胜人一筹,机智之情总不让人,怎么就会高抬了上海人呢。

第二天再煲电话粥,聊到那本钱玛丽的书。Emily说找来看过,与五、六十年代的苏斯黄完全不是一个道儿,说应该叫“香港女人变身记”。本港人发达之初,有点钱迅速变小资,欲再进阶,嫁贵人成妇人,总有些欲嫁不能难自弃。Dennis说,你就来个“北京女人现形记”好了,不甘落后,急着嫁人,然后急着脱身,追风捉影恋恋红尘,反其道而行之,肯定有过之而不及。急得Emily电话里直叫,他只得将话筒远离耳朵。

“我们北京女人招谁惹谁,香港女人怎么炼成的,难道要我们北京女人学不成?不是那么回事,人家还看不起咱们呢!”Emily根本没生什么气,她喜欢和Dennis斗气,不解决生理问题,起码撬动哪股经脉得以一爽。“其实吧,我还真没想过那么多,要不是你心那么细,根本想不到。我们先活着再说,管他什么地儿的什么女人、女生怎么过,我过得好就行!”

“欸,这才是你要说的真话!你也快达到她们那水平,时不我待,机不再来。”Dennis说话没要留余地,接着把Eve也搭了进去一起说,省略了南半球和北半球,“到香港你如鱼得水,在上边不行,在下边也不行,中间正好。”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流氓呢!你吧,现在已经超脱界外,简直不食人间烟火。”Emily分析人很准,随口而出,“我不管你以前遇到什么人,碰到什么事,这都是命。那苏斯黄不是你们上海女人吗?你听老娘我的没错,别信什么香港女人那些道道,全是瞎掰。”

“有那么点意思,对吧?要不你我怎么跑到香港,还都喜欢上这里。人家男人一招不和,就日本啦、东南亚啦、澳洲啦、美洲了啦,满世界游埠。女人一眼不堪,什么鬼佬、绿卡,干脆独善其身,直接泡鬼同居。”

“我就不信那个邪,京城女人根本不差,你就看着吧。”

“起码人家钱玛丽还穿着KENZO的衣服,你们宁愿穿女人街的衣服满街招摇。”

“那是没钱的时候,大哥,我们现在有点小钱,不沾大名牌小名牌还可以。我这一阵不就常到铜锣湾买Sarchi打折货吗,又便宜又好,还拿得出手。”

“也是,没见你们都去庙街逛。不过你说的那家店要倒闭了!”

“什么你们、你们的,别把我和她们当一回事!谁爱怎么穿就怎么穿。”


Dolly普通话很差,英文也不好,Dennis想和她多数几句话,张嘴不知说什么好。同组的Jessica不错,常给Dennis讲解些东西,那天还帮他填Time Sheet,可惜她也要走了,说是到加拿大跟父母团聚。他们互留了地址,后来她还从加国寄来明信片,让他倍感温馨。其实她普通话也不好,但只要她愿意多交流,都不成问题。想见Dolly并不愿意主动关照他,不论她出于什么原因,也许阿姐级别的女生都这样Cool。不过,替Dennis转电话最多的也是她。

Dennis才到香港接触到的人,印象最深,哪怕一起共事的时间只有几天,就像Agnes,但仍然难以忘怀。

这些Office女孩儿显然都不是穿KENZO的女人,那个不知藏在中环哪个写字楼里的钱玛丽,怕是无缘结识。

既然见不到真身,以图画形式展示臆想中的万种风姿,对他并不难,正好屋里缺镇宅驱邪的魁道上墙。为此,他特地跑到文具店买了纸笔,抚平细削,先利其器。碳素铅灰由鼻尖滑出,多年搁笔,还没有生疏荒废。他努力从钱玛丽的字里行间流露出的韵味,浓缩还原前一个年代逝去的形象——居然一挥而就!

那个风情万种的钱玛丽,斜靠着她那辆Celica LT跑车,双臂环抱胸前,长发被风鼓起,四散奔狂,半深色Ray-Ban太阳镜后透出横扫一切的目光。背景是尖沙咀天星码头旁的钟楼和后面隐约可见的港岛。这个架势堪比Elle上面的美女香车,贴在客厅的墙上——驱邪,更把隔壁一墙明星招贴烂画甩出窗外。

空白处一串大字标明出处,只有她的着装是Dennis设计黑色半透明长纱外套,里面是紧身粉色衣裤,一双红色高跟鞋。每位进屋之人,第一眼入镜就是这个女人。画幅很大,是原来剪贴过来招贴画的两倍,不仅镇宅,还“震”到人。

