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曾诗选

曾曾诗选_第1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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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生活沉默不语》

一个我,就在你身旁

以半透明的身体,指尖好几次擦过你的发梢

看你吞下胶囊,又咽了一大口热水

中间皱了一下眉头


看你深夜突然被噩梦惊醒

窗外的星星斜着冷眼,狗吠了几声

触到冰冷床栏的你

惊吓的像扎到荆棘的鸟,把手猛的缩回


看你坐绿皮火车去一些完全陌生的地方

三十六个小时孤独的车程

雨水倒灌进你的身体

乌云在窗外成群结队的走


看你忘记吃早饭

胃里结着的网粘合好又撕裂

看你在几千里外,不安的样子

上下睫毛中间的河流,暗潮涌动

喉咙里飞出两只乌鸦


看你身体里惶恐,焦躁,装满人的火车

随意来回穿梭

看你把左脚拔出泥沼右脚又陷入

看你拼命咀嚼一些磨折的碎屑

看你用手心里的雪,把疼小心掩埋起来


我旁观着,窥探着,不插手

让你按照剧本的环节,潮涨潮落

但有时我想把你,你这具肉体遗弃了

随便的丢在火里,丢在水里,丢在草原上

我试图这样做,因为按照剧情

今生你要不断受生活的啃咬

你要还债,你要忏悔

你的头发里终将溢出满天大雪


2.《前方路黑》

火车灵活的在绵密的暗流中游动

暗云像横斜的藻荇般软垂

晚点一小时零十五分后

我们开始交谈

关于流动的田野,俯冲而下的鹰

去年冬天走失的那片松树林


我们遗忘踩在脚底的夏荷。一些生活的枝杈

凭直觉的快刀披荆斩棘

打捞海底燃烧的火种

隐瞒藏在身体里的利刃

手掌上竖起的藩篱


时间孤立,凝结成一条冰河

我们挤进缝隙,窃取花蜜

把掉落的词藻一一拾起,

包括温柔和节制

要小心放入口袋里


夜像个宿醉的人,踉踉跄跄

一头撞破了雪山,顷刻无数河流涌出血管

火车一跃而起

追赶悬在天隅的蛙鸣

前方路黑,我们要各采一颗星星

提着相互照耀


3.《迷宫》

这座城是一个偌大的迷宫

在其中某个角落

藏着一株带刺的玫瑰

我知道我总会找到它


顺着被楼房切碎的月光

找到那棵孤独

其实我常常能闻到它

那股混着铁锈和大海的气味


当夜半惊醒

窗外的星河流进我的眼睛

我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它的每一根刺


那种感觉很奇怪,难以形容

就像是

一匹马,在海里游泳

它一直游

把海当成草原


4.《溺水》

三月的某一天,你一夜白头

你想,你该回去了

三十年,人间烟火让人深深埋首

颈椎病,白发,青光眼接踵而至

日子越熬越薄

寡淡无味,剩下些药渣治标不治本


绿皮火车逐渐离雪山,羊群

越来越近,沿途铁轨枯萎掉皮

荒原的腹腔被切开

露出驼马森森的尸骨

你眼睛里压着两座雪山

今年天凉。不能彻底奔涌而出


多年以来,你脊椎骨总暗自作痛

岩浆灼烧般提醒你

那里曾被利刃割开,把你骨肉分离

把你灵魂的一小片生生钉在异乡

从此,你血管里的血液

一支向北狂奔,一支慢慢向南流


近乡情怯。其实你并不觉得

你只觉得自己

像一条豢养的鱼被放回大海

突然扩大的自由让你无所适从

记忆能到的地方,身体终不能抵达

穿过心脏的暗流压得你喘不过气

一只鱼在海里溺水翻白


你终究选择

躺进村头新播的一亩麦田

你觉得自己该属于这里

那是在梦中反复练习过的结果

你失落般满足般,长喟一声

麦浪薄如蝉翼,厚如积雪

呵,春风十里百里千里

你可以流泪,但不要回头


5.《守口如瓶》

我就要走了,不必来相送

我将沿着马路的身体,群山的腰肢

我将朝大湖的方向,走一百八十六天

脚步在前,我在后


我走后的第五十七天

夜色沉重如一樽青铜大鼎

压住时空十根手指

我像被滚筒抚平的白纸

直到一群黑色乌鸦打翻了牛奶瓶

清晨才一泻千里


第一百零三天

在沙漠风暴中心,我看见了你

还有忽明忽暗的水声

我开始怀疑缄默的力量

狂热崇拜世人的幻象,修辞的热闹

干涸紧紧攥住我的喉管和食道

将我从溺水的梦里唤醒


第一百八十五天夜里

我沉睡在草原上,得以安眠

浓雾腹中饥饿

把我当成一万只黑蚂蚁

吞入它巨鲸般的胃

死神嗅闻着我的气味,像一条滑腻的鱼

它决定放我一马


我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天

当我醒来时,浪花抚摸着我的脚踝

