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闲笔】中年秋色且可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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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国深秋的街道，一片葱绿。早起，却依然寒凉。

记不起多少次这样的送行了。女儿坐在车后，我端握车把，一路疾驰。有时，我们会说上几句话，更多的时候，是阒然无声。我要忙着瞻前顾后地看路，而她，更乐于捧读一本她喜欢的书。电动车疾驰，就这样，穿越人行稀落的街道，穿越秋冬春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大概，这是大多数中年人恰如其份的场景。孩子尚小，父母将老。日子却如螺旋一样，逼迫着自己，在儿女之间，在工作之间抽离分身，将自己活生生地劈为几瓣，分与它人。唯独自己，却坦然亏待。我也想在床上赖几分钟的床，囫囵地小睡一会儿，但是我是乐于送她到学校的，因为，我不知道这样的相送，还剩几年。我能知道的是，父母和孩子相遇，是一种缘分，某一个时候，你们总在一个岔道口，分别，然后渐行渐远渐无声。

进得校园，我喜欢在门口的桂花树下驻留一阵。我贪婪那一树的芳香馥郁。混着清晨空气的新鲜，清冽而又淋漓，吸入肺腑，令人醍醐灌顶。这南方的秋，总会让人遗忘。入眼，全是绿，连身上披着的衣衫，还是夏日的模样。夏日漫长，幸好，有一树细碎的桂花提点着我们，秋天，还是摇摇晃晃地来了。即使姗姗来迟，也无可阻挡，带着芳香和馥郁。拈枝总把桂花嗅，这让我疑心：这南国的秋，是在一树米黄的桂花中苏醒过来的，属于我的清晨，也是在这一树的芳香中苏醒过来的。

向晚的时候，还喜欢到小区楼下走走、逛逛。花园里绿坪上，栽着四棵“丹桂”。不高，但葳蕤茂盛。灰褐色的枝干上，缀满了细密的桂花，米黄，芳香。每次经过，我都会在树旁驻留一阵，闭上眼，深深地吸上一口气，让淡淡的花香，深入五脏肺腑。我也想找来一个透明的空瓶子，将满树的花香，装入瓶中，待到冬日嗅赏。我没有林清玄的浪漫，只能偶尔地吐纳一下生活的浊气，人到中年，琐事屑屑，还是需要一些放松和纯粹，去抵挡生活的庸倦和低俗的。

人生四季，中年如秋。少年时，喜欢春花繁盛，青年时，喜欢夏叶葳蕤，待到中年，却喜欢秋的宁静深远。不会吆五喝六，呼朋唤友，往人堆里钻，人群中走；不会彻夜不眠，喝酒唱歌，追星崇人；繁华烟云之后，终于看懂了宁静才是人生的底色，家人才是自己的圈子，一壶茶，一菜蔬，简单的生活才能静穆深远。

不是么？人就是这样一步一步成熟的，历经千帆，才知沧海如水，阅过繁华，才知平凡是金，宛若一枚挂在枝头的果实，才知走过青涩，才能收获成熟的丰腴和甜美。人到中年，才知桂花也是一种花——比不上玫瑰的艳丽，没有牡丹鲜艳的色彩，渺小，让人忽略，却自在如故，芳香缥缈。桂花也是一种生活的美学和方式，不求形美，只求灵魂的坦荡，个性的的天真，芳香四溢之中，静穆寥廓中，而泛起一些诗意起来。

朋友圈内，开始卖桂花茶了。我喜欢喝喝茶，开春的龙井、碧螺春，泡在透明的杯中，饮下，就是一片春天。秋日饮茶，不在茶味。更喜欢看一片一片蜷缩的的叶子，在滚烫的热水冲泡之下，舒展、苏醒。在透明的玻璃杯中，我会看到中年的片羽光影：蜷缩着、滚烫着、挣扎着、舒展着、呼吸着……一片片的茶叶，就是一个个的中年。秋色可饮。桂花也是可以入茶的，只是，我不大喜欢。香气过于浓烈，没有中年淡然的况味。菊花也可入茶，清凉，消火。我也不大喜欢，觉得金灿灿的菊，是应该是拿来看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拿一朵悠然的菊花泡茶，糟践了陶渊明的好诗，也糟践了南山的一帘深深浅浅的秋色。

秋天，灿烂的还有菊花。小区的墙角，就有一大片。它们柔弱，楚楚可怜，却努力地开着花。一朵一朵，在秋日的阳光下，肆意灿烂。前几年，我看到它的时候，只有一棵，不知什么时候，它从一棵蔓延成一丛，葳蕤成了一片。白云山上的荷花凋败了。夏天时，还是碧叶连天，红花映日。其实，我觉得残荷也有残荷的韵味，萧瑟之处，写满世事的荣枯。看着它，就像看着一个人的一辈子，悲欣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