同屋的几个看了都说这下她们屋里的画没法跟我们比了。

“你这是要干什么,要把人吓跑啊?”剀弟说。

“让你看着不听段子就睡得着觉。”Simon说。

“看到这个女人,就不要再看别的女人了!”Johnson说。

“那是你没见到更好的!”Dennis说。

他还想画张阿Jo的形象送给隔壁女生,并已打了草稿,还未上色。那个美籍香港富商的后代,有三个阿姐坐镇,开一辆英国的Triumph跑车,一手搭着方向盘,一手将钱玛丽揽入怀中,车头冲着大海,海里还有一艘游艇。这一定都是女人们想要的,来一趟香港,不要辜负自己的期望,甚至远超期望和幻想。

此时,这帮Trainee,两袖空空,无资无产,Dennis只当给穷极饥渴的人画饼充饥,一饱眼福,了以自慰。


小黄和坤哥他们经常到女生宿舍串门,一坐大半个晚上,不等她们腻味不罢休。没钱请她们去兰桂坊泡吧,就硬挤硬泡群居的“闺房”,跟Emily学八卦。

大老爷们老娘们喜欢扎堆聊天消磨时间,可苦了未婚甚至没有男女朋友小弟妹,一旁陪听陪聊,听他们聊天像说书,不长知识长见识。开始什么新鲜聊什么,后来聊香港人的事,聊吃的聊喝的,再后来聊大陆的事,什么官商学勾结、贪污腐化、北妹北姑的,聊得春心荡漾,最后差点就奔聊性生活经验去。

既然Dennis嫌烦,她们也乐得和老黄、小黄、坤哥、小胡们掰扯,有什么小争吵还请他们评辩。Lydia拖得住老黄说,有人洗一双袜子还单独开洗衣机,转半天,多浪费啊,冰箱一角不知谁吃剩下的,一放半个月,都臭了。那边Casey脸色不好看,说有机器总得用,手洗袜子挂出来还滴水,不像有些人勤快,每天换Bra,不见阳光,挂得满天都是,滴半天水。老黄瞅瞅眨眼的小胡,两眼不看她们两个,说我要是你们老公,顺手帮你们全倒腾好。看来你们在家从不干活,一定没出嫁靠老妈,嫁了人靠老公,生了孩子靠婆婆,老了还靠儿女。

“你们别找错老公,好老公管一辈子。”

她们说,“你算找对老婆,一辈子伺候人。”

“同学们,这个专题下次再讨论。题目是‘谁没找对谁’。”小黄总结。

老黄从隔壁过来,Johnson总要调侃一番,问他今天有什么收获。收获大了,你小毛孩不懂,要大哥教你吧?别别别,等我有对象了再请教你。看你也像童男子,得给你验验真身。童男子如今也不多了,放着不更值钱吗。再放就成钻石王老五了,你牛大,有前途。我比黑瞎子差远了,你要多指教!

这一串门大戏一直延续,在大学里都享受不到,起码没有宿舍看门老妈的阻隔,也没踏烂门槛屋倒床塌。倒是千年老窖沤出的男女生,已沤烂、捂干、捂透成男人女人。两个屋子的男人,轮番出动,无法化腐朽为神奇,更无法起死回生。比起香港男人,他们强不到哪里去,曾经拥有鲜花浪漫的青青之念,早在出关以前,已被打磨消耗得一干二净。既然回春无术,只好任凭花开花落去。

Dennis印象中的香港女孩并非阳光灿烂,想加入人家的圈子太难,他不想保持距离,人家自有距离。难道自己魅力不够,被人错当大陆来的Play Boy?还是精英Trainee?


Dennis像是补充公司转工人员空缺,没来几天,就走了几个人,有的人来不及认识就消失了。正临毕业季,公司又招进来一群男女生,新来的Jason也是很小时候从大陆来的,半生不熟的国语总比其他同事要好些,Agnes走后就数他国语最好。语言上的亲切感,自然拉近Jason和Dennis,而且很聊得来。刚出校门的小弟,对老员工阿哥阿姐叫着,见了Dennis像见了大佬。另一个Andy比较调皮,Office里多了个小号的古惑仔。他的灵气惹来大家一致的“关照”,JoeJoe最为关切,一上午要来个三五趟,站在Andy身后,东看西看,一会儿借一只笔,一会儿拿一个橡皮,还主动跟他聊歌星和演唱会的事。Andy对那些星坛轶事了若指掌,自然说得JoeJoe开心不已。但次数一多,Andy显出不耐烦,甚而拿话刺激人家。