俯首之间,周身温润的鱼从湖底一一浮出

湖水清凉而澄明

数万颗星星即将跳入池中

沐浴更衣


我只要守口如瓶


6.《狂僧》

三更天,夜饮归来

柴院里,落雪已然二尺

一拂斗笠,雪又增了半尺

天上冻云不开

叩门久不应

倒惊起枝上寒鸦数点

墨迹晕开,留下一卷狂草


侧卧阶上,听雪

枣树咳嗽,吐满地野枣核

又饮半壶杜康,酣畅

兜里几块熟肉下肚

僧袍落了,把草鞋也脱下

身外之物,随意弃之

醒复醉,而醉复醒


有人摸雪赶路,夜讳莫如深

马蹄嚼竹影而歌

踏旧板桥,路长雾色深


鱼肚泛白时

钟声把晨雾敲落

身后千村灯火醒了

马跑了

姑且骑头跛驴,赶路


7.《代价》

其实

她二十二岁就和死神干过一架

最后大牛把馒头给了她

三天后,大牛干瘪黄瘦的灵魂

被死神收走了


八十三岁的时候

她的白发像野草一样茂盛

有阳光的时候,就像晾被子般

把自己拿到院子里

锈迹斑斑的心脏和发绿霉的毛票

都要摊开暴晒消毒


死神又来宣战

但几次,她还是均从掌心擦过

只是,被镰刀击中腰部

从此以佝偻面对世人

却得以保存双目

作为代价

死神带走了她的两个女儿

一个都没留下


她嚎啕大哭,像一根腐朽的粗木

被一千只黑蚂蚁不断啃咬

身上的伤疤打了一个又一个补丁

烂了心肺,但仍然不倒下

她求死神让她输一次

死神允诺了


而后

她又活了整整十五年

木然的,像一只苦鬼

一把哑了的刀子

在这人世,多一口气而已


8.《投掷》

向赛里木湖的心脏里掷一枚石子

异物的侵入使镜面快速扭曲

云影和波光,重新点缀青花瓷上的碎纹

裙摆上的褶皱从内而外有序的消亡

惊起群鱼衔着蓝逆流而上

在天空中被天鹅的翅膀抚摸


六月的野草在八月复活

为此,岸堤和湖面又一次握手言和

你说,“爱情始于一次有意的投掷”

最终我们止步于湖心,没有人提及那颗石子

遗忘是万物奏鸣后的终篇


湖底旋即发光而后熄灭

我想起,你也曾掷入我的湖心

多年以后,余震还在波及

你终不是一枚小石子,你是湖心石

把悲天悯人,泥沙俱下,和为你而流下的每一条支流

一一分开


9.《乔尔玛》

——祭修筑独库公路牺牲战士

八月,大雪依旧

厚如铁

独库在天山腹中

曲曲折折,忽明忽暗

三十六年前

天山还闭口不言

暴风在土层深处酝酿

一只鹰冻硬了

猛扎在山巅,如一面碑


结痂的氧气,掰不开

不能均分给

郑班长和他的三个战友

胃像发了狂的黄蜂

拼命撞击腹腔

悬崖一向木讷少言

但积雪掩其行

他从不在杀人上心软


踉踉跄跄,四双脚

比石子在地上磨还难

飞迸的血珠卷曲

然后硬邦邦

一串串,一粒粒

撒着,茫茫雪原

这嗜血的东西


郑班长从口袋里掏出了

最后一个馒头

犹豫了一下

随即,顺便也掏出了

二十四岁的自己


10.《云中草原》

昨夜惊醒,被雨水打湿

有一股野艾蒿的味

好像早就在我周遭埋伏好了

尽管我知道那是一剂迷魂针

步伐并不听使唤,它拼命亲近草原


此刻浓雾缠绕马蹄,拽住鹰的羽翼

我赤着脚逐渐变的低矮,茂盛

蛐蛐爬上我的腹部奏鸣

带着火星的草粒为我加冕

拥抱着跌进肥沃的黑土,疯狂生长


头顶几亿颗星星照耀

草以光速漫到天边

不可逾越的恒古与空旷,像一个谬论

牧群低吟,雪山脱下披肩狂舞

毡房像几个灰白的蘑菇窒息在海里


这时天地混沌不堪

远祖的文字还没有诞生

任何形容词都变得惨淡无色

只有那绿,那深绿浅绿摄人心魂的绿

势不可挡,火舌般快速爬行

向四面八方伸展

大于天空


11《你》

从溺水的梦里醒来

你垂死挣扎腿脚

并不管用

血液低垂进田野和小溪

半弦月轻易将你擦伤


你起来抽烟,又空荡荡的半宿

那股艾蒿混合粮食的味道

偷摸进窗里来

和你做个伴

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

包裹住你锈迹斑斑尚柔软的心


你不愿放过任何细节

草叶筋脉温热,风小心的吹

芦苇大口大口喘息

绿窗纱的耳廓里虫儿人头攒动

床上小人迷迷糊糊说:

娘,睡吧,爹不回来了


有声音在窗外耳语

或许是小兽点过麦地

像被风敲碎的笛音

撒满了屋顶堵塞了烟囱


你又点了一根烟

三两只飞蛾循火光而来

跌进你枯竭的眼底

你终忍不住放声大哭

那不甘那浓缩的苦痛那蒸馏的孤独

霎时飞溅出银色的灰末


黎明还是来了

于是,地平线上迢递而至的杨树

接过人世间的光

和昨夜落下的星宿

曾曾诗选_第2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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