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旧梦

题都城南庄

【唐】崔    护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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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蘼旧梦

文/缪晓俊

这进士，年复一年，总也考不中，出了书院门，崔护走得匆忙，却没了方向，寻着一弯清浅溪流，一路逶迤向南，不知不觉便走到一片旷野。山前的一坡桃花已经迫不及待地开起来了，蜂飞蝶舞，温香扑鼻。只可惜，明明空山新雨，鸟喧花静，心却黯然。

那间草庐便在溪水尽处，青山脚下，一树一树的花开将它层层叠叠掩映，让人恍神，莫不是桃源胜境？崔护走近前去，举起手，又落下，眼前的门，苇楣为经，菖蒲作纬，纵横错织，因着风过，隐约还余有淡淡糯香。如此寂静如诗卷，美好得让人不忍打扰。

门戛然开启，以为是风，却自门后探出一张笑脸，云鬓横斜，端凝清瘦，细声如燕语喃喃：“请问……”他来不及扣，她已若闻悉，如此灵犀，害她自己都害羞，映着一天一地的桃花，满面绯霞。

“只是赏花，走得久了，走得累了，寻口水喝。”他是真的渴了吗，平日才思如流，此刻却结巴，黯黯地站在她的面前，抬起脚，却不知该往前一步，还是退后。到是她，莞尔一笑，将他让进屋内。

是门前的涓涓流过的山泉吧，盛在木碗里，上面飘几瓣细碎的花瓣，当真是落花流水。他迟疑，“怎么花瓣也能饮？”她忙解释，“是淘洗干净的花瓣，你喝的时候，要吹开花瓣，吹一下，喝一口，就不会被烫到。”崔护唏嘘，一刹那，被她细密的关怀打动。

她真的心细，看出了他的不如意，不得志，然而他的心结，她却无法开解。于是，她邀他：“山的那一侧，花开得更好。”她在前面走，他远远地跟着，她好几次慢下脚步，等他追上来，可他却踌躇。

两个人坐在一片向阳的山崖，他依然郁郁不乐，锁了眉头，不言不语。她转身安慰他，“时运就像这春天，一花落，一花开……”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远方，漫山遍野，花开成海，潮水一样盛放与凋零。心，豁然舒展。

暖暖花香，熏得人迷醉，她闭着眼睛，蓓蕾般的双颊，在阳光下，柔软而透明。他在一旁，偷偷看她，鬼使神差的，他的手，颤抖着覆盖了她小小的容颜，像是要撷一朵笑。她没有躲闪。那一刻，时间停止了，听不见声音，也不能呼吸，一切坠入梦境。

阿爸在山下唤得焦急，他也要走了。他欲言又止，她凝噎：“第一眼，我就觉得我见过你。”她站在一棵花树下，清瘦的下巴抵着茂盛的花簇，一双眼眸，如桃花临水，眷眷潺潺，纵然低着头，纵然他渐行渐远，眉目却越发清晰，刺青一般，深剜进心底。

下山的路，起风了，无休无止地吹，漫天的花瓣迷了眼睛，本以舒展的心，重又褶皱。崔护一路走，一路刻下路标，他害怕这真的是陶潜笔下的桃源仙境，离开了，便再回不来了。

又一年，他终于如愿，春风得意马蹄疾，一路跌跌撞撞。空山寂寂，桃花灼灼，花瓣闲闲地落一地，一位半百老汉爬在木梯上修葺草庐，差点被他的马惊得跌落。崔护手舞足蹈的比划，老汉终于明白，“那家人，前几天搬走了，他的女儿嫁去了山的那一边。”

他顺着老汉指的方向眺望，青山隐隐水迢迢。他掩面泪流，他们错过了一个多么好的开始啊，君未成名卿未嫁，而如今，却隔山隔水，所有的走与停留，爱与哀愁，都只能是一首含泪的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苇楣已枯萎，菖蒲也泛黄，那诗题在门侧，被风吹得无措，开启，又闭合。恍惚是她，探出一张笑脸，黑发婉转，春水明眸，他记得明晰。是剜在心底的，又怎么能忘记。既然是剜在心底的，要磨灭，又会是怎样的痛？

去往江南赴任的路，明明空山新雨，鸟喧花静，却走得黯然。他不知道，千里万里之外，一个落跑的新娘，一身泥泞的嫁妆，抱着一扇门，一首诗，哭到沙哑，“带我走，去哪里都行，如果没有桃源，就在人境结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