还有个新来的小妹Kinsey,时常从隔壁过来请教哥哥姐姐,有时问Dolly,有时问Andy,没几天下来,Andy又不待见人家。Dennis看出这孩子比较毛,自恃灵秀过人,招惹不得。可Dennis听喜欢他这个劲头,降不住他,他肯定不服你。这也许是他打入香港孩子群的一个突破口,搞定一个刺儿头,就搞定了一大片。他不能倚老卖老,何况落到香港这里没有太多资本,只可放低姿态,平行对等,体悟人设人情。

Dennis说跟Andy学粤语,Andy跟他学国语。

“好啊,好啊。”Andy一脸鬼笑。

“唉,真没办法。”Jason自言自语。

“返工成日都好闷,你落来以前在大陆打飞机吗?”Andy假装正经问Dennis,先发制人,来了个下马威。Dennis愣了一下,似懂非懂,但又觉得他不怀好意。就说:

“你不闷?在家肯定打飞机吧?!”Dennis歪打正着,让Andy吃了个憋。

Jason没敢笑出声来,那边Frederick和Alex脸上怪笑不止。

“Andy,这么深层次的问题你也能问?”Alex说。

“他搞错,以为只有香港有飞机,大陆没飞机。”Henry越说越乱。

“你嘀都喺冇正经意思。”Jason说。

这时,JoeJoe走过来盯着Andy道:

“你好吗,Andy?”JoeJoe语调拿腔上翘。她有轻微智障,并不妨碍她与大家一般的交流。

“我不好,Dennis比我好,让他交(教)你。”

“Andy比我好,他会交(教)你。”Dennis顺水推舟。

“JoeJoe啊,你不要听他们两个的,他们都是‘劣’仔。”

“对,我们都是劣仔,Jason是‘靓’仔,你找他吧。”

“我都知啦,Andy唔喺劣仔,他都好靓仔来咯。”JoeJoe坚持道,“Andy同Dennis都是‘醒目’仔,公司最靓醒目仔来咯。”

“那女仔谁最靓啊?”Dennis追问。

“当然是Rosy姐喽,她都是女神嘅。”JoeJoe说。“我都好中意佢的。”

“她都是我们的女神啦,不用讲的啊。”Jason和Andy几乎同时说出来。

“当然啦,男仔都钟意靓女啦。”JoeJoe收紧了笑容。这两天下班,JoeJoe都等在大门口,只要Andy一出现,她就跟着当尾巴。

“JoeJoe喜欢谁啊?”Dennis问,话出口就觉得不妥。

“我都中意孙耀威啦,一个男歌星,”JoeJoe怕Dennis不知道,脸上又泛起笑容,“Andy跟他相貌好似噶。”

“要死啦!”Jason凑近Dennis耳朵道,“Andy有麻烦啦。”

“原来这样,还不至于吧!”Dennis不以为然。

Dennis几番与Andy交锋,消除了他的敌意,他也发现Dennis并无恶意,于是两人话锋来回更柔和。但Andy与Jason性情迥异,自是一体,没工作前在学校可能拉过小帮派,惯于发号司令,那咄咄逼人的架势,进了写字楼还没完全放下。如今碰到Dennis这样不识好歹的“硬骨头”,他无力争雄。棋逢对手,不打不成交。

Dennis近日喜欢和他们几个新来的一起行出去Lunch,彼此都有新鲜感。一般他们都去茶餐厅或大家乐、大快活之类的快餐厅。餐后Andy常点冻咸柠七喝,Dennis跟着也点了尝尝,味道不错,咸甜冰爽,很有港式个性。以后一直成为Dennis必点的饮品,只因为他懒得品尝更多其他不知名饮品,怕闹笑话,就跟着混个Popular,让人以为他是地道的港仔,不至于另眼相看。


昨天上午,Dennis不在公司,Dolly给他留了张Tip:

“Lu Chang 女人 Regal Hotel,澳洲朋友,Urgent!”

他回来时,Dolly又追着他说:

“我跟她讲国语她听不懂,只好讲英语。哎呀,这是怎么搞的啊?”

“所以你要跟我学普通话,不要学北京话!”

原来是几年前去澳洲留学的张露,他赶紧电话给酒店,打了几次才联系到人,约好今天6点半去Regal Hotel见面。她大学毕业去的澳洲,读完Master留在墨尔本,和另一个同学结婚生子,日子过得很不错。此番跟一个美国代表团回来考察交流,经过香港。

下班时Dennis与Jason、Andy和JoeJoe一起走到金钟地铁站,Dennis和Jason一直护住Andy行。下去时,Andy上了另一个方向,Dennis和Jason下到底层,而JoeJoe返身上去说去找Andy。Andy这个“赤佬”真遇到鬼了,Dennis像进入小时候捉迷藏的游戏里,刺激兴奋。

Jason说她上去也多半找不到的Andy,有毛病的人确实很可怜,Andy也怕纠缠,但又不能做得太过分,伤到JoeJoe。两个人都想帮到忙,即使天天“护送”Andy回家也在所不惜。

Jason 一直陪Dennis走到尖沙咀出站,找到Regal Hotel才散。

几年没见张露,Dennis很失望,怎么就变成了个老姑婆,还不如养在国内的隔壁屋女生,他克制自己不流露出来。他们在酒店大堂Reception处聊了一会,没见她要上去的意思。只见她满脸一副西方人到了东方的优越感,好似香港也是“下只角”的味道,一点没保留。被她从高处往低处看,他很别扭。也难怪同为大英帝国的领地,中华帝国总拖了个看不见尾巴。一时间,他竟然想起身而去,不想被人以教训的态度压抑。在这么温柔迷醉的维港之滨,怎么就不能谈生活过往、谈人生际遇,非要牢骚和不满呢?

“哎呀,我看香港这个地方也不行,乱哄哄的,到处都是人,一看都是大陆人。”张露正襟危坐,体态已显臃肿,手里一张纸片当扇子扇,一副看透Dennis的眼神。

“还好吧,当然不能跟澳洲比,比空气和海水都不行,比经济和繁荣可不差。”Dennis压着口气跟她说,无意和她论高下。他并不觉得没出国留学心态就低人一等。

“我们刚从上海过来,以为变化很大,看外滩还是老样子,就是对面开始盖楼。苏州河很臭,黄浦江很脏。”她接着数落。

“那是,你才出去几年啊,指望一夜之间天翻地覆不太可能。想当初上海可是远东的第一城市,没人可比的。等你下次再来,可能又要吃惊。”在上海他可以说上海坏话,出到海外,话头翻转。

“我这次见了几个同学,都结婚生子了,不过住房小点,电器设备差不少。”

“才穷出来,这不慢慢买吗,自己来不及生产,先从外面往回搬,香港人就靠这个挣了不少钱。”

“那你还想回去吗?还不如留下算了,好不容易出来。”

“我还真不知道,我们跟你们不一样。你们就是为不回来才出去的,我们正好相反。”Dennis言简意赅,不知她是否听出来。

“我看你在这里好像很自在,不像没出来的人苦大仇深的,对出来的人羡慕得不得了。”她始终说自己。

“其实我们这一代人赶上好时机,只会越来越好,这点信心还是有的。我们自己都想不到,你没看到。”Dennis越说信心越足,不为说服她。

“我还没碰到想你这样的,什么都没有,却这么乐观。”她目光怀疑。

“哎,你不在这里体验不到。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都嫌长,这话可能都要缩短一半。”Dennis目光反过来洞穿了她。

这时她们团的一个美国律师从外面进来,竟然毫无顾忌,发表了一大通议论,讲中国不好,不把自己当客人,以为香港也是自家的卫生间。

“What a bustling land of

Great Britain. It just like a drain mouth of China, everything smell not good

from Beijing to Shanghai to Hongkong.”

“You’re not accustomed to

it, so do I. Cause I leave hear many years.”张露回道。

“Ha Ha, your motherland,

old and not reconciled.”

“You’re from the last piece of pure land, is that right?”

Dennis大跌眼镜,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听。心想怎么美国人都这样,一个没教养的家伙。他讲得很快,夸夸其谈不容他人插嘴给。大英帝国的后裔已经变得含蓄,美帝还这么狂妄。这个什么文化访问团,自称中国人的和外国人都没参透中国文化,随他们自我Hi死吧。他赶紧跟张露说找个地方吃饭去。

张露建议到一家上海餐厅吃饭,说她请客,Dennis说你来了当然我请客。他对她流露出的优越感很不舒服,尽管她目前看起来比Dennis好得多,也没必要像那个美国律师,拎不清河东河西之变就在眨眼之间。

这家餐厅不够正宗,整个打酱油的菜品,徒有其名,加上刚才那个狂妄的律师一番话,Dennis一点胃口都没有,没吃好、没说好、没见好,很窝心。

有趣的是同屋Simon的一个同学也从澳洲回来,不过是来找工作,还考虑是否回大陆。哪知运气不佳,在香港待了三个月还没找到工作,身上带的几千澳币还被偷走,这下得靠Simon借给他钱度日。Dennis建议他还是去上海找工作更容易些,香港不见得合适。这个当年要好的同窗,此刻心神不定,而Simon虽说几个人租住一套小房子,衣食住行无忧,没有太多烦心事,回去后有更多机会。大路朝天,要有信心。Dennis这么开导人家说,

“说不定你将来成了老板,我还给你打工呢!”

那个伙计悻悻然笑不出来。


根据合同,HKSB给他们安排了培训课程,由一个咨询公司的合伙人每周抽一个晚上讲课,题目协会推荐,他们自己选定。这个公司的老板“Kwo生”对大陆来的Trainee非常热心,不仅在上面有不少客户,还跟行业高层有联系,比起Tiger和Phyllis来要活络很多。他身材矮小,动作灵活,操生硬磕巴的普通话,口齿间很费劲,仍然坚持不说一句粤语。第一次上课,Emily也跟着学磕磕巴巴说话,以别人的短处开玩笑。北方人一贯如此,然而郭生却浑然不知。

临时教室就设在这家公司的会议室,很小的一个房间。大家一下班就陆陆续续往这边赶,一般要到七点开课,有时还晚一点,不是同学们来晚就是老师迟到。Kwo生太忙,做生意要紧,上课是义务。所以时间经常变动,甚至临时通知取消。他看起来一米六都不到,很瘦,样子很年轻。一开始大家以为他还没结婚,于是快下课时Emily说我们这里有未婚美女,想留在香港,问他有没机会。郭生两只小眼睛透过镜片扫视在座的一圈后说:

“都很好啊,我儿子还小,暂时没机会,我看看我的同事有没有合适的可以推荐。”

大家哭笑不得。


Office里面空间狭小,比住的地方更拥挤,每天埋头几个小时,与上海比难以想象。除非还挤在石库门的老弄堂里,现在也逐步挤进不少外地人和老外。Dennis才来时新鲜感逐步消失,更可怕的是眼睛长时间近距离盯着桌面造成视神经疼痛,有时中午不到就开始疼,揉捏穴位好像不管用。

中午出去吃饭时可以出去晒晒太阳,看看楼缝间若隐若现的山和海,一个人清净一下。好在他离金钟的太古广场不远,走过去几分钟。

一点钟一到,他逃也似得溜出多美中心,先在太古广场地下吃个汉堡或中式套餐,再沿着里面曲折复杂的电梯层层上去,到达香港公园,在喷泉和水池边走走,缓解下压抑的心情。本来初来咋到很轻松,尽管工作紧张,但没有国内人挤人的压力感,跟这里的同事也没有竞争关系。与Andy和Jason他们的吵闹只当是插科打诨,调剂过后依旧茫茫然。Emily咄咄逼人的架势他逐渐不受用,说不清男女关系层面、心理关系层面还是心灵关系层面。

这几年太累,他一心躲到这个小岛上“隐居”一段时间,可还是有那么多人不“放过”他。他们当然也是好意,是不是自己表现得太能干了?刚到一个月就有人从深圳过来看望他,问他有什么想法,说在这里待时间长了没意思。他们又不想融入这个殖民地,事实上是不可能融入这个社会,早点打算为好。看看以前曾经留下来的,现在看来都没什么大作为,一般也只是打工机器,下了班回到鸽子笼里享受一片小天地,失去更大的空间。机会在哪里?对谁都很难说。没人想到Dennis更想参与生活,无法融入并不代表无法参与。他喜欢激流的碰撞,喜欢激情的生活,尽管无聊和吵杂始终无休无止牵挂他。

在半山透了几口气,感受阳光的热度,重新回到大楼之中。他顺着人流往下走,这些想法一刻不停从脑子里流过。在快接近底层的电梯旁,他又碰见Rosy和Elaine手挽着手也在向下走。他眼睛一亮,紧跟两步追上说:

“两位吃什么好吃的啊?”

“啊,一定没你吃的好,跑到顶层。”她们两个一起回头看他,并不感到意外。

“我以为一定有人请两位美女吃饭呢! ”Dennis假意问道。

“那就等你请啦!”Rosy抢先说,Elaine看了她一眼,略显腼腆。

“没问题,给我机会,记住啊。”

Dennis知道欲擒故纵的道理,没必要一开始表现太亲近,只是比一般的积极更贴近一点。他还不知道香港女孩的倾向,特别是这些Office里的女孩,总给人感觉矜持有余而热情不足。这也好,那边的京城女热力够大的吧,怕他也吃不消。

回公司继续上班,几分钟的路,人也多,没捞到跟她们多说几句话。他能感知到Rosy双眼是亮的,而Elaine是模糊的,和Rosy可以对视,而直视Elaine却看不到东西。

女神和女佛搭配,很平衡。


——待续——

日暮香江升太平(3)_第2